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涵自传【卷四】《独木之桥》
(五十五)
[张涵自传朗读版]
文/张涵(韵娘·吉妮)
55.三位兄长轮番控诉,我趴床边哭成泪人
当然,说是叔叔阿姨请我们帮忙看家,其实是他们明知我们六口人两间房春节肯定住不下而主动给我的三个哥哥提供了一个临时住处。
开锁进门,大哥叹气:“要不是过年,我绝不回来!”
二哥:“可不,要不是过年没地方去,我也绝不会来!”
小哥:“还过年!要是平时有地方住,我也不住家里!”
大哥脚踩灶台,闭眼,仰头:“那年也是年三十,也是这样的大雪,我半夜才回来,刚一进门,她二话不说,抓起我的手提包“嗖”地一声就扔出了门外!”大哥吸气,“这个女人,虐待丈夫,虐待孩子,甚至虐待她自己!”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虐待”这个词。

二哥补充控诉:“还你呢!梅家河又远又偏,实在无聊,我省吃俭用攒了大半年的钱,狠狠心买了个六弦琴,高高兴兴拿回家来,刚一进门放在床上,她也是,拿起来就给扔了出去,六根弦当时就断了四根!”
大哥:“每次过年包饺子,看她拿出那根细长细长的枣木擀面杖,我就想起当年那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二哥声音颤抖,眼里出现两个亮点,慢慢溢出,然后泪水哗哗流下:“哎,你们想想,咱小时候,她穿着那件黑色平绒的大襟褂子,”他右手往左一摆,表示大襟褂子开身的方向,“像不像小画书里那些穿着一身黑衣裳的心狠手毒的巫婆?对,巫婆,就是巫婆!”
小哥冷笑:“哼,她比巫婆可狠多了!人家巫婆打的那是别人的孩子,她打的可是自己的孩子!”他止住冷笑,“总之,这个家,整个就是一座地狱!地狱!”
大哥低头感慨:“你本来还能拼搏,回一趟家,你就觉得拼不了了!”他又抬头感叹:“世界上最能摧毁你信心和底气的,不是外面的争斗,而是家中的冷酷。”

大哥的论断总是这样,简洁、准确、哲学、深刻!
我从小训练,读书远没有哥哥们多,所以“虐待”、“巫婆”、“地狱”这些严重的新词,在我都是头一次听说。我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但我找不到否定它们的理由。
是的,哥哥们无数次含泪控诉:当年,在铝厂干临时工的母亲下班回来,目标明确、步履坚定,直奔墙上那条窄窄长长的隔板下面那个咖啡色的红糖瓶子,打开,看看,专设抄起擀面杖,朝着那三个年幼无知、面黄肌瘦的而且早已惊恐万状的亲生儿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是的,我清楚记得,母亲扫炕笤帚暴打在被窝里偷养小兔的三个哥哥;母亲提起门口的大扫把跟着前来报信的孩子跑到前院把正被比小哥高出一头的全福欺负的小哥打到两个鼻孔像两个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哗流血;母亲自己丢了自行车钥匙却把大哥堵在门后暴打一顿;母亲自己丢了买菜的水线网兜又拽过二哥痛骂了一顿……
是的,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十三岁的大哥和十一岁的二哥跟着姥姥离去的火车,一路忍饥挨饿奔跑五十里地,从下午跑到晚上,从周村跑到张店再跑到山铝,宁可藏在他们同样一直畏惧的二舅家后门外那片漆黑的树丛里不敢上去敲门也不愿意回家……

是的,小学四年级,就因为家长会上老师说了我一句“有时不够团结同学”,母亲就在门口对我当众追打,只为向邻居证明老师对我的赞不绝口全都来自她这个深明大义的文盲母亲的严格家教,记得那晚我看着被她拧的花布一样白紫相间的两腿,拒绝吃饭,一边哭着一边反复在心里发着毒誓:快快长大,快快独立,再不回来,不叫她娘,不养她老,不养她,不养她,一定、坚决不养她!……
是的,只有一次,那个文攻武斗打砸抢的深秋午夜,告别被人批斗到满脸是血的二舅,走到那个漆黑无人的“五公里”车站,发现只能带着只有四岁且天生缺钙所以每天都要腿疼痛哭的我,步行走过整整十里只有狗叫没有人声的旷野、到张店去坐那趟拥挤到我要被人递进窗口的火车且再步行数里才能回家的时候,母亲第一次用世上任何一位正常母亲天生都有而在我听来简直美如天籁的温柔声音问我“妮儿,害不害怕”,同时第一次用她颤抖得厉害的右手拉起我早已冻得冰凉冰凉的小手……
是的,因为这些,从小到大,我和哥哥,在家不敢乱说乱动,在外不敢招惹是非,即使受了欺负也是既不还口也不还手,以免回家再受母亲下手更稳更准更狠的惩罚……

是的,直到去年春节,我才第一次无比震惊又无比痛苦地发现,原来同学家里不是我们这样!原来同学家里欢声笑语阳光灿烂,原来他们的父母和颜悦色温柔体贴,原来同学还敢搂着母亲的脖子说笑到前仰后合……
大哥牙齿紧咬:“说实话,我一直怀疑,咱们兄妹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我心中一惊。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而且是怀着一种隐隐的负罪感和莫名的幸福感无数次地偷偷想过。如果哪天有人给我讲个令人心碎的悲惨故事,最后告诉我说母亲就是里面那个继母而我就是里面那个继女,我想我不但不会吃惊难过,还会在为故事的悲惨大哭一场之后,如释重负甚至暗中庆幸。毕竟,是后娘,是继母,我和哥哥从小到大的惊恐无助相对就更易理解和释怀。
本来,回家,我想说说航校和伞队的不公,说说我毫无优势又迫在眉睫的高考,但是……

外面鞭炮响成一片,我趴在床边哭成了泪人。
童年不曾受过关爱的人不会关爱别人。所以,三个哥哥虽然心疼却手足无措,只能将我扶到里屋的大床上,让我趴在那里呜呜痛哭,直到天亮。
如果母亲的故事只写到这里,我想我会对不起已经过世的母亲,因为今天的我已然明白,那个曾经对我们张口就骂举手就打的母亲之所以经常看着电视泣不成声是因为她从《白毛女》、《半夜鸡叫》、《雾都孤儿》和《卖花姑娘》里看到了自己饥饿和苦难的童年,而那个在家一贯独裁跋扈为所欲为的母亲之所以随着衣食无忧的最终现实而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一样害羞、大姑娘一样爱美、大家闺秀一样洁净自爱轻声细语的优雅小老太太,是因为,这些才是智商极高的母亲那份小女人的本真!谨将母亲的这个侧面写在这里,以纪念她未得关爱也不被理解的一生,告慰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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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下期更精彩,努力更新中……



张涵,曾用名,张立新,张焓。曾是山东省飞机跳伞队专业运动员,山东省会外语类高考状元,留美MBA,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清华大学全职教师、中国政法大学兼职教授,特大跨国外企NP、UDI职业高管、CPC、JDC、JDC-SOUTHERN中国首代,世界银行独立咨询专家,世界银行GEF中国项目英语培训首席专家,专职写作者(全球速成《张涵英语》、张涵自传《拥抱沧桑》、影视剧本《独木之桥》、《张涵杂文正论》等),业余音乐人(2008北京奥运全球征歌大奖作品《WE SAIL(我们航行)》、一月网转千万并被各大网站收录的爱国歌曲《中华在崛起》及《张涵百首诗歌集》(大歌/小歌、民美/通俗、抒情/说唱、中文/英文)、现代歌剧《快快长大》词/曲/编剧(创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