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善良(小说)
文|王清春(山东泰安)
一
“嘟、嘟、嘟……”白有元刚打开办公室的门,桌上的电话就想响了起来。
白有元一看来电显示,号码是程大海的。程大海是开拓区党总支书记,博学多识,待人真诚,颇具长者风范。白有元特敬重程大海,那种敬重,是融汇着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因为,没有程大海也就没有他白有元的今天。
1971年7月,高考无望的白有元睹气采用到兴发煤矿开拓区,当了一名开拓工。他工作勤奋,热情高、干劲足,从不惜力气,曾经赢得领导的表扬。白有元业余时间里喜欢看点儿闲书,也比较喜欢文学,写了大量的读书笔记,他边读边记、边揣摸,渐渐地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没事就比着葫芦画个瓢,试着写了一部长篇小说《雾何散》,便寄往《荷花》文学季刊,《荷花》杂志是市文联主办的,主编张玉德是一位比较负责的编辑,他看完白有元的小说后,便用《荷花》杂志社的便笺写了一封回信。大意是《荷花》杂志,主要发表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和报告文学,全书共72页。由于页码有限本刊发不了长篇,并建议他把作品寄往其它杂志社。然后把信和稿件一起退回。
真是无巧不成书。当时白有元正上夜班,白天在家休息。投递员上午9点多钟送到了开拓区调度室。那天是程大海值班,他去调度打电话,询问井下生产情况,那时程大海还不是区党总支书记,时任区工会主席,当他看到桌子上那个沉甸甸档案袋般大小的信封,顿时引起他的好奇,就这样退稿阴差阳错落到程大海的手里。
程大海拿着退稿回到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从中抽出厚厚的稿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程大海抑制不住心里兴奋,没想到开拓区藏龙卧虎,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同时他也被白有元业余笔耕的艰辛所感动,暗下决心把白有元调到区工会,于是他起身直奔区长室。
白有元调到区工会后,担任工会宣传委员。新闻报道对于他来说还是门外汉,开始时白有元是在模仿中写作,可是一连几篇稿件寄出,都如同石沉大海。程大海就安慰,鼓励他不要灰心,要多看多写,并叮嘱他写完后要亲自送报社。去时可以买条烟,也可以请编辑吃顿便饭,花多少钱回来告诉他一声。每次程大海都以白有元家困难,给他困难救济款的方式报销,就这样一来二去白有元就在报社交了几位编辑朋友。
不久了,白有元的第一篇报道在《新城矿工报》上发表了,尽管报道被编辑删改成了“简讯”,但是在白有元的心里,就像注入了一针兴奋剂,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工会订阅了许多报纸,送报人很及时,往往上午九点左右就能看到新报纸。每天白有元先浏览一遍,寻找自己的文章,如果寻觅无果,在挑他喜欢的栏目认真地读。一般十天半拉月白有元就有一篇,虽然只是“豆腐块”,却也心跳的不得了。往往是作品茶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完后就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挺不赖,能写上报的东西了。倘若程大海进屋了,白有元便会若无其事地把那张报纸放在一旁,佯装伏案“爬格子”。
程大海看到后夸张似地惊呼:“哇,你的大作又见报了!”这时白有元假作漫不经心地接过报纸,扫上一眼,淡淡地说:“哦,又是简讯。”那德性,似乎自己成了不屑“简讯”的大手笔,全忘了深更半夜一根接一根抽烟伏案“爬格”时的惨状。
当然,这只是对程大海或者是一般人,对那些文朋好友就不是这样。发现自己的作品发表了,白有元往往就会得意忘形在电话里向对方大侃小吹一通。
程大海似乎看出了白有元的浮躁,虚荣心,挖苦他是“卖‘豆腐’的、也许编辑排版时这旮旯缺稿”。尖锐、嘲讽的话,使白有元脸上烫得很。好在白有元天生倔犟,知耻而后勇,他摸起本市的报纸研读。时间久了,自觉渐入佳境,便奋笔疾书,一鼓作气写了劳模风采、班组建设、工会送温暖等稿件,稿件纷纷见报。此时的程大海欣慰地对白有元说:“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漂漂,我没有看错你,不要骄傲,勤于加勉。”闻言白有元此刻才体会到程大海的良苦用心,对程大海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决心以实际行动报答他的关心与支持。从此,白有元一发不可收,写开拓区安全管理经验,写程大海如何关心贫困职工、为他们办实事、办好事的事迹,那怕是“针眼大的窟窿,也能写出牛头大的风”。编辑部几乎一字不改编发了白有元的文章,稿子越来越长,文章越来越精。一时间开拓区和程大海在全矿闻名遐迩,红得发紫。后来原开拓区党总书记调任新成立的五采区,程大海继任了总支书记。
后来,矿上看中了白有元,把他调到矿宣传部。
走之前,程书记为白有元设宴饯行。在酒桌上,程大海很动感情地说:“有元,说句心里话,我真舍不得你走,但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小圈子呀,你要走了,我这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只胳膊。可是我不能太自私,留你就是毁了你的前程。从长远说你走是好事,是政治上的大事,将来前途一定无量。不过,我只有一点儿希望,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开拓区(其实从机关到开拓区的路程就一拃远儿,一调腚就到)。今后矿上有什么事,你多多关照,平时常回来坐坐看看娘家人,指导工作。日后,我有什么事求你,你千万不能不认得我。”白有元被程大海说得鼻子发酸,泪差点落下来。
白有元忍了忍,没让泪流下来,强颜欢笑地说:“程书记,我永远不会忘记您,要不是你这些年的关心和培养,哪有我白有元的今天。”
白有元到宣传部后,才知道,宣传部是个清水衙门,是好汉不稀干,孬汉干不了。矿上原来的几支“笔”年龄大了,有的退休、有的转到清闲的岗位,剩下的也是偃旗息鼓,不写了,而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少的就像珠宝。在这青黄不接的情况下,也就成全了没有任何背景的白有元。
02
白有元操起话筒:“程书记,你好!我是小白,有何指示?”
“白大笔杆子,指示不敢,有一事相求。”话筒那边传来程大海欣喜的话语。
“程书记,你还跟我客气啥,见外了不是,咱们谁跟谁呀,有事您吱声。”
“哈、哈……”程大海爽朗地笑了两声,说:“我也是受同学之托,给你推荐一位文学青年,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姓张名扬,22号开拓队技术员,人不错,对文学很痴迷,当然对你也很崇拜!我让他到宣传部去找你了,请你帮助指点指点……”
“笃、笃!”传来两声叩门声,白有元侧身一看,见是一位小伙子站在门口,他忙冲话筒说:“程书记,好像是他来了,余音后叙……”匆忙地撂下话筒。冲门口喊道:“请进。”
小伙子诚惶诚恐地进了屋。
还没等白有元开口,小伙子就急切地说:“你是白部长吧,我叫张杨,是程书记介绍我来的。”
“噢,你就是张杨呀!请坐。”
张杨规矩地坐到白有元身边的沙发上。白有元起身边倒水边纠正说:“我不是部长,是宣传干事,可不能乱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挺受用仿佛找到了部长的感觉似的,声调也变了。
张杨连忙接过茶杯,小心地放在了茶几上,微笑着说:“这还不是迟早的事!”
白有元摸起桌子上的“圣塔”烟,让张杨,张杨边说不会吸边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黄果树”,撕开封条,抽出一支,那动作熟练、利索,白有元一眼就看出他是会抽烟的。
“白部长,抽我的。”白有元说都一样。张杨说:“我的好一些,抽我的。”白有元淡淡地一笑,接过去,点上,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来,于是,一缕灰白的轻烟在他们之间升起,很快就弥漫成了一层纱幔。
张杨刚想把烟惴进兜里,尔后又觉着有什么不对,便把烟放在白有元的办公桌上,窘迫地说:“白部长,烟不好你留着抽吧。”白有元执著推辞着。
张杨故作生气的样子,说:“不就是盒烟。算啥呢?”
白有元见他这么说,不好再推辞了,就笑着把烟塞进抽屉里。
“程书记给我打过电话,介绍了你的情况。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再叫我部长,那样不好,你就叫白哥吧!”
张杨急赤白脸地说:“那可不成,那可不成!要不我叫你白老师吧。”
白有元懒得与他争辩问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岁。”
“结婚了吗?”
“结婚2年了。”
“你爱好文学?”张杨点了点头。
“你擅长何种体裁?”
张杨说:“上学时,我曾在科技学院报上发表过两首小诗,所以我比较爱写诗。”
他们的谈话就在这种问答的形式继续,白有元问他什么,张杨就回答什么,他的回答尽管简捷明了且从不跑题。
从他的回答中,白有元知道了张杨是省科技学院大学生,毕生后分配到建安处,嫌离家远,两个多月前调到兴发煤矿开拓区,担任22号开拓队技术员。
咕咚,咕咚……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白有元知道,这是徐部长上班来了。徐部长名叫徐长年,个子不高,体重却180多斤,胖圆圆的像只鸭子。
徐长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学本科学历,毕业后分配在职工大学任教,主要传授科级领导采矿技术知识,几年下来,可以说他桃李满新城矿务局各大煤矿。后来徐长年被调到新城矿务局组织部,他全靠勤勉与不计较得失立足,兢兢业业打拼了十二年,虽然工作蛮出色,但由于机关人浮于事,是个茅坑都有人占着,所以耽误了他的提升,再后来局机关机构改革,搞分流,徐长年被分流到新建井兴发煤矿,担任宣传部长。
在兴发煤矿徐长年的确不同凡响,写了大量有份量的稿件,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在加上他在局组织部工作过,人显得有些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子。平时徐部长倒背双手昂首挺胸,见人也不说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谁要叫他一声徐部长,他鼻一哼,算是回答。让人觉得他太傲,牛哄哄的,有意无意地得罪了不少人。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矿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结果徐部长在兴发煤矿吭吭哧哧地写了十几年,只混了个正科,人也渐渐跨过了50岁的槛,也就意味着仕途到了头,人也就有了一种惰性,不求上进了,不再提笔。
对于徐部长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现任矿长和书记都在背后也颇有微辞,好几次都想让他挪挪地方,最终还是没敢贸然下手。因为徐长年从基层到局组织部,可以说路子野,关系广,他就像新城市路旁一棵棵最常见的枊树,倒着、横着、顺着插都能活,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只好任其逍遥。
其实,徐长年不是这样的,那只是他的表面现象,他是口冷心热。在宣传部工作过的人都知道,既写新闻,也起草文件、领导讲话,撰写论文,当然也有其他临时性的工作。在宣传部工作如果没有两把“刷子”是很难立足的。白有元到宣传部后,几乎就是两眼黑,什么都不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白有元得到了徐部长的指点,他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好不保留地传授给他,才使白有元能有今天的建树。徐长年向来“独行独往”,每天他到班上看看,有会参会,有工作给白有元交待完抬屁股走人,干什么去了,就连白有元也不知道,徐部长出行不用打招呼的。宣传部的工作白有元处理得紊紊有条,这也是徐部长犹为自豪的资本,我有一个好干事,不误事儿就行。
徐部长迈着鸭子一样的步伐,歪歪咧咧从外面走了进来。还没等白有元介绍。张杨竟然站起来,笑容可掬地说:“徐部长早!”
“小张,你坐你坐,不用客气。”徐部长的脸上堆砌满了笑容,热情劲儿有些过分的夸张了,说完他一屁股夯在椅子上,压得椅子吱吱直响。
直到这时,白有元才明白,他们是老相识了。原来除了他不认识张杨外,地球人都知道。
白有元心里不是滋味儿,就吸了口“黄果树”,此时也觉得不再那么柔,甚至有些挠嘴,他把烟蒂扔在地上,拿脚狠狠地踩灭。
过了一会儿,张杨打破了沉寂,从怀里掏出来一沓稿纸,起身走到徐长年的面前:“这是我写的拙作,请徐部长指正。”说着,恭恭敬敬双手捧着,递给徐部长。
“好,好,好,你坐你的。”
张杨坐回到沙发上。
徐长年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椅子发出吱吱的声音,十分的刺耳。徐长年象征性地翻看着稿子,草草地翻完后,又把稿子丢到白有元的桌子上。
“年轻的时候,还能涂鸦几笔,如今年龄不饶人呀,精力也不如从前了,写不动了。有元呀,还是请你这位省作家协会员,矿‘一支笔’你给张杨看看,写得不错。”在白有元看来徐部长今天说的是实话,可他听着语气酸酸的。
张杨忙说:“白哥,请多多指教。”
白有元嘴里没说,心里却在说,行呀张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换了三种称呼。白有元的心里有一丝的不悦,也不知是他苦笑了一下,或是嘴动了一下,还是面部表情变化了一下,总之,当他再看张杨的时候,张杨显得有些不安了,两只手不停地搓着,张了几下嘴,没说出什么来。
白有元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自己本来就比张杨大14岁,叫哥就叫哥吧,这么叫挺好,很有阶级兄弟的味道。于是,白有元强颜作笑掩饰了心中的不满。
徐长年站起身来,说你们俩慢慢切搓,我到基层转转。此时,白有元明白,徐部长的肠子又在转弯了。
徐部长不在场,张杨似乎比刚才轻松多了,他不时地夸白有元经验丰富、文学写得棒,好话说了一大筐,颇让白有元为难,他接受着不行,拒绝着也不行,他只能笑而不答。
稿子已装订成册,很整齐也很厚重,小说、诗歌、散文,尽在其中,足足有六十来页吧。白有元一副认真的样子翻看着稿子。张杨一副认真的样子看着白有元,他在白有元身边,每隔几分钟白有元分明感觉到张杨的一次深呼吸。
1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白有元从头到尾总算是把稿子看完了,他随手把稿子放到张杨面前的茶几上。张杨的手在稿纸上轻轻地摩挲着,眼神便显得有些急切,嘴巴不安地张合了两下子,白有元知道张杨一定是在等他的语评。
白有元“爬格子”多年,自以为文字了得,可是面对张杨的厚厚文稿,却显得手无足措。怎么说呢,让白有元颇费踌躇,张杨的诗立题尚可,像诗歌《煤矿工人》、《井架》,散文《井口那棵小白杨》、《我是一位技术员》等等,可作品质量白有元不敢与徐部长苟同,内容基本上还局限于初级阶段,没挖掘出新意,语句平淡,就像一具具的“木乃伊”,没有灵魂与感情。白有元本想如实奉告,可想想又怕伤及到张杨的自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白有元问他经常看书吗?张杨摇了摇头。白有元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应多读书。怎样读书等等,这些既是他从书上看来的经验,也有他平素读书时的体会。白有元每说一句,张杨都礼貌地点点头。
白有元一直没有提及张杨的作品,张杨似乎已经感到了什么,神情便显出一些焦虑,沉默了片刻,嗫嚅着说:“白老师,你能不能把我的作品分出个等次来,能发表的写上“1”;经过修改后可以发表的划上“2”,并提出修改意见;看着实在不行的就划“×”。
面对张杨这点看似简单的小小要求,白有元真的是无能为力,左右为难。他心里话我哪有那种一眼入骨,火眼金睛的本事。白有元在心里这么信马由缰地嘀咕了一阵子,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
为了不打击张杨的积极性,白有元善意说:“你的作品,总体还是不错的,只是个别地方需要推敲”,为了增加说服力和感染力他在讲的时候,中间穿插了些名人写作、推敲的故事。白有元讲得口干舌燥,黔驴技穷。张杨仍没见告辞的意思。白有元心里有些急躁,便不耐烦地说:“你写得小说太长了,报纸副刊版面有限,恐难刊登如此长的巨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把稿留下,有空我在给你修改修改。”白有元下了逐客令。
白有元这么一说,张杨知趣地站起来,脸上堆砌满了笑容:“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请你多费心了,今天我上过午班,改日我请客。”说完转身告辞。到了门口,张杨又回转过身来。“白老师,拜托您了”。
白有元忙说:“你放心吧,我会尽快处理的。”张杨乐颠颠地走了。
送走张杨,白有元如释重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点然一支烟,吸了两口,便给程大海打电话,向他简单地通报他接待情况。程大海说张杨的父亲是他的同学,受他之托,你斟酌处理,实在为难也就算了,改天我请你吃饭。程大海越是客气,白有元越是感到不好意思了,他对程大海说您放心,你交办的事我一定办。”
接受人情稿,这让白有元很纠结,但是他若不讲人情,不关照,关系就不好处。看在文学的面子上,看在程大海的面子上,看在张杨辛辛苦苦写爬格子的份上,更看在一盒“黄果树”的面子上,白有元硬着头皮,从张杨的作品中选出一篇比较好点的小说,其实那不叫小说,充其量就是一篇杂文。白有元几乎重新写一遍。
为确保稿件万无一失,白有元改完后亲自跑了趟《新城日报》社,找到副刊部主任董明义,彼此打交道多年,感情尚可。
你们还别说,董主任就是讲究,张杨的小说竟然刊登在三版头条,而且美编张世杰还配了插图,图文并茂,几乎占了整个版面的四分之一。说心里话白有元看着凝聚他心血的稿件以别人的名字发表,心里确实高兴,但多少还是有点儿涩。
03
白有元决定见好就收,不与张杨来往了,没想到程大海打来了电话。
程大海打电话说兑现诺言,邀他“丽丽饭店”小酌。程大海没等白有元说话,“啪嗒”一声把电话撂了。白有元急忙回拨,打了半天,也没人接。这就是程大海,一言九鼎,雷厉风行的性格。
在“丽丽饭店”门口,白有元看见张杨也在门口迎接,脸上立即流露出不爽的神情。程大海奔过来,便上前拥抱。白有元没有表情地和他拥抱一下,彼此相互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程大海俯首贴耳,压低了嗓音:“是不是看到张杨,心里不舒服呀?”白有元松开手气咻咻道:“不就发了篇文章吗?让他破费,那性质就变味了,要知这样打死我也不来!”
程大海拍着白有元的肩:“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一顿饭吗,不让张杨花钱,我请还不行?怎么学得这么见外?”不由分说推了白有元一把。
张杨前面带路,两个人后面紧跟。
饭局是在拘谨中开始的。白有元很矜持地端着架子,酒喝得很拘束,那样子不像喝酒,倒像是喝尿。程大海久经沙场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他向白有元丢过去一支“花溪”烟,张杨掏出火机,给他俩点上,程大海抽了两口烟,说:“张杨的小说能够发表,都是你的功劳,怎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文学青年,甘心铺路架桥,这是何等宽大的胸怀,这是何等的气度,令人佩服。”说着冲白有元举起了酒杯,“来,咱哥俩走一个!”
“哪里,哪里。是张杨小说写得好。”白有元表面上淡如止水,心里却蛮受用的。“看看,又谦虚了不是?毛主席说过,谦虚过分就是骄傲。”两个人举杯同饮,喝完后,两个人的空酒杯口朝下控了控,滴酒罚三杯。这是他俩不成文的规定。张杨忙着斟酒续水。
白有元夹了一口菜。张杨笑容满面地说:“白老师,你写的小说《星空》我拜读了,写得相当不错,语言委婉流畅,人物形象和个性刻画的也比较好,故事情节发展自然,是一篇难得的精品力作。
“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白有元一听他这样说,禁不住高兴起来。
“不瞒白老师说,那张报纸我一直还保存着哩。”
“哦?”白有元摆了摆手,哈哈笑起来,“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得一提了。”
“来,干杯!”白有元主动举起了酒杯,一扬脖,一条火蛇便热辣辣地爬入了他的胃里。
张杨斟完酒,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接着说:“白老师,说心里话我对你打心眼敬重你,崇拜你了。”
“我有什么值得你崇拜的?”白有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有才、有德,”说到这里,张杨随即又谄媚一句,“德艺双馨。”
哈哈……白有元笑着指着张杨说:“你呀你,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张杨说:“不瞒你说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作家,可上学后我误入歧途,虽然我学的是煤矿开采技术,可我仍然喜欢读书看报,特别是参加工作后,对你写的文章,我最爱看了,只要碰上你有文章的报刊我就珍藏起来,张杨为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不时提及白有元发表的一些文章,题目叫啥,发表日期,何报刊上,皆头头是道。
说心里话白有元本来对张杨的印象并不好,张杨显然是有备而来。真的看了他的东西,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敝帚自珍,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一听别人夸他的文章,白有元便有些晕乎乎了,心里美滋滋的,心里一高兴,话也多了,气氛格外融洽起来。
张杨说:“认识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张杨,你太能抬举我了。”
人,都喜欢听奉承的话。尽管这个时代的话语如同广告,带有许多虚假的成分但白有元还是喜欢,哪怕全是假的也是从心里上获得了安慰。
被冷落一旁的程大海,有点不悦地举起酒杯嚷嚷道:“你们两别光顾着说话,喝酒呀!”于是大家再次碰杯。白有元来者不惧,很快就喝得晕乎乎的。
张杨拎着酒瓶子手忙脚乱地一一斟酒。
白有元睁着迷瞪的眼睛望着张杨诚心诚意,掏心挖肺地说:“张杨,我劝你还是别‘玩’文学了。”
张杨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迷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白有元自嘲地说:“在你们眼里文学创作是件十分浪漫的事,岂不知,这是一条崎岖的山路,其中充满了艰辛、痛苦。太愚笨的人,搞不了文学。太精明的人也不屑,搜肠刮肚‘玩’与功利甚远的狗屁文学,写新闻,消息灵通,人头熟,人名频频见报易于出名,名利双丰收。”
张杨脸上流露出一副为难神色:“可我不会写新闻呀!”
程大海瞪着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睛看着张杨责怪道:“这还不容易,眼前不就有现成的老师嘛!”
“啪”张杨懊恼地一拍了一下额头,自嘲地说:“看我,看我,喝高了,今天程书记作证我正式拜师傅。”
“好呀,好呀,倒酒!”程大海对张杨指手划脚地嚷道。
于是,张杨白师傅长白师傅短叫得白有元心里暖洋洋的,喝得飘飘然。在云山雾罩中白有元就把单位上的大体概况,一些基本业务术语,写哪些稿子好发表,写哪些方面的稿子不容易出事,写哪什么样的稿子容易得到领导赏识……白有元将几年来积累的经验,一股脑地抖落给了张杨。
“白师傅 ,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白有元的手在玩弄着酒杯。
“白师傅,那我可就说了,师傅,你写新闻时能否在你大名的后面也署上我的名字,带一带我,让报社的编辑们早点认识我?”
“那叫糖葫芦署名,”白有元心想年轻人吗,急攻近利,虚荣心是可以理解的,便极其侠义地拍着胸脯“小事一桩。”
张杨简直感激涕零了,激情满怀地举杯相碰,开怀畅饮。
三个人从午时喝到申时,两瓶酒下肚,好像大家都醉了,又都没醉。张杨兴奋不己,他把两盒“凤凰”烟慷慨地装入了白有元衣兜里,白有元借着酒劲佯装不知,乖乖地笑纳了……
04
张杨很勤奋,隔三差五就到宣传部找白有元,而且每次来也不空手,时而带包烟,时而买袋“傻瓜子”,有时见茶盒里茶叶没了,下次就带一袋“猴王”牌茉莉花茶。当然白有元的回报就是为他改稿子,张杨写的稿子除了数字、地点、事件外,白有元几乎重写一遍。每次改完后张杨都不好意思,非让白有元把他的名字署在张杨的前面。白有元想反正稿子几乎是自己写的,署名字合情合理,便心安理得地挥笔落名。当署有他俩名字的新闻发表后,张杨还请白有元到小吃部聚一聚,开始的时候,还能邀请程大海相陪,后来张杨说说话不方便,就不再邀请程大海了。白有元意识到程大海已经完成了他架桥的神圣使命。客随主便,谁埋单谁作主,白有元爱莫能助。
有白有元的亲手栽培,张杨上路很快,他写了很多开拓区的好人好事,采区出现的新风貌新气象,以及小杂谈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命中率尽管比较低,但由于稿件满编辑部飞,报刊上还是时常有署着他俩大名的作品。白有元每发表一篇,无形中就等于张杨也发表一篇,稿件突飞猛进,文章越写越精,份量越来越重,影响越来越大。很快张杨在全矿通讯员队伍中,脱颖而出,成为基层通讯员中的“佼佼者”。
05
徐长年就要退休了。
徐长年离休后,而由谁继任宣传部长一时成为整个机关最为热门的话题。有人说是团委司书记年龄到杠了,转业当部长。有的说开拓区的工会主席王大忠早就四处烧香拜佛想进矿机关了。但大多数都看好白有元,说是他在宣传部抗战八年了,这部长的交椅就应落到他的屁股下。
白有元沉默无语了,他对自己的命运不济感到生气,干什么都不如意。刚到宣传部的时候,本来宣传部有副科的空缺,可领导说他刚出道,太嫩,没有什么业绩,难以服众,锻炼几年吧,他成了干事;等干出成绩的时候,矿党委责令宣传部主抓企划,宣传部只有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结果把三采区党总支副书记邢志成调到宣传部负责企划,副科也就等于占着了。邢志成调宣传部的那天,白有元帮他抬桌子搬椅子(这些力气活儿徐部长是不会动手的),平时邢志成有什么材料,白有元主动出手相助,如果白有元有什么事,邢志成也帮助他,两个人对脾气,谈得来,两个人在一起无话不谈,邢志成在宣传部的那段日子里,两个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邢志成被划出宣传部,成立企划科。副科的位置又空了出来,白有元蛮指望能提拔了,偏偏这个时候,新城矿务局大力开展“精干机构、整顿用工”制度。撤销合并机构臃肿、设置重叠的机构和人员,实施定岗定编,清理机关富余人员,充实一线,三年内不提拔干部的红头文件,气得他差点没吐血。就这样白有元在宣传干事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八年。私下里白有元同邢志成喝酒时,也无奈地感叹过:“八年抗战啊,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心里却是没底。不知不觉白有元跨越了40岁,时光己逝,青春不再!脑海里藏着得希冀和期盼,都化作泡影。那份无奈将他那颗心揉得乱纷纷的,他对自己的前途真是一片灰暗了。
徐部长即将退休了,白有元一片昏暗的前程亮亮堂堂洒满了希望的阳光,宣传部长位子仿佛在向他招手,情绪兴奋的很。
白有元原以为他会顺理成章坐上部长的宝座。最后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一匹黑马,而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的张杨却提了部长,简直是一步登天的荣升啊,让人瞩目得很。白有元成了他的手下。在会议室听组织部长宣布结果时,这简直是惊人之举,如同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与会人员都感到惊奇,惟独白有元依然没事一样,还和邻座谈笑风声显得很平静。下班回到家里,白有元懊悔地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眯了眼睛,一张脸垮得吓人。妻子李春花忙问:“你这是咋啦?”于是白有元就说了张杨当部长的事。
李春花不阴不阳地讥刺道:“大部长,这真是名师出高徒,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是你自己恭手把张杨扶上了部长的宝座,也是你自己把自己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活该!”这些话虽说情绪化了一点,但也不无道理。
白有元明白妻子是在臭他,他尴尬地干笑几声说:“哼!张杨当部长,业务懂个屁,老子不尿他那一壶!老子不侍候了。”说完没再理会妻子,起身到卧室,倒在床上,蒙头睡觉。
06
白有元病倒了。
早晨起床时,白有元觉得头有点沉,浑身懒洋洋,也就没去上班。其实昨天白有元蒙头睡觉出了一身汗,到外面一见风就感冒了。只是偶患风寒,真正的病是他的心病,他感到委屈,也想不通张杨有什么能耐当宣传部长?论资排辈也是他来当。再说,好歹跟徐部长鞍前马后八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吧?整天累死累活,呕心沥血的工作竟换来如此结果,他越想越生气。
但白有元又是一个明白人,愤愤不平过后,他又变得现实起来,既然己成事实,再生气也是徒劳,有气还得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头是为了生存。尤其是在目前企业精简的关键时刻,在家装病不是上策,他也不想落下什么把柄,如果张杨来看望他,他就借坡下驴上班,假如不来看他,这也证明张杨也不再需要他这个师傅。白有元把心一横,再休息几天,就权当单位放长假了……
白有元正胡思乱想,忽然门铃声一下,特别刺耳,大有不进屋誓不罢休的意思。
李春花开门后见是张杨,她便故作惊讶:“哟嗬,这不是张部长吗,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张杨对这话颇为不满,可他有求于白有元。特别是这个时候,再大的火也得在心里窝着,他忍了又忍,故意装着大咧咧的样子答非所问:“师母,师傅在家吗?”
李春花四十多岁,说话向来心直口快,喜怒衷乐从不藏着掖着,张嘴就来:“在床上躺着呢,死不了,还劳您挂念着!”显然她的心里有想法,话里也明显含着怨气。
这时一只小京巴摇头摆尾迎了过来,在张杨左脚前,蹦蹦跳跳地表示对张杨的亲昵。张杨伸脚,它就退缩,张杨躲闪,它就往前扑,不是咬鞋就是咬裤腿。以前张杨总是玩耍它玩,有时把它抱起来玩耍。今天还没等张杨逗它呢,李春花上去就是一脚,害得小京巴滚了好几个跟头,小京巴嚎嚎叫着跑进了厨房。
白有元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从卧室里推门而出,干咳了一声,责怪道:“你发什么神经?怎么跟只狗一般见识嘛!”
“记吃,不记打赖皮狗,招人烦。”很显然李春花有些心疼她的小京巴,声音有些颤抖。
张杨的脸由红到白,又由白到青,皮笑肉不笑地问:“师傅,你好些了吗?”白有元佯装有气无力样子,说:“没事儿,小小的感冒。”
张杨窘迫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白有元的身边,准备开讲他酝酿好的长篇大论。可惜白有元没给他机会,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问道:“张杨,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杨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师傅,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春花舞着手臂,冷笑着:“这可使不得,从古至今都是群众给领导送,那有领导给……”
话听着像吹捧,却又分明带刺,扎人,张杨低下头,双手不安地在膝盖间摩动了一会,怯声说:“这里只有师徒,没有领导,师傅病了难道我这个当弟子就不能来看看了?”
以前,张杨每次来的时候,李春花总是满脸笑容地递烟倒茶,偶尔还留他一起吃饭,今天却没有。
“快去泡茶去呀!”白有元催促着李春花。
“哼!”李春花气悻悻地转身进了厨房。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叮当直响了,听动静是刷水杯和水壶的声音。张杨心里明镜,这分明是下逐客令,他的脸火辣辣的,耷拉下脑袋正襟危坐,恨不得地上有个地缝钻进去,就想起身告辞。
望着张杨吞吞吐吐局促不安的样子,白有元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无比的喜悦。当然白有元就是白有元,他很理智地控制了自己的感情,没有露出丝毫笑容,佯装一副为难的样子,在张杨的大腿上拍了一下,但语气还是作了温和的调整:“张杨,要不到外面整点去?”
张杨一怔,嗫嚅道:“好呀,好呀!我正有此意,师母也一起去吧?”
李春花噘着嘴:“我可消受不起!”
白有元冲着张杨笑笑:“别跟她一般见识。刚和我吵架,像个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张杨起身跟着白有元悻悻地走出屋门。
两个人在楼下找了个小饭酒店,张杨让白有元点菜,白有元也不客气,点菜三下五除二,就把菜点完了。菜都是白有元最爱吃的。不要白不做,没有他就没有他张杨的今天,吃他是应该,不吃白不吃。
两个你一杯,他一杯地闷头喝酒。一眨眼的功夫喝掉了半瓶酒。张杨迷蒙着眼,说:“师傅,这么闷头喝易醉。”
白有元故意开玩笑地说了句:“喝酒喝酒,不喝酒来这儿干嘛!”
“师傅,我知道你对我当部长有看法。”
张杨一针见血,弄得白有元极不自在起来,一张老脸竟然红了半边。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白有元喝了一杯酒,阴阳怪气地说:“我能有什么看法,张部长的确是个人才,比我想想的还优秀!”
张杨像害了牙痛病似的手捂着腮帮,苦笑着纠正道:“师傅,你别叫我部长,喊得我浑身起鸡皮阁瘩,你还是喊我小张吧!”
“岂敢,岂敢!”
“企业提倡干部年轻化,师傅年龄偏大,既使我不当,恐怕还有别人当,我不说你也比我清楚,并不是我要夺了师傅位子,这是矿党委的安排,我必须服众!”
张杨端起酒杯往嘴里一倒,一杯酒就灌进了肚子里,说:“我师傅,你对我恩重如山。我当着你的面这么说,背后也这么说,没有你,就没有我张杨的今天。你是我师傅,就我这点鸡零狗杂,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赶鸭子上架,遭罪在后头呢。我是你的徒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师傅,宣传部的工作我也不懂,往后这宣传部的工作,全仰仗师傅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师傅多多批评……”说着张杨忙起身,毕恭毕敬地递过去一支烟。白有元接过去,点着,然后老谋深算地吸起来。
“师傅……那你帮助我,好吗?”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有了些孤苦无助的乞求意味。
白有元深深地吸了两口,便找了几句似是而非,既像是表态又揪不住辫子的话搪塞道:“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你放心,只要我干一天,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尽职尽责干好本职工作,这点思想觉悟我还是有的。”
07
白有元每天昂首挺胸地上下班,俨然成了宣传部长。
张杨仍然和以往一样,人前人后喊白师傅长白师傅短,而且一点部长的架子都没有,每天早早到班上擦地、抹桌子,打开水,还给白有元沏好茶,这一系列工作干完了,也就到了开矿调度会的时间。
张杨如此善待他,这让白有元心里颇感欣慰。俗话说,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白有元不管张杨安排的规划、总结,论文、中心组学习提纲等等,他都使出浑身本领,妙笔生花,矿领导是相当的满意。
刚开始的时候,白有元凡是写材料时都要请示张杨。张杨说师傅干活我放心。你看着写吧。时间久了,张杨自己都嫌麻烦了,就授权白有元工作上的事情,你看该咋办,就咋办不用请示我,放心大胆地干,出了事我给兜着。从此,白有元就把宣传部的工作全部统揽,而且处理的紊紊有条,恰到好处。
张杨除了行使开会、签字的权力外,每天闲着没事,就坐在办公室里不是研读白有元写的材料,就是喝喝茶,看看报。要不就到这个科室那个科室走走,聊聊天,要是来了情绪,就伏案写个小稿,当然也不忘把白有元的名字署在他名字的前面。
白有元偶尔借写经验材料、总结报告时抄下几段,整理一番,投个小稿。同样,也会署上张杨的大名,就这样两个人和平相处,皆大欢喜。
生产科的小窦到宣传部给他科长取矿中心组理论学习提纲,进屋后见张杨不在,就笑着问:“白哥,‘憋屈部长’呢?”没想到小窦就这么随便一句话,竟惹恼了白有元大声吼道:“小免崽子,你胡诌啥呀?”小窦说:“私下里大家都这么喊!”“都是谁,我咋没听到过?”,两个人吵翻了,若不是众人劝着,就打起来了。白有元不是找茬儿,他打心里感到恼火,这要叫张杨听到会啥想?想自己的确是要让限超出了宣传干事的范围,张杨委曲求全,也的确真够憋屈的,但他又一想,怪就怪张杨自己不懂业务,白有元冠冕堂皇地替自己解释。
08
张杨很快适应了宣传部工作,并能独立工作。
张杨上稿率直线上升,就是有时他忙乱中忘了署白有元的名字。起初,白有元并没心里去,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丢三落四在所难免,忘署名就忘署名吧,他也不在乎那么一篇、二篇的稿子。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张杨忘记署他名字的概率越来越大。要说白有元心里没想法,那是假的,他当然十分生气。但白有元还不能发作,以免在徒弟面前有失师尊的,他只能强压恼怒。又过了一段时间,张杨跟白有元说:“师傅,以后写稿子各人署各人的名吧,我不能总沾师傅的光。”当时白有元不解其意。后来他暗自一查发稿登记表,心里顿时明白了,每个月张杨的稿件要比白有元多出三四篇。
白有元不得不承认张杨的确聪明,比如借采访的名义“啃”基层,张杨说这是深入基层,联系群众的最佳方式,因为酒桌上气氛融洽,容易沟通;有人私下里求他写材料,张杨欣然答应,稿子却让白有元写。有时白有元就想干事干事,就得干事,当领导的要是干活,那还要干事干嘛?
在白有元的眼里,张杨也有可爱的一面,比如有一段时间,张杨以宣传部材料多,怕把师傅累坏了,给你找个帮手,于是张杨频繁地抽调基层通讯员。那时白有元对他的体恤心存感恩。其实这是张杨玩选拔能够取代白有元人选的伎俩,这是后话。总之,他不论做什么事,都能拿出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白有元表面上对他俯首帖耳,暗中一直和他扭着劲,两个人始终是貌合神离,这一点张杨也看出来了,也不点拨,就像没事儿一样。两个人磕磕绊绊,半死不活地渡日月。
09
张杨参加局理论研讨学组会去。
白有元在班上呆到9点多钟,见没有什么事,就操起电话拨通企划办邢志成的电话,邀他“荣华小吃部”坐坐。最近白有元一直觉得工作得挺憋屈,如果再不找邢志成说道说道,他觉得脑袋随时都能爆炸。
白有元在一张稿纸写上“去局取文件了”6个大字,然后在纸的反面抹上糨糊,起身走出门外,锁好门把告示贴在门上,转身就去企划办。
落座后,两个饭菜很快上齐。两个人边喝边聊,从张三到李四,从物价到工资,当谈到工作时,邢志成才问:“工作顺心吗?”
白有元端起酒杯,仰脖干尽,“唉......”发音沉闷,沮丧拖着长长的尾音。“憋屈呀!”
“最近看你挺风光,你还闹心啥?”邢志成又溜出一句。
“宁给好汉牵马,不给赖汉当祖宗。”说着又斟满杯,仰脖干尽。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又卖乖!”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扯淡!”白有元嗔怪地望了一眼,“妈的,你说这人,咋说变就变了,变得比婊子脱衣服还快。”
邢志成夹了一个花生米,塞进嘴里,瓮声瓮气地说:“这只怪你太善良,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只知道埋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不吃亏哪才怪呢!”
“张杨业务也不懂,你说我这个当师傅的能不帮衬他吗?”
邢志成冷笑了一声,白有元问他笑啥?邢志成说:“你呀,你呀”,他用手指着白有元说,“你把他当徒弟,可他拿你当师傅吗?别自作多情。”
“开始张杨挺讲义气的,可最近他突然变得吹毛求疪起来,让我不知所措!”白有元边说边给邢志成斟满酒。
“那是因为他翅翼未丰满,有求于你,如今翅膀硬了,受伤害的自然是你。”邢志成的这番话,在白有元心里触动很大。
“我整天累死累活,拼命工作竟换来如此结局。”
邢志成望着白有元,迟迟疑疑地说:“老弟啊!其实你开始就犯了以师傅自居的错误,张杨好孬也是个领导吧,你却张嘴闭口叫他小张,谁能受得了,时间一长,不要说心里扎刺儿,就连肉里也楔满了针。”
张杨诙谐地说:“我是他师傅,年龄比他大14岁,我怕喊他部长,他以为我在讽刺他,喊他小张,不是亲切吗。”
“你是觉得亲切,可你顾及到张杨的感受吗?何况大家称他‘憋屈部长’,张杨能甘心吗?”
“看来我的确幼稚,着想不周全呀!”
邢志成抿了一口酒,神神秘秘地问:“逢年节,你给张杨送过礼吗?”
“我是他师傅,师傅给徒弟送礼忒他妈的跌份了,不去。”
“哪张杨去你家吗?”
白有元支支吾吾:“他……他……以前来过,自从当上部长后就没再窜过。你问这干什么?”
“这就对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太自以为是了,如果在不迅速调整自己的角色,我今天把话落这儿,你俩早晚有反脸的那一天。”
“没这么严重吧?”
“最近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局文工团团长李玉娟是张杨的小姨,是她为张杨“办”的。当然这个办字是要加上引号的。怎么办的,如花似玉的女团长怎么办的,全在不言中。要不就张杨能当上部长。”
白有元感叹人生如戏,世事无情,人生真的好无奈。有时候女人的能量是很大的,白有元辛苦了几年可能不敢女人的一句话管用。他自嘲地说我喜欢郑板桥的一首打油诗: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祖宗不是真好汉!我一不花钱二不送礼,凭着自己的本事,从一名工人混到矿机关,坦白地说,连我自己都感到上帝简直太厚爱我了。
“你呀,你太觉事了!”
白有元心存疑虑,不悦地问:“我又咋啦?”
“前段时间你知道张杨为什么频繁地抽调基层通讯员吗?”
“替我分担工作。”
“怎那么忙吗?”“也不是!”
白有元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明白了,喃喃地问:“你的意思张杨另有图谋?”
邢志成抿了一口酒,边夹菜边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是选拔能够替代你的最佳人选。”白有元一怔:“这……你不是在诳我?”邢志成压低了嗓音:“我诳你干嘛,一采区工会干事袁学民是不是被借调过吧?”“是,干了一个月,咋啦?”“袁世民的父亲就是一采区的袁朝东,在偶然的一次喝酒时,他亲口对我说如果他儿子能胜任宣传部的工作,就留下,结果他儿了不……”
白有元睁大了眼睛,望着邢志成满是疑惑,满是惊诧“真的?”
“那还能假”。邢志成说罢,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就有滋有味呷了一口。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为了什么?”
“亏你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事还不明白?哪个领导愿把了解他底细的人留在身边,何况你这个超越驾驭他师傅。”
“这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吗?”
“当初张杨跟你和程大海,仨个人好得似一个人,后来张杨见程大海用不着了,不就是被他踢出了你们的‘小圈子’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谨慎点总没有错,你该醒醒了!”
白有元的忽然觉得背后袭来了一股冷风,吹得背脊骨都凉嗖嗖的,打了个冷战。
10
张杨被矿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事情的原因是白有元采写的报告文学《煤海闯将》——记兴发煤矿一采区生产区长杨家军。在《新城矿工报》副刊发表了。本来杨家军是副区长,由于白有元疏忽大意,竟把“副”字给漏掉了。
矿党委书记读了报,非常生气,一看作者白有元,就拨通了宣传部的电话。
张杨操起话筒:“谭书记,我是张……”“你速到我办公室来。”说完谭书记啪地把电话撂了。
张杨一听谭书记的口气,心里就直犯嘀咕:没好事儿了。他顾不上多想,起身就往书记办公室一路小跑。
张杨一进谭书记的门,一眼就看到书记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垮得就好像张杨欠他二百吊子钱似的,他心里直发怵。
张杨忙上前,小心谨慎地说:“谭书记,您有何指……”
谭书记的脸唰地掉向张杨,指着办公桌上的《新城矿工报》吼道:“张杨呀,张杨,你作为一名大学生,堂堂宣传部长,竟然犯着小儿科的低级错误!杨家军的正科长是你给他提拔的吗?你怎么把的关,一天天都想啥……
张杨灰头土脸地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无言地坐在那里。
白有元关切地问:“小张,你这是咋啦?”
张杨犹豫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也……也……也没什么。”
白有元的神经开始有些紧张了,支吾说:“小张,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张杨说:“没有啊,你做的挺好的。”
“真的,如果我那里让你不满意,请点拨我一下,我这个人有时脑子反映迟钝……”
“我不是说了吗,你做的挺好,你没有错。”
张杨越是这样说,白有元心里越像砸漏的铁锅——没底。心里一阵阵发虚,嗫嚅地说:“不对,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张杨心不在焉,眨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刚才谭书记狠狠训斥了我一顿。”
“为什么?”白有元疑惑不解地问道。
“就是你写的报告文学《煤海闯将》捅了娄呗!”于是张杨就把事情的原由说了。
“哪……哪咋处理的?”白有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嘀咕:要坏事!
“师傅,你怎么能犯这种小儿科的低级错误?”
白有元抬起头,说:“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怀疑我是故意干的!”
“师傅,我这么说了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是没有这么说,但是你的话里有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师傅,我们不要争吵了好吗,免得让人笑话。”张杨显得有些焦躁和不耐烦了有点告饶哀求意味道。
白有元想都怪自己疏忽大意给他带来的麻烦,带来多么大的精神压力呀,将人心比自心,要是换成自己还不得气吐血啊!自知理亏,白有元话就变得婉转了,态度也变得和蔼了:“稿子是我写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找领导检讨,愿接受组织的任何形式的处理。”
“没事了就是没事儿了,不要抱有任何包袱,该干啥干啥吧!”张杨对白有元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后接着说,“不过以后再写稿子,先给我看,我心里好有个数。”
“好的,好的。”白有元嘴上附和道,心里话老子以后不写了还不行吗!
11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上次出事后,白有元一睹气很长时间没写新闻了。
每天白有元按部就班,到点上班、到点回家。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主动地起早贪黑地写材料,偶尔也会这个科室那个科室里走走,和人家胡聊神侃,聊得口舌生津,发一通由此彼的谬论。与别人见解有悖时,还会作斗鸡状理论起来。好在不伤和气,下班照样搭伴走。
白有元实在手痒的时候,他就利用业余时间写小说、散文、诗歌、随笔,也写点针砭时弊的文章。尽管张杨什么也不说。可日子久了,白有元总觉得张杨越来越难伺候,两个人之间似乎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是哪儿出现了问题,他也一时说不出来,也许是张杨的理论水平高、政策观念强、文字功底硬,抑或是自己神经质多虑了。平素里见张杨为了那顶官帽,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表现出来的奴才相,白有元在轻蔑他活得太累的同时,也庆幸自己当初亏得没有当上这个成天挨骂的官。无官一身轻,想到这儿,白有元的心里就轻松了不少,心胸坦然,我行我素,照写他的文学作品。
局宣传部要召开上半年宣传系统工作会议。张杨让白有元尽快写汇报经验稿。这类的材料年年写,白有元轻车熟路,仅用了两天时间便完成了。
张杨皱着眉头看完了稿子。白有元的心格登一下,小心谨慎地走上前俯身问道:“张部长,哪儿不妥?”张杨说:“这材料写得没气势。首先是开展活动不丰富,内容空洞,你可以把技术练兵、班组建设活动充实进去。其次安全事例不突出,龙头蛇尾,可适当的拔点高。尤其是企业文化建设方面,要将我们矿开展企业文化建设的缘由,如何抓的,收到哪些实效,要浓笔重墨写深写透。”
说心里话对于张杨的修改意见,有的意见白有元还是认可的,可有的意见他就不服了,如技术练兵和班组建设活动,那是矿工会举办的,写进宣传部的经验稿里实在牵强。可当官的嘴大,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白有元只好按照张杨的旨意,竭心尽力,白天在班上写,晚上在家熬夜,连眼珠子都充满了血丝,重新把稿子修改了一遍。张杨看了还是摇头,他一二三地又弄出几条不足来。白有元窝着火,他本来思路清晰的,让张杨折腾的一塌糊涂。
时令催人,白有元硬着头皮再次修改。第三稿终于激怒了张杨:“师傅,这稿让你写得好没水准,一稿不如一稿。最近我看你思想压根就没放在工作上,你是荒了公家的活,耕耘你的‘文学田’,就你这种工作态度,材料能写好了吗?我看你也别改,还是我来吧。”说完,认真地修改着,末了让白有元重抄一遍送给打字室小苗打印。白有元接过来一看,张杨删了近一半,删去的内容恰恰是他要求增加的技术练兵、班组建设等内容,剩下的内容几乎就是他的第一稿。
白有元气得心里直骂娘,他娘的×的,你这不是活活折腾人吗?折腾来折腾去把老子折磨得嘴起泡、尿黄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后又回到了起点上,真让白有元哭笑不得。白有元本想和张杨掰扯掰的,但转念一想,大人不计小人过,毕竟张杨还管着他的生杀大权,也就是说,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白有元不想与他为敌,毕竟每个人都活得不轻松。
三采区是矿主力区,担负着全矿三分之二的产量。区长刘连俊找到了白有元,说三采区上半年提前44天完成矿生产任务,求他写篇报道。白有元一是捱于情面,二是感觉事挺好,于是就写篇消息,写完拿给张杨审阅。
张杨看后说事儿挺好,不过我觉得有些地方不稳妥,譬如提前44天,这个数字不能写,说明矿年初制定计划不严谨,局领导看到后下半年就会提高计划,到时打死也完成啊;安全生产2000天也不能不写,虽然到目前是没出现伤亡事故,可零敲碎打轻伤事故不断,谁能保证下次就是轻伤,所以安全形势也不容乐观;还有增产节资42万元更不能写了,三采区是增产节资是不假,可全矿一直亏损,就这点小钱,不够全矿亏损的一个零头,你想想是不是这码事儿?我的意见不一定正确,仅供参考。白有元凝眉一思索,觉得张杨说得无懈可击,颇有道理,可转念一想,没有生产任务,安全和增产节资这三大因素,稿子也就没有再写的必要了,于是他便把稿子丢到了一边。
本来白有元刚把三采区的新闻稿忘了,可谁知新闻报道分别在《新城日报》、《新城矿工报》上刊登了,内容与白有元写的如出一辙,署名却是(兴发宣)。白有元心里非常气愤,责问张杨这篇报道咋回事儿?张杨回答是经矿党委副书记同意。白有元怎敢找副书记?那是自讨没趣。他只能忍气吞生,但他心里却不服,总想找机会出这口恶气不可。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采区采煤工作面出现断层、落差14米,矿决定跳面,重送切眼。时间紧、任务重,队长费祥果断地把工作往前赶,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在工作面撤、运设备;另一部分人在前面送切眼,后面安装设备,一环扣一环,工作不脱节,有条不紊。费祥一个班里外地忙乎,既是指挥官又是战斗员,整天累得汗流浃背,在他的带领下老面搬家新面安装仅用了7天,比矿计划提前3天投入生产。费祥又以饱满的热情,主动加码,积极组织全队职工把拉下的产量补回来,实现了搬家倒面不减产。
费祥敢打硬仗,善啃骨头的精神,屡次赢得矿党政领导赞誉。矿长是大会表扬,书记是小会赞扬,称赞费祥人精明,有魄力,办事沉稳,是个实干家。那段时间,费祥红得发紫。白有元抓住这个机遇,采访了费祥,写了篇报告文学《矿山耕夫》,寄给了《荷花》杂志。
三个月后的一天,矿纪委书记王大来收到了一封实名检举费祥的信。检举人是三采区的工人藏克龙,他在信中说费祥利用职务之便,某年某月在他身上做奖金500元;某年某月在某某身上做了400元……记录的是费祥屡次违法行为的流水账。信的内容看起来事实确凿,言之有据。信中还说如果矿纪委不立案调查,包庇腐败分子的话,就会向局、市、省纪委举报……直到告倒为止。
王大来看后,感到震惊和愤怒,立即立案。经查费祥利用职务之便不仅克扣截留工人工资奖金,而且还采取虚设“空号头”给不上班工人报工,虚报冒领等违法违纪现象,涉案金款8万多元。对此,矿党委决定从重、从快处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白有元写的报告文学《矿山耕夫》发表了。这让矿党委处理他也不行,不处理更不中,左右为难。矿党委邢书记打电话把张杨叫去,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
张杨回到办公室,把杂志重重地往白有元桌子上一摔,他眼里喷着火训道:“师傅,这是怎么搞的,你也太没有组织纪律性了,为什么不经我审阅就擅自发稿呢,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娄子,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呀!是不是你收了费祥的好处。”
白有元一看是《荷花》杂志,他也刚收到一本样刊,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白有元诚惶诚恐地站起来,笨嘴拙舌地解释:“你也知道《荷花》杂志是季刊,我的稿子是三个月前写的,当初矿党政领导天天表扬他,谁知道费祥会在这个时候出事呢。这是实情,你没跟谭书记好好解释一下吗?”
“谭书记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只能让人打‘立正’说‘是’的份儿,谁敢反驳。”张杨脸上流露出一副委屈,为难的神色。
“既然事儿已经出了,责任我来负,我去找谭书记认错。”
张杨瞪着眼喝叱道:“你给我坐下!看把你能耐的,你去找谭书记,我是部长,出事儿领导找我,根本论不到你头上,当时你写完稿子为什么不给我看,太不把我当回事?”他越说越来气。
两个人争峙不下,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引来了许多人,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大家说谁也不中,劝谁也不行,大家劝他俩都少说两句。可是不劝还好点,越有人劝,两个人的劲儿越大。
白有元忿然道:“我看你就是借题发挥,挤兑我。”
“大家听听,师傅说我挤兑他。你们信吗?我是公认的‘憋屈部长’,啥事儿不听你的,你咋好意思说我挤兑你呢?”
白有元歇斯底里说:“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人前是人,背后是鬼的事儿!你是以退为进,让我实心踏地给你抬轿,确保你头上的乌沙帽!”
张杨再也忍不住了,忿然道:“噢,你写的稿子给我捅了这么大娄子,你还理直气壮了,天理何在?”
白有元受不了张杨那双灼灼逼人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吃了他一样。如果是别的领导,白有元也许能接受了,可张杨就不行了,他是徒弟。世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看来狗日的张杨根本就没拿他当师傅,一点面子也不给,就像训三孙子似的,让他受不了。尤其像他这种所谓的臭文人把面子视为生命,你可私下里咋训都都行,但就是不能摆到桌面上,摆到桌面上就等于把矛盾公开化,扩大化了,就等于刀子掏心。
“你放你妈的圈屁!”说着白有元挥手“啪”地给了张杨一个耳光。“哎哟”了一声,张杨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一脸哭腔了地说:“你们都看见了,是他动手打人的,这工作没法干了。”说完捂着脸走了。
围观者全都傻了眼。
这时白有元也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知道张杨去找党委书记告状了,他后悔不该打张杨一个耳光,不管张杨做得对与错,殴打领导,没有他的好果子吃。既使不把他自己踢出宣传部,他也无法同张杨一窝里共事了,反正横竖都是走,他很明智地向党委谭书记负荆请罪,要求重返一线。矿党委谭书记既尊重白有元的意愿,又不失领导的关爱,让他担任一采区工会主席。
一个月后的一天,白有元在一次冒顶事故中,为抢救一名工人,他的左腿被砸断……
出院后,白有元无法接受失去左腿残酷无情的事实,经济的拮据,精神的折磨,悲与欢的交界,贫与情的交织,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自暴自弃,甚至想到过死。为不让妻子跟他过清苦的日子,他故意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地给妻子气受,无论他怎样,妻子依然如故地关心、照顾他,是妻子的情爱重新燃起了他生活的信念。他信念作帆,爱心作扙,从挫折中站起来,凭着坚毅不屈的意志,克服困难,醉心写作……
中篇小说《残废者的履历》,在一家省级刊物上发表后,引起社会极大反响,新城市电视台、新城日报社频频报道,白有元的事迹家喻户晓。潮带海声来,爱拂春风里,社会各界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单位为他办理了工伤退休手续,四面八方的捐款像雪花一样飘来,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白有元终于接上了假肢,告别了拐杖,后来创办了“老白作文学校”……
作者简介
王清春,泰安市东平县人,党员,系黑龙江省煤矿作家协会员。作品散见于《鹤岗矿工报》、《鹤岗日报》、《鹤岗晚报》、《北方工人》、《龙煤报》、《中国煤炭报》、《台湾好报》、《徐州矿工报》、《中华日华》、《今日东平》报,《乌金花》、《春雨》、《党的生活》、《山东文学》、《婚育与优生》、《婚育与健康》、《依安文苑》、《文创达人志》、《家乡》、《清风笺文学》、《黄海文学》、《抚临文学》等报刊与网站,现就职于黑龙江省鹤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