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们去了,又回来
作者:李国良
“漠漠黄沙初落雁,弯弯玄月离江畔。树影渐低天欲晚。人回返,炊烟袅袅农家院。”
黄昏时,爹和他的牛们出现在村口。爹走路的样子很稳健,响鞭伴着小调。那时爹养了六头牛,个个晃着尾巴,蛮精神的。村里有四户人家养牛,几家搭伴放牛。牛群回来时,每到一家门口,便放慢了脚步,不需赶自己就进了院子。
爹养牛有几个年头了,那是在他从镇水利站退休之后。离不开牛的他再没去过镇里,偶尔出门,也担心牛吃不饱,怕人家不好好给他放牛,饿瘦了他的牛。
村里人没少劝他:“别干了,在家享福吧。”
爹笑笑:“享福有点早,我喜欢牛,有几头牛心里踏实。”
“带雨黄鹂啄荷,春潮弄柳闻啼。山杨迎客絮来迟,草绿闲阶十里。”山野葱绿的时候,爹和他的牛群整天待在山上,很晚才回来。
“正是江梅开晚,又逢蜡雪轮番。”村庄白雪皑皑的时候,爹把牛散养在牛棚里,那时的多功能铡草机,既能铡草又能磨饲料,牛们的三餐爹照顾得很好。再冷时他升起炭火盆,挂上棉门帘,给牛们取暖。
六头牛个个毛管发亮,滚圆滚圆的。牛们通人性,爹吆喝一声,它们就围拢过来,又舔又噌。
说实话母牛下犊是我们最高兴的事,牛家族添丁了。那年冬天,我刚进家门便赶上大花牛产仔。天很冷,爹帮大花牛接生,我和娘给爹打下手。爹抱着刚出生的“小白儿”,娘用温水给它擦身子。火炕上我铺好小被,爹把“小白儿”放在被子里盖好,细心劲儿像护理新出生的婴儿。几个小时过去了,小白儿有了精神,攒足力气蹒跚走着。又过了一会儿,爹送“小白儿”到牛妈妈身边吃奶。他在一旁看着,怕牛妈妈踩到他的“小白儿”,炭火烤的牛棚暖乎乎的。
“暮雨潇潇波浅,晨风簌簌缠绵。”阴晴交替,刮大风或下雨时,牛们围成圈,给爹遮风挡雨。过河时,牛们争着驮爹过河。夏天时,牛们趴在门口,瞪着眼观察、守望。
有一段时间,牛们的精神有些萎靡,原来它们的主人得了一个怪病,不能和牛们在一起。牛们天天“哞儿哞儿”地叫,呼唤着爹。
娘说:“你爹这病很严重,高烧一周不退,烧糊涂了老睡觉。”
妹妹也在电话里哭:“哥,咱爹恐怕……”
我接爹来省城医院治疗,一周后确诊:病毒交叉感染。
主治大夫说:您父亲放牛时手划伤了,又给牛治伤,他的伤口和牛的血交叉感染了。”医生给开了药,嘱咐爹静养几个月,爹暂时不能摸他的牛了。
大病初愈,爹摸着围在身边的牛宝贝,不舍得卖掉它们。可娘身体不好,我和妹妹在外地工作,他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牛还是卖了,买牛的人拉牛走的时候,牛们都挣着,“哞儿哞儿”地返回跑,我们的心都碎了。爹上前挨个摸着牛的头,牛们滴着泪,爹眼中也有泪花。我背过身去看到买牛的人也在擦眼泪。
牛们上车了,走了,留下爹在村口望了许久。
这晚,我和妹陪爹喝了一夜的酒,爹给我们讲牛的故事,娘靠在墙角不作声。眼前的场景,让我想起一座山——父爱如山。诚然爹对牛是有感情的,可爹养牛单纯是兴趣或锻炼身体吗?不,绝不是,他在偷偷帮我和妹妹还房贷。日渐苍老的父母不能病了才去医院,我狠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秋天时,爹买了一台老年代步车,说拉娘兜兜风。
忽然有一天,娘打电话说:“你爹开车走了神儿,把人家的“小白儿”给撞了。”
“不,娘,那几头牛是我买回来的。”我笑笑。


作者简介:李国良,辽宁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小说月刊》《今古传奇》《参花》《精短小说》《传奇故事》《草地》《小小说月刊》《中华日报》《世界日报》等刊物,文学的砌步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