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三个手指，摸找房门的把手。门很紧，拉不动，我五指全上，逐渐加力。

令我无比意外和惊恐的是，平日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开门声，在这漆黑死寂的深夜，居然变成了一声轰然的巨响！

随着这“咣”的一声，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以不可阻挡之势强行挤开一条门缝。不等我有所反应，黑暗中又是“哐”的一声——房门被风扑到了右侧的墙上，接着，四周一串串长长的节奏均匀渐行渐远的回声！

好几秒钟，我不敢睁眼。

良久，回声消失，我屏住呼吸慢慢睁眼，奄奄一息但大难未死的烛火也正慢慢缓过劲来。

心砰砰跳着，我举高一点烛根，照向门外。但这一照，楼道没有照到，却照到了对面的水房乌黑的门洞、门洞后面储放的杂物、水房千疮百孔的后窗！忽明忽暗、忽左忽右的烛光里，门洞的两边扭曲成了两条平行晃动的曲线，杂物变幻成了隐藏的人影，水房后窗上的破报纸和塑料布呼呼啦啦吱吱乱叫，像一群争先恐后挤着破窗而入向我冲来的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魔鬼。

我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心惊胆战站在那里，我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的心脏正迅速地窜出胸口，窜到喉咙，顶到了我的嗓子眼，好像我稍一张口，它就会迅即飞出，跟我第一次强制跳伞离机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不，比第一次跳伞

更可怕，因为跳伞时天空总是晴朗灿烂！因为天上不会有坏人！

半晌，我壮壮胆子，站直身体，往前一步，将门带上。但这一带，又是一串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摄人心魄的回声！两腿一抖，我身体失控靠在门上。

回声越走越远，我再次鼓足勇气，艰难举步。但刚刚迈出一步，皮棉鞋那硬邦邦的半高的木质后跟就“咚”地一声直挺挺地敲在楼道那劣质的空心水泥板上，又是一声巨响和一串回音！浑身上下一个惊颤，我条件反射一样，两腿一前一后钉在那里，右手扶墙，不敢再动。

微弱飘忽的烛光后面，好像有人？！脚步回声与风打破窗的噪音交织在身后，后面好像也有人？！想扭脸，紧系在棉猴帽子和粗线围巾里的脑袋转不动；努力转动裹在厚重棉猴里的身子，却只是看到了更多飘忽的黑影。我感觉前后左右都有人，都在一步一步地向我包抄逼近，要在突然之间一起动手，猛地从后面狠狠卡住我的喉咙……

紧闭嘴巴，咬紧牙关，听着自己“咚咚”狂跳的心脏，我告诉自己：我是跳伞的，我不怕，扶着墙，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我尽量踮着脚尖走；一步、两步、三步……我两腿尽量轻抬轻放。

每一步都有“咚咚”的回声，每一步都有轰然而长久的回声从脚下走向楼道两头。我摸索着往前走两步，就惊弓之鸟般地猛回一下头。回过头来走一两步，我又惊恐不安地猛地转一下身。

终于，右手扶着墙壁，左手举着烛根，我走到了阴森恐怖的楼道尽头，摸到了冰冷刺骨的楼梯扶手。

站在楼梯口，我用冰凉的手指，使劲去掐自己的两个内眼角，然后勾头去看。本就严重近视的双眼先是连续两天挑灯夜战，现在又在烛光下熬了一夜，不是看不清，而是除了黑暗模糊的一片，我连楼梯的轮廓都看不见。我终于顿悟，下楼是比穿行楼道更大、更险、更恐怖的挑战！

往下去，可能踩空。一宿的直坐和低温，严重劳损的腰僵直难弯。僵直着翻滚下去，我可能瘫在这冰冷的楼梯上；现在掉头回去，蜡烛肯定不够，就是不被自己脚步回声吓死，也得被这绝对的黑暗吓死；再说，就算我能挪回办公室，早上被科里人发现，今后我也……

进退维谷，那一刻，我突然想哭。

烛根里的杂质使它吱吱啦啦地响着，提醒我它已经奄奄一息，提醒我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我不能哭，也不能停，我必须在手里这点救命的烛根烧成灰烬之前，走出这个阴森恐怖的办公楼！

两腿发软，浑身打颤，我双手紧抓楼梯扶手，试探着向下伸出一条腿，等鞋底触到下一层台阶，摸摸索索地踩实，抖抖索索地站稳，再试探着向下伸出另一条腿。

一个、两个、三个……我终下到了楼层中间的拐弯平台；八个、九个、十……个，我知道脚下已经没有了台阶，我已经下到了一楼！

瞎子探路一样，我一手举着烛根，一手往前摸索，我摸到了乒乓球台！扶着球台，继续往前，我走过了乒乓球台！

蜡烛的最后一点光亮，终于被周围的蜡液所吞噬。一滩微热的蜡泥滴到我早已麻木的左手上。也就在这同时，我那同样早已麻木了的右手终于碰到了那扇厚厚的大门！

胜利在望，我的心跳更加猛烈，我浑身的颤抖几乎失控。我甚至知道自己的手脚其实早已不听使唤。我只是出于人遇险时的求生本能，机械地做着其实已经不能自控的动作。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奋不顾身地，将整个左侧上身撞了上去！

撞开大门，我撒腿就跑……

前面，有个什么一闪而过。沙眼受凉，哗哗流泪，我甚至看不清那是人是狗。但，是人，我怕；是狗，我更怕，当年在学校后院被一条黑狗追咬的可怕印记，不但永久刻上了我的膝盖，更深深刻进了我的心头……

我猛然掉头，在锅炉房前右拐，歪歪扭扭地跑过机务门前那条同样残缺不全的红砖小道，顶着狂风跑过主路，浑身寒战打开房门，轻轻踮脚摸进宿舍，摸到床边，脱下棉鞋和棉猴，和衣钻进冰凉的被窝，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对，以后就走这条线，就算遇到坏人，我喊声救命，机务和地勤的人也容易听到……

[拳头]是的，真正的学习，就应该是单枪匹马的孤军奋战，是孤独寂寞的自我修炼，是可歌可泣的上下求索，是无悔无怨的日夜兼程。是不是真正的学习，只看你能否学会和掌握，而跟窗明几净的大厦、苦口婆心的老师、端茶倒水的家长、问长问短的亲朋真的无关！[拳头]

被子又短又窄，褥子又薄又硬，要再有条被子，一条又长有宽、又大又厚的被子，就好了！

张涵，曾是山东省飞机跳伞队专业运动员，山东省会外语类高考状元，留美MBA，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清华大学全职教师、中国政法大学兼职教授，特大跨国外企NP、UDI职业高管、CPC、JDC、JDC-SOUTHERN中国首代，世界银行独立咨询专家，世界银行GEF中国项目英语培训首席专家，专职写作者（全球速成《张涵英语》、张涵自传《拥抱沧桑》、影视剧本《独木之桥》、《张涵杂文正论》等），业余音乐人（2008北京奥运全球征歌大奖作品《WE SAIL(我们航行)》、一月网转千万并被各大网站收录的爱国歌曲《中华在崛起》及《张涵百首诗歌集》（大歌/小歌、民美/通俗、抒情/说唱、中文/英文）、现代歌剧《快快长大》词/曲/编剧（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