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和亲人在一起的日子
作者/李坚
站在楼上,望窗外大雨瓢泼。突然老宅闪进脑海,忆起泥房的事也想起亲人。
那年我嫁进婆家三间土木结构的房院。外观地面上四五层青砖,砖上尺厚防碱苇萡,萡往上用黄泥垛墙。墙高不足四米,宽不足二尺。里观两架榆木樑连着东西房山,合架着十五棵红松檩条。檩条上顶着层人字花纹的苇萡。二尺厚的房檐证明房顶用高梁秸铺成。房樑下尺厚的隔断墙上中间开门,门南按大灶连里屋火炕。北垒东西通隔断墙的二尺宽土坯台,土坯台上年节放供品,台下留几个小洞放油瓶盐坛及杯盘碗筷。沿东西房山向南十余米环围成黄泥院墙,稍右的大门涂了黑漆,过了三平方米的门洞就看见一明两暗三间土坯房安着的木格子门窗及北墙上神位。公婆在这里度过一生,哺育三儿一女,我又在此给他们添了孙辈。

每到春天,农家首要大事是给房顶上遍麦秸泥防夏季屋漏。过完正月十五就开始到村外拉土,生产队借牛车,老牛一步三晃悠,旧车吱旯乱响。拉一车土来回十几里要小半天,起大早拉两车得紧赶络。大门窄进不去,卸车再装小推车,再卸屋门口,加上在地里一锨锨的撅着往车上装,里外光倒登土就要十天半月,一把锨磨的明光铮亮,泥一回房真不知出多少力流多少汗!
泥房活最少也要四人一块分工合作,一二人干不成。泥房活还要挑好天儿。最好无风无雨,趁阴天凉快儿地一天完工,否则老天变脸半途而废。再者活好的泥不容隔夜,否则凝固难用。还有人和泥水近距离,天黑不能完工第二天再穿脏衣或衣洗二遍。
我第一次参加泥房那天,天刚亮全家出动。婆婆做饭烧水,公爹去场间背麦秸,老伴把门前土堆摊开做成土围,我到生产队借铡刀。婆婆的饭是大铁锅新贴玉米黄豆面大饼子,玉米渣粥,葱花蒸虾酱面糊,白萝卜絲咸菜滴两滴香油,几棵大葱和一碟家做黑豆大酱。忙了一大早,全家围坐吃饭,个个狼吞虎嚥,喝两碗粥,吃两饼子,就着咸菜条大葱大酱,捎着再吃块红薯,个个蜜口香甜有滋有味,满屋温馨幸福。那时一般农家一年难见荤腥,油水也少,个个能吃,那碗也比现在的大,我能喝两碗粥还吃个饼子,那顿饭放今天够我吃一天。老伴正壮年,公婆饭量大,都是生产队上壮劳力,挣的工分不少,分的粮食却不够吃,常到不分粮就空仓。干活多出力多流汗多让他身材苗条,绝没现代人鸡鱼肉蛋山珍海味添起来的大肚子,绝没"三高"。午饭婆婆烙几块白面饼炒几个鸡蛋,吃的时候你推我让,尊老受幼尽现家和,晚饭一顿杂面汤让一家人五腑六脏舒爽。现在想想那时人似乎特爱知足,生活苦累却乐和。
公爹背几回麦秸,我搬来铡刀,公爹双手掐把麦秸,我手按铡刀按下,麦秸成三五寸段拨进土围。公爹坐铡旁入麦秸,我站着按铡刀切麦秸,公爹双手快速向刀下送,上身也随着一纵纵,我双手按铡刀腰一弯一弯,直到麦秸添满土围。老伴做好土围去村外坑塘挑水,十多挑水才灌满土围将麦秸漂起。算算老伴挑过千斤担走过万步路,肩膀通红。

和泥不能马虎,老伴光脚站在土围里,用三齿从土围边向里扒土,把土和麦秸混合起来。双脚象搋面一样在泥水中使劲踢踏踩巴,渐渐泥水麦秸均勻,干净的黄泥水中没有砖石瓦砾,没玻璃渣子,没化肥农药,无菌无毒,老伴双脚没扎伤破皮流血的伤害,却也因洇泡发胀发白。公爹拿把泥抹子,我拿把锨一块上房。公爹用泥抹子将房顶枯草铲净,我捡拾扔到房下。老伴双手握锨,锨头沾上些水挑起多半锨泥,双手一扬,腰向后一倾泥就到了屋顶。那动作快捷身姿悠美让人惊叹!公爹将泥抺平,麦秸严实的压起不露麦痕。连抺两遍之后站起身后挪一步,老伴抛上来的泥精准落上。老伴往上抛我用锨铲起来送到公爹脚下,公爹蹲姿手腕下按,用力将泥抺平一片。这样老伴往上抛,我铲送公爹抹,一锨锨一片片三人合作将千斤泥水平铺到四米高处,公爹蹲时间长,我奔走时间长,公爹抹泥手腕用力,我揣锨胳脖用力,老伴抛泥向高前扬后倾,等房泥完个个累的浑身疼,不由唉叹:真累!但看着新泥的房顶平坦光滑水润,在夕阳下闪着银灰色的光,心里高兴的溢蜜!
在农家院住二十五年,泥二十多遍房,给我刻骨铭心的记忆只两字:苦累。提起泥房就发怵!时代变迁,我家住上楼房,水电齐全,冬暖夏凉,厨卫其中,生活方便舒适,再不怕遇雨漏水,再不受泥房苦累。只是想起吃苦受累的亲人没享到今天的幸福,让我心酸的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