序言 孤独的卡夫卡,超时代的悲哀
邵嘉骥
孤独,是捷克作家弗兰兹·卡夫卡的标签,也是他人生中大多数时候的生活状态。但是如果你去翻看卡夫卡留下的那些照片,看着他俊朗的外表和阳光的微笑,你怎么都不会将照片里的那个人与“孤独”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卡夫卡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文学;卡夫卡之所以孤独,也是因为文学。如果在他的生命中没有文学,弗兰兹·卡夫卡会成为一个温和的、颇有魅力的普通人,也不会再有人用“孤独”这两个字去形容他。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卡夫卡与文学的相遇就像天雷勾动地火,于是卡夫卡成为一代文学巨匠,他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孤独。
文学这东西,要想有所成就,需要努力与天赋,但若想登峰造极,就必须付出旁人无法付出的代价才行。李白醉生梦死,杜甫半生流离,苏轼饱经忧患,巴尔扎克废寝忘食,普鲁斯特一生遭受病痛折磨,而他们也成为站在世界文坛金字塔尖上的那为数不多的一些人。
卡夫卡选择了孤独。他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他有朋友,也不缺少爱情,但为了心中挚爱的文学,他宁愿孤独下去,因为文学需要他孤独。“为了我的写作我需要孤独,不是‘像一个隐居者’,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而是像一个死人。写作在这个意义上是一种更酣的睡眠,即死亡。正如人们不会也不能够把死人从坟墓中拉出来一样,谁都无法在夜里把我从写字台边拉开。”不是隐居,而是“像一个死人”,这就是卡夫卡对文学的理解。
为了文学,卡夫卡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一切。他疏远家庭,抛弃爱情,就连事业也成了为文学铺路的垫脚石。要知道,卡夫卡是布拉格大学的法学博士,他原本拥有一个无比光明和幸福的未来。
然而他所写的,却是那个时代几乎无人可以读懂的文学。人们不懂卡夫卡,不懂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更不懂他的作品中所潜藏的深刻智慧,就连他的文体和写作方式都不被人理解。卡夫卡虽然笔耕不辍,著述颇丰,生前发表的作品却并不多。
这是所有超越时代者的悲哀。超越时代就意味着游离于大众之外,当一个正常人与一群疯子在一起,那么这个正常人就会被那些以为自己是正常人的疯子当成疯子。如果不愿同流合污去做个疯癫的正常人,那么就只能选择做个正常的疯子了。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读懂了卡夫卡,终究还是有更多的人知道了卡夫卡,卡夫卡最终还是在文坛赢得了本该属于他的崇高地位。可是这还是来得太晚了。当卡夫卡终于被读懂,他已经逝世,受益的只是我们这些后来者。我们不该把这称作“超越时代者的更大的悲哀”,因为这个说法太残酷了,还是称其为“迟来的安慰”比较好。
卡夫卡并不好读,但当你静下心来,理解他的追求,对他的故事心怀敬佩,读懂他的思想,对着他的作品会心微笑的时候,也就是对这位孤独的、超越时代的文学家最好的安慰了。
儿时的记忆
弗兰兹·卡夫卡说:“我是灰色的,像灰烬,我是一只渴望在石头间藏身的灰鸦。”他的姓氏“卡夫卡(Kafka)”源于捷克文,意思就是“寒鸦”。这种动物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有些许冷峻寂寥的意味,却也不无诗情画意,在犹太人中,这个姓氏并不罕见。卡夫卡这个姓氏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约瑟夫二世授予在捷克地区定居的犹太人的,看似大有来头,实质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政治意味。
1883年7月3日,弗兰兹·卡夫卡出生在捷克的布拉格。他的父亲名叫赫尔曼·卡夫卡,母亲叫尤莉·洛维,他们都是犹太人。
弗兰兹的父亲赫尔曼来自施特拉科尼兹地区(南波西米亚)的沃塞克,原是个屠户的儿子。赫尔曼年轻时意志坚韧、吃苦耐劳,过着非常艰苦而劳碌的日子,仿佛拥有无穷的精力。弗兰兹的母亲尤莉称丈夫为“巨人”,那是因为赫尔曼不只心态强大,同样拥有一副强壮的躯体。他劳碌一生,在积累财富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他拥有一家批发商店,在布拉格市中心还有一幢多层的出租楼房,这些都是他通过辛勤劳动换来的。与此同时,他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这是他作为一个家长的骄傲。
虽然赫尔曼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但是他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希望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围着他转。在弗兰兹·卡夫卡的日记里,有不少对父亲的描写,可以看出他对父亲的态度。弗兰兹在其中一段写道:
听着父亲无休止地挖苦同代人的,尤其是他的孩子们的幸福处境,同时述说他年轻时必须经历的千辛万苦,而且对这些辛苦完全不以为然。无人否认,由于他长年累月衣衫单薄,腿上一直负着好不了的伤口;他经常挨饿,10岁时就推着小车走村串户,早出晚归,冬天也不停歇。然而他不愿理解,这些千真万确的事实和我没有吃过所有这些苦同样千真万确的事实却无论如何得不出这些结论:我过得比他幸福,而他可以因腿上的伤口抬高自己;他可以从一开始就估计并断定,我不会赞赏他当时的辛劳困苦,正由于我没有体验过同样的艰苦滋味,我就必须对他感恩不尽。
我何尝不想倾听他没完没了地讲他的青春和双亲,但是听他以一种夸耀和争吵的语气来叙述这些,可真是活受罪。他动不动就双掌一拍:“哼,今天谁知道这个!孩子们知道什么!他们谁也没有经受过!今天有哪个孩子懂这些?”今天他当着来看我们的尤莉姑姑又说了一通类似的话。她也长着一切父系亲戚所特有的那么一张大脸蛋,眼睛的位置和颜色有那么点不对劲儿。她10岁时就去为人家烧饭。天寒地冻之际,她穿着潮湿的小裙子东奔西跑,腿上的皮肤开裂了,小裙子结冰了,晚上上床后才会干。
弗兰兹·卡夫卡的家和父亲的批发商店相距不远,母亲是商店里不可或缺的一员,生意好时,小弗兰兹也要去帮忙。在批发商店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这使得弗兰兹能够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而且必须分辨出哪些人是来购物的,哪些人是纯粹打趣的。这项工作一点也不容易,需要察言观色,还需要足够聪明的头脑来分析。
弗兰兹·卡夫卡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他曾经有两个弟弟,但是在幼年便都去世了,一个在两岁时,一个在一岁半时。他还有三个妹妹,她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大,因此三个妹妹几乎形影不离,但是对待这个年长的哥哥却总有一点隔阂。直到弗兰兹生病的时候,兄妹间的感情才逐渐加深。兄妹间也有温情的一面,每当父母过生日的时候,弗兰兹就会编些小戏剧,这些戏剧由兄妹们一起在家里表演,为家庭带来了非常多的欢乐。这项活动一直到妹妹们长大之后才停止。
小弗兰兹身体柔弱,大多数时候总是很安静,但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他是个只愿意安静地读书,而不愿意运动的孩子。在一张他5岁时的照片里,他身材瘦高,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充满疑问,紧闭的嘴角显得忧郁而执拗,黑发垂到眉毛,让他看起来有些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小时候就读于肉市场旁边的德语小学,初中时又在旧城环形路旁的德语中学上学。这所学校以严格闻名,算得上是布拉格最好的学校了。这所学校每个班的学生数量并不多,因此学生们有更大的几率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对于学生们掌握知识来说,这无疑是很有帮助的。
在很多人看来,这所学校的教室虽然有些阴森,但布置得相当高雅,里面的学生都是好学生,因为不好的学生已经被淘汰掉了。不过,弗兰兹的数学似乎不是很好,他曾经向朋友抱怨,他都是“以眼泪”来通过数学考试的。
在中学时,他常常和一个叫胡戈·贝尔格曼的同学在一起玩。年幼的弗兰兹和贝尔格曼常常思考一些复杂的哲学问题。例如,他们讨论一份基督教杂志《基督教世界》中的论题。贝尔格曼认为,钟表与钟表匠的关系就像世界与上帝的关系,并以此论证上帝是存在的。弗兰兹则收集详尽的资料,就贝尔格曼的某些观点进行驳斥。
他们常常围着市政府塔楼散步,这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最好的方式。甚至在很久之后,他们彼此对这段经历还铭记在心。弗兰兹·卡夫卡还曾提及,由于学业繁重,他抄过贝尔格曼的作业,这无疑又是一段有趣的回忆。后来,胡戈·贝尔格曼成了著名哲学家,担任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