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建利，1975年7月4日，出生于河南郑州。自幼喜欢文学。少年时，在山东菏泽《小作家》发表过小说，有散文编入《中国小作家选编》，参加过郑州烈士陵园，郑州市教委，《郑州广播电视报》《河南广播电视报》征文活动并获奖。成年后接受过《郑州日报》《郑州晚报》《大河报》《东方今报》约稿，并有文章数十余篇散见其版面。参加过《郑州晚报》《大河报》《东方今报》征文活动，有获奖作品数篇，并已结集出版。
老猫猴（短篇小说）
文/荆建利
“老猫猴，大长鼻，不吃小孩吃老头，老头不在家，逮住小孩吃两仨！”这是郑州的民谣。最初的时候，是爷爷教我的。我爷爷说，老猫猴其实是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就在解放前俺们郑县里住。
黄岗寺，虽是地处嵩山余脉，过去还是沟壑纵横，但总的来说仍是一马平川地带，无险可守。明清时期，荥密山区多匪患，为了防匪患于未然，黄岗寺乡绅组织寨民修建黄岗寺寨。
那时，我爷爷给地主贾仁义家扛长工。他虽然是个穷光蛋，但是很能干，也很热心。在贾仁义这些乡绅眼里，我爷爷就是一个能欺好骗的傻瓜蛋，大凡掏力卖命的事都千方百计哄骗我爷爷去干。
“老猫猴来了，老猫猴来了。大家赶快找地方躲藏啊。”
只要有人喊上这句话，方圆内的老百姓争先恐后，扶老携幼便往黄岗寺大寨内躲藏。
黄岗寺大寨扼守郑县西南门户，高大巍峨，易守难攻，固若金汤。我爷爷年轻时那阵子，经常看到大寨内驻扎这拨那拨的军队。直奉战争和中原大战期间的各路军阀、中央军和地方军；有时也有侵扰周遭老百姓、劫掠民财的土匪；后来还来了凶狠残暴的日本兵和狼狈为奸的皇协军。
老猫猴的人马到的时候，最害怕的要数贾仁义。他家大业大，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仆从围着身子乱转，很有身份和地位。
七村八镇的人都知道老猫猴是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我爷爷说那时候大人提起老猫猴，脸立刻发白，手脚乱颤。小孩子晚上哭闹，只要他娘说一句“老猫猴来了”，孩子立刻憋住不吭叽了。
人们都恨老猫猴，但是老猫猴究竟长什么样没多少人知道。不过从民谣里，大家都知道老猫猴长一副大长鼻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爷爷说贾仁义是个乡绅富户，这个人成了老猫猴打劫的对象！
老猫猴带领手下弟兄赶到的时候，乡民们纷纷赶往黄岗寺寨内。有一个人行动慢了，这个人是老猫猴的三姨太白骨精。
白骨精妖艳动人，丰胸瘦腰大屁股，扭着脚步走在黄岗寺牌坊街大街上，赌徒、烟鬼、光棍、流浪汉乱看，眼珠子差点长在她身上。
白骨精在黄岗寺寨墙外看大戏时被突如其来的土匪给劫走的。
提起这事，附近乡民津津乐道，说的绘声绘色。那天，刘大妞唱戏，七村八镇的乡民都赶来了。刘大妞的戏唱得好，很多人都捧他的场，包括白骨精。这天，白骨精非得拉扯我爷爷前去观看。
我爷爷正和一个红衣绿裤的女子来往，压根对白骨精不感兴趣。但白骨精不知道这些，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爷爷没办法，推起独轮车叫她坐上去。白骨精不愿意，她想坐两人抬的轿子。我爷爷其实也不想让白骨精脏了他的独轮车，便请了轿子抬着白骨精去看刘大妞的《拷红》。
老猫猴来了。人们都跑了，连刘大妞也扭腰晃屁股进了黄岗寺大寨。抬轿的人撒腿跑了。白骨精跳脚大骂要爷爷和抬轿人赶快回来，但是一切吵闹无济于事。我爷爷早已经推着红衣绿裤的女子进了大寨里面。
老猫猴和他的弟兄们猴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掂枪步步围拢白骨精。她吓得眼窝乌黑，脸色苍白，活脱脱一副白骨精。也正是从这一刻起，人们都喊她白骨精。她瘫倒在地，旗袍缝里露出大美腿。
贾仁义知道白骨精被劫，并没有表现出怒火万丈，更没有表现出痛心疾首。贾仁义想到更多的是，白骨精在床上和老猫猴瞎浪。贾仁义庆幸自己没有去看大戏，他把白骨精的被绑票归罪于我爷爷。
我爷爷跟那个红衣绿裤的女子好，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鸽子，飞进了贾仁义的耳朵里。贾仁义对红衣绿裤的女子动了歹意，企图纳她为四姨太。贾仁义骗过了我爷爷，那个女子在爷爷的劝说下进了贾宅。老小子贾仁义就像虎视眈眈的饿狼盯上了可怜的小羊。
几天后，贾宅发生了一件大事情。老猫猴趁着夜色，潜入贾宅，绑票了贾仁义的儿子贾宝玉。贾宝玉是个色迷心窍的傻东西，手里整天抱着《西厢记》观看。黄岗寺寨的人经常说两个人，一个是刘大妞，一个就是贾宝玉。贾宝玉不但看《西厢记》，还看刘大妞。贾宝玉最爱捧戏子，远近出了名。
老猫猴还给贾仁义留下了字体隽永秀丽的字条，要他拿五千块钱大洋去赎人，以三天为限，不然撕票杀人。贾仁义既心疼大洋又心疼儿子。可是想一想坊间一直风言风语，说贾宝玉是叔伯老二贾正经和二房太太私通生下的贱种，心一狠，就算了，自生自灭吧。贾宝玉被劫到山上一直没有回来，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老猫猴潜入黄岗寺集市上，还抢走了一个正在赶集的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和一个女中学生。老太太是我爷爷的老娘。女中学生是贾仁义的闺女贾桂英。贾桂英在郑县城里扶轮中学读书，是个爱国进步学生。贾仁义天天听女儿说救国大道理，他觉得她简直是个神经病，连自己也快听成神经病了。
贾仁义找到我爷爷，让我爷爷给土匪送绑银。我爷爷那时血气方刚，崇拜绿林英雄好汉，黑道上的人物都能说出个一二。老猫猴的匪帮巢穴就在皇姑寨。
爷爷走进了皇姑寨一带，被几个土匪捉住，脑袋被蒙上黑布捆绑在马背上送进了山寨。
进了山寨，我爷爷被人推搡着走了一阵高低不平的路段后停住了脚步，头上的黑袋子才被去掉。眼前出现了许多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虎背熊腰，怒目圆睁，跟谁欠他们似的，有的腰上别着枪。其中有个赛张飞的人，大声质问我爷爷是不是民国政府的探子。
面对土匪，我爷爷表现出应有的男儿血性，大骂土匪是杀人恶魔，劫掠民财。我爷爷甚至说，要来就给爷来个痛快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爷爷又是一条好汉。惹得赛张飞射出奇异的眼光。
赛张飞听明白爷爷的来意，让手底下的弟兄带出了一个人。头一个人是白骨精。白骨精不再是往日的白骨精，穿着朴素严实。
白骨精说，自己曾是郑县城内老坟岗窑子铺的窑姐。贾仁义即使把她买到老贾家，也没有把她当成人。来到了山寨后，白骨精经过大当家的说媒，给山寨上的弟兄做了媳妇。
她说，如今和贾仁义不会有任何瓜葛，因为他的掌柜的就是赛张飞。白骨精不再是白骨精，是白大姐，她认识的窑姐、姨太太、烟枪、牌九等都是曾经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
赛张飞给白骨精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白如玉。我爷爷听完后问她有啥打算，白骨精掐着腰，摸着肚子，脸上徜徉着幸福，她说，愿意在山寨里生活下去，在这里才活得像女人。
手下的弟兄又带来一个男子。我爷爷一下子认出了贾宝玉。贾宝玉也不再是往日的那个纨绔子弟。赛张飞说，多好的一个孩子，在贾仁义家里只能学坏，天天往女人堆里钻，连刘大妞都想勾搭。如今到了山寨，变得勤奋好学，还讲义气。我爷爷问贾宝玉是否愿意回去，贾宝玉说从此不爱美人爱英雄。
手下的弟兄们又带来了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年轻的是贾桂英，老的是我爷爷的娘，也就是我的曾祖母。我爷爷是个心硬似铁的汉子，看见了被劫往山寨的老娘，跪倒在地，大声痛哭。
我爷爷的娘把我爷爷拉起来，说，这里的弟兄待我很好，乡里传说老猫猴杀人都是恨他的人污蔑他的。老猫猴平时山寨内种粮种菜，自给自足，他们只劫富济贫，对贫苦老百姓秋毫不犯。老猫猴是绝对的一个好人！
我爷爷的娘这样说，连贾仁义的闺女贾桂英也这样说。贾桂英还说，贾仁义要把她嫁给黄岗寺国军驻军赵团长做小老婆。赵团长平时劣迹斑斑，自己又有八房姨太太，这是把羊往狼嘴里扔。
如今贾桂英到了山上，也是不愿意回到黄岗寺大寨，甚至还想让我爷爷也上山入伙。
我爷爷惦记着山下的那个红衣绿裤的女子，就回到了黄岗寺大寨，毫发无损，这让贾仁义很怀疑。
我爷爷背上了同匪的恶名。尽管这样，贾仁义毕竟对老猫猴有些忌惮，不敢轻易向我爷爷下手。我爷爷和那红衣绿裤的女子瓜田柳下，延续着醉人的爱情故事。这也引起了贾仁义的妒忌。
日本兵窜犯郑县，战火烧到了西南黄岗寺。赵团长略做抵抗，领兵撤退了。日本兵不但火烧黄岗寺，还制造了骇人听闻的黄岗寺惨案。贾仁义成了大汉奸，天天跟在野川次郎身前身后，伸长舌头舔日本兵的屁股沟子。抗日志士王鸿志在“黄岗寺大捷”中阵亡，死于日寇之手的还有黄岗寺牌坊街最会唱旦角的刘大妞以及那个红衣绿裤的女子，那个红衣绿裤的女子终于成为我的奶奶，她推着埋藏着炸弹的独轮西瓜车，进了日本兵的兵营……
我爷爷没有见过老猫猴。他也是后来听赛张飞说的。赛张飞说，老猫猴比孙悟空还有佛性，身上心里都透着慈悲之心。老猫猴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可怕，没有什么大长鼻子。老猫猴绑票贾仁义的家属，是怕他们和贾仁义同流合污，一起学坏。老猫猴绑票穷人，是见哪个穷人可怜可敬，才“请”他们上山。老猫猴请我爷爷的娘上山不是真心让她当贼婆，而是当亲娘一样当神仙一样的敬着。
老猫猴之所以这样做，因为他曾经受过贾仁义的欺负，老猫猴做过贾宅的丫鬟。贾仁义曾经想让她做小老婆。我爷爷很喜欢这个丫鬟，丫鬟也喜欢我爷爷，两个人在瓜田树下曾经有过海誓山盟。这个老猫猴就是红衣绿裤的女子。我爷爷说啥也不相信，她就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老猫猴。西瓜，爆炸，老猫猴随着巨响，香消玉殒……
我痴痴地说：“爷爷，老猫猴就像神仙神通广大，腾云驾雾走了……”
此时的爷爷一直泪流满面，他说:“我是个真正的傻瓜蛋！”我爷爷至今都后悔，应该跟着红衣绿裤的女子上山。我爷爷说这话并不是想象着重复以前没有进行完的爱情故事，而是在感叹一个美丽生命的陨落。白如玉、贾宝玉、贾桂英都成了抗战英雄。
我奶奶看见我爷爷泪流吧唧的，看见我泪光闪烁，就叹了一口气:“我老爸也是为富不仁，他和野川次郎一块在西瓜爆炸中得到了可耻的下场，这也是罪有应得。”我奶奶便是爷爷故事中的贾桂英，她的老爸就是贾仁义。
我奶奶说，没有红衣绿裤的女子就没有我们现在的这个家庭，因为红衣绿裤女子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为抗日牺牲为保护爷爷付出了宝贵的生命。正是从那时候起，爷爷就不再种西瓜。可是，每当爷爷走在解放后的郑州大街上，看到红领章绿军装的解放军，还会想起曾经的那个红衣绿裤的女子。
“老猫猴，大长鼻，不吃小孩吃老头，老头不在家，逮住小孩吃两仨！”这天，我走在大街上，听到孩子们玩闹，唱着歌谣。孩子们拉住我不让走，问我会不会唱。我那时想，赶快长大吧，将来娶妻生子，也和孩子们讲述那黄岗寺大寨老猫猴鲜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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