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有清小说《浮城》(四)
作者/张有清
图/来自网络
正如佳丽所言,依乐真的彻底败下阵来,回到了月都大学,他似乎成了多余的人。依乐心里从未有过这么难受,佳丽说得对,进来难,出去更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依乐几天几夜难以入眠,频繁地去拿安眠药,但又很少服用,觉得这样清醒更好。恰在这时,宁静从县城来了,她不但不宽慰他,还一个劲地指责他,两人又大闹了一场,她说她看得到依乐的下场,不要执迷不悟,知识能值几个钱,关键是头脑要灵活,不会钻营也是白搭,有机会也会丟掉。说他这样的窝囊废找不到几个,搭上了奔向仕途的快车却被甩了出来。依乐忍受不了宁静这样没完没了,大吼着叫她滚回县城去,宁静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六天,依乐收到了宁静的来信,说决定了离开他,离开他这个一没金钱二没前途的窝囊废。说跟他受够了罪,实在忍受不下去了,精神快要崩溃了,她要去寻自己的爱情。宁静终于投入了她老同学那个房地产老总的怀抱。依乐想,去吧去吧!你终于可以尽心打扮了,可以吃香喝辣了,可以轻歌曼舞了。但依乐一想起他的初夜,就如被诱奸而遭抛弃的人,感到无比的屈辱和绝望。他几天几夜闷在宿舍里,成了孤家寡人了,初到月都大学的雄心壮志已荡然无存了。金钱地位爱情在他已经失去,而等待他的是误解和白眼,他才真正体会到活在世上的艰难了。但他不甘就此沉沦,他开始了把《楚辞》译成现代诗句的工作。依乐呆望着英雄牌金笔,呼唤着衣星的来临,衣星决不会忘记他的,她一定会来的,衣星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果然,那天晚上,衣星来了,她说她刚知道他回到月都大学的消息就来了,她知道他忧郁的毛病又会犯了。衣星一个劲地劝慰他,依乐真想在衣星的怀里大哭一场。依乐拿起了《离骚》的译诗,说,衣星,这是我这几天译出的诗文,我一边译一边流泪,它引起了我的强烈共鸣,你愿意听吗?衣星说,你别难过,你读吧,这样也许心情会更好些,我愿意听!依乐于是用沉郁的声音朗诵起来:
我后悔当初啊,不曾看清前途,迟疑一阵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调转我的车头走回原路,趁着迷途未远赶快地罢休。我打马在长满兰草的水边行走,又跑上椒山徘徊徜徉。既然进取不成反而获罪,那就回来把我的旧服修上。我要把菱叶裁成上衣,我并用荷花织就下裳。没有人了解我就罢了,只要内心正直馥郁芳香。把我的帽子加得高高,把我的佩带增得长长。虽然芳洁污垢混在一起,只有纯洁的品质不被污伤。我忽然回头纵目远望,我将纵目游观遥远的地方。我佩着五彩缤纷的装饰,散发着阵阵浓郁的芳香。人们各有自已的爱好,我独爱好修饰习以为常。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变啊,难道我因受到别人的警戒而犹豫彷徨!

依乐一边朗诵一边涌起奔腾的感情,已是泪流满面,竟然泣不成声了。衣星静静地听着,她没有打断他,任他情感渲泄,让他的郁闷在朗诵中得以疏解。依乐仿佛面对着母亲诉说儿子的怨屈,又仿佛面对着妹妹倾诉着衷肠。
依乐说,衣星,在这个时刻,宁静离开了我,投入了她同学的怀抱,在这个世界上,我仿佛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了。衣星说,你别过于悲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自己的才能,你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依乐说,只有你能理解我,只有你能清楚地看透我的内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若即若离,难道我们的友情就不能发展了吗?我是怎样地深爱着你啊!可依乐被爱冲昏了头脑,在这样的处境下说出这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衣星说,依乐,你再别说了,你应该理解我的心。依乐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理解,我知道你在痛苦地折磨自己,你是爱我的!衣星说,但爱并不等于一切都能变成现实,有些事你还不了解。依乐说,你说出来,我一定能理解。衣星说,依乐,你别逼我,我不忍心在这时再伤你的心。依乐说,你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痛苦,只有你能缓解我的痛苦,只有你才能恢复我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依乐流着泪,激动地握住了衣星的手,衣星说,依乐,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应该坚强起来,听我的话,振作起来,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依乐说一声不,便把衣星抱在了怀里,衣星象面团一样柔软,富有弹性的乳房紧贴着依乐的胸膛。依乐喃喃地说,衣星,我爱你!依乐要吻她,她小鹿一样轻叫一声,挣开了依乐的怀抱,说,依乐,不,不能这样,我希望保存这份美好,除了爱,难道就不能有更高尚的友谊么?依乐说,我尊重你,但请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有一颗心只为你跳动,当它停止博动的时候,伟大的爱也就停止了!衣星说,依乐,你不要这样说,我好害怕。我要走了,我还会来的,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要保重自己。
依乐这几天心情越来越烦躁,他渴望着衣星到他宿舍来,但是没有。依乐知道他与衣星的爱是那样的渺茫,但又不想去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只希望衣星的话是说说而已,她不会把一颗至诚的心推向死亡。他想,生死每人都有一次,唯一公平的只有死亡。因为无论达官贵人名门望族都免不了一死,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对待死亡思考最深的要数哲人,柏拉图说,我清楚地知道,现在对我来说,死亡比在世更佳!我们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死亡,就会发现有绝对理由相信死亡是件好事。诗人对死亡有着最富有诗意的见解,那就是即使是淋漓的鲜血也要幻化成灿烂的花朵,即使是一次出征也要描写出唯美的悲壮,即使是生活的绝望也要留给人们无限的遐想。顾城因爱情而自杀,由此留给人们无穷的思索。即使是郭沫若,在一九一八年初夏时,竟然也写出了一首《死的诱惑》:
我有一把小刀,倚在窗边向我笑。她向我笑道:沫若,你别用心焦!你快来亲我的嘴儿,我好替你除却许多烦恼!窗外的青青海水,不住声地也向我叫号。她向我叫道:沫若,你别心焦!你快来入我怀儿,我好替你除却许多烦恼!
作者附白说,这是我国最早的白话诗。诗人要么是忧国忧民,要么是爱情失意,不然不会跳出这死的念头。可见,死对于一个耽于幻想而忧郁热烈的心是多么富有吸引力的事情。依乐想,死并不可怕,当命运的大门已经关上,当一切的期盼已经绝望,当生活的重负压扁了心脏,当国土残破,家已沦亡,死就变得是那样的正当和顺畅了,甚至如柏拉图所言是件好事了。

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伤了依乐的心,听说他们中文系副主任要调走,学校本来要提拔他,恰好他又借调到市里去便搁置了。当依乐回来,学校予以重新考虑便顾虑重重了,说他从市委回来便证明他不能胜任工作,与妻子离婚与衣星关系不一般便证明爱情不专一,学校不能随便任用一位处于感情漩涡而不能自拔的人。依乐灰冷的心又一次遭受打击。他尽快地翻译《楚辞》,他关在宿舍里奋笔疾书,他沉浸在屈原的感情里,忘却了尘世的烦恼,随屈原忧伤而忧伤。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这期间衣星来过几次这里,依乐隐隐觉得衣星有什么欲言又止。
当依乐知道衣星与王贵举行结婚典礼定在十月一日的消息时,已经是九月底了。衣星向他发了请柬。婚礼那天依乐站在偏隅的地方,望着来接衣星的庞大的车队,宝马车上的大红囍字十分醒目,依乐突然感到了自己的猥琐与落泊。衣星从大门出来了,那华贵的红色裙装衬着她洁艳的容颜,美得令依乐心都痛了。王贵打开了宝马车门,扶着衣星上了轿车,随着一路鞭炮声,向不远的王贵家而去。依乐突然想起了郭沫若的诗句:司康女神哟,你为什么弃了我?我若再得你蔷薇花色的脸儿来亲我,我便死,也灵魂安妥。司康女神哟,你为什么弃了我?
整整一个下午,依乐心神不宁,晚上他丟了魂一样来到了王贵的住地边。融融的月色惨淡地照着大地,像那忧伤而无血色的少女的脸庞,又如闪动悲凄的泪光。他看到了新房里衣星与王贵的身影,他看到了衣星在向外张望,终于衣星的身影消失了。依乐的心碎了,他泪如雨下,他顿时觉得他的心遭受了残酷的蹂躏,鲜血淋漓,正在片片碎裂,抛向死一样沉寂的荒野,依乐浑身瘫软地歪倒在树的旁边。
第二天晚上,依乐实在忍不住了,邀请王贵到月都宾馆见面。他要为深爱着的衣星,有些话有必要当面对王贵说清楚。王贵真的来了,说,依乐,有啥事吗?我很忙的,衣星还等着我呢。王贵故意拿话戳他痛处,也是为了显摆一下胜利者的骄傲。依乐有点愤怒了,说,我祝贺你抱得美人归,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能对衣星有丝毫的伤害!王贵说,那是我的事情,她已经属于我了,用不着你来教训!依乐说,那么,你是不是深深地爱她?王贵傲慢地说,爱与不爱都已经是我的了,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我怎么待她是我的自由了。依乐被激怒了说,我有这个权利,衣星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必须表示,你深深地爱着衣星,你不会伤害她。王贵说,请你记住,婚姻法是保护婚姻的,请你不要干预我们的私事。昨晚已经证明,她已经完全属于我了!王贵语气中好似在炫耀他的战利品一样。
依乐说,我至今不明白,衣星为什么选择了你这样的土豪?王贵说,难道衣星没有告诉你?好吧,我告诉你吧,这样你也许更明白些。说起来很简单,八十年代,我们共同生长在一个小山村,我家已经富起来了,可她家经济十分困难,父亲多病,母亲又失去了劳动能力,仅靠衣星单薄的力量维持这个家。后来衣星父亲又去世了,衣星面临辍学了,是我劝说我的父亲,给了她极大的帮助,可我由于恋着她,耽误了学习,后来未考上大学,我投入了运输行业,挣钱供她完成了大学学业,没有我的帮肋衣星就没有今天。后来我独闯深圳,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你来月都大学之前,我们早已恋爱呢,是你让衣星平静的心里激起了涟漪。但是,她最终还是属于我的。我想,衣星能从你这里找到她需要的东西,但你决不能给予她金钱荣耀和高档次的物质享受,请问,你能吗?王贵这样说着,显出一种无比的优越感来。依乐被王贵的得意和浅薄激怒了,说,王贵,别小人得志,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你别得意得太早了!依乐口中虽然这样说,但内心确实惭愧,他无法在物质上满足衣星,正如宁静一样,她也因承受不了清冷而无味的生活而离他远去,依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哀。 依乐仍不依不饶地说,王贵,你必须全身心爱衣星,因为我也爱她!你不能因为仗着有钱就欺负她!王贵不耐烦地说,请你放明白些,爱与不爱都与你无关,从今天起,你再也不能扰乱衣星的宁静生活。依乐说,这办不到。王贵说,你必须做到。依乐说,你必须承诺。王贵说,我无须向你承诺,我已向法律承诺,你简直疯了。王贵站起身要离开,依乐一把拉住他,王贵奋力一甩,依乐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王贵拂袖而去。

依乐的心情坏透了,回到宿舍,从镜中窥视自己,觉得是那样的可憎和丑陋。他突然发现了衣星给他的英雄牌金笔,一把抓起狠狠地摔在地上,但他又觉得不应该这样,他又拾起摔裂的笔,用胶布粘好。依乐想起了衣星给他笔时的情景,想起衣星明眸善睐的眼睛,泪水又流了下来。可现在,一切都令人神伤。依乐觉得万念俱灰,躺倒在床上,想着还不如死了的好。恍惚中,他又闻到床头一股烧草纸钱的味道,轻柔地飘入他的鼻孔,他仿佛陷入了迷醉,一种死的力量攫住了他的灵魂。是呀,死并不可怕,当命运的大门为你关上,当一切的期盼已经绝望,死就会变得是那样的正当和顺畅。依乐又想起了柏拉图的话,我清楚地知道,现在对我来说,死亡比在世更佳。是啊,最好的解脱莫过于死亡。(未完待续)

张有清,男,汉族,江西省宜春中学高级教师。对古诗词,现代诗歌,小说散文,时政评论均有涉猎。诗歌曾入选《南吟北唱》诗集。在《中国诗歌网》《世界诗歌联合会》《华人文艺联盟》《中国现代诗歌文化传媒》《中国现代诗歌文化传媒黑龙江总社》《中国现代诗歌文化传媒山东总社》《江西一道琴棋诗书画总社》《江西云裳文学社》《江西诗声》《宜春诗词》《宜春市曲赋学会》《袁河茶话》《诗艺国际》《兰馨文轩》《蝶舞霓裳诗书画社》《诗意文韵》《诗码头古韵悠长》《都市头条杨歌文学社》《都市头条莲叶之珠文学社》等网络平台发表诗歌五百余首,被诗歌平台专业朗诵者朗诵诗歌散文政论一百余首篇,编发中短篇小说若干篇,发表时政评论九十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