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习备考的时间过得最快。不知不觉，已是清晨。

一阵困意袭来，眼皮发沉，我使劲摇头。又一阵困意袭来，脑袋发晕，我更使劲地摇头。恍惚昏沉之间，我努力提醒自己，摇头，再摇，使劲摇头，千万不能睡着！但是，连续数日白天上班晚上熬夜，我疲惫不堪，体力不支。就这么自我提醒着，我还是没能做出下一个摇头的动作——我趴在桌上睡着了。

朦胧之中，我回到了家乡。我们四个当年的队友一起，去北门里看望当年的篮球教练孙宪寅老师。

推开他家那两扇黑色的大门，左拐迈进那个被外面拐弯的胡同切去一角的土坯南屋，却见带着我们转战全省、叱咤风云的恩师，正穿着他那身深蓝色涤卡中山装，戴着一顶厚重的护耳棉帽，两手举着一个红红绿绿的塑料货郎鼓，围着屋子转圈跑着，还边跑边节奏鲜明地喊着当年他给我们这支小小的小学女篮制定的十六字令：“积极主动！勇猛顽强！快速灵活！全面准确！”看到我们，他突然站定，问我们是谁。

泪水立刻模糊了我的双眼。

因为我们这支小学女篮太过整齐和争气，因为我们四处征战每次都能“打出风格打出水平”，因为我们战绩辉煌声名远扬，我们的教练孙老师就成了很多小人嫉妒非议和诋毁的对象。又因为出身地主，工作最好贡献最大的孙老师不但工资最低而且饱受打压和排挤。委屈和压抑、一大家人艰难拮据的生活以及我们这届队员的毕业离去，让刚直不阿的孙老师精神受到极大打击……

我正难过得不知所措，他已走到我的面前。他瞪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张立新，你学习好，是上大学的材料！我不该带你练体育，是我害了你呀！你不应该去跳伞，你应该去考大学啊！”

孙老师的话，让我大为意外。我们四个人，两名队长，两名前锋，可孙老师却只认出了我，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当年他带我练了体育，而我又因此成了一名专业运动员，并因此而放弃了高中，放弃了大学！

怪不得，济南军区从我们十几人的小学女篮一下选走六名队员却偏偏没有打前锋的我！怪不得，孙老师向济南军区一下推荐了六名队员却偏偏没有推荐得分最多的我！原来是这样！原来带我练了体育这件事情，在孙老师心中是这么的沉重！原来他居然觉得，他带我练体育，不是锻炼了我，成就了我，而是耽误了我，毁掉了我……

但，不是啊，孙老师！怎么是您对不起我呢？我怎么会被体育毁了呢？虽然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但是在我心里，您是我此生最最敬爱和感激的恩师！就因为您带着我们一年三百六十四天的系统训练，就因为您数年如一日教导我们“为革命锻炼”，我这个出生时只有四斤二两、个头小胆子更小、羞于见人、不敢说话、差点没能按时上学、连弹跳都是左撇子的小姑娘，才逐步而迅速地超越了自我，成了学校和区市女篮的主力前锋，成了连年的长跑冠军和区市记录的创造者和保持者，并最终成为一名跳伞队员！您不但帮我挖掘了潜能，给了我本来可能绝不会有的人生，你还拓宽了我的视野，激发了我的梦想，赋予了我独立的理念和吃苦的精神，让我体会了拼搏的充实和成功的喜悦，从而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梦想的种子和必胜的信念！正因如此，虽然我因为想当冠军而暂时改变了人生轨迹，虽然我的跳伞生涯给我的不是冠军桂冠而是浑身伤病，但我早已正式退役，我正在复习，我正在回归且我一定能够回去，回去高考，因为，我已经摸索出了一套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独特而高效的学习方法。只要我把书找齐，不吃不喝我也一定把它们看完，只要我能把它们看完，我就一定能考上，所以您千万不要自责……

我想把这些话都告诉孙老师，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我正努力张嘴发音，却见孙老师手里的货郎鼓猛然一晃变成了火炬，直接举到了我的面前，接着就听“呼”地一声，我的额头一热，一股焦味弥漫四周。

我一惊，使劲睁开双眼，一团火苗正在脑门上呼呼燃烧！

我本能地跳起，同时挥手朝着脑门噼里啪啦一阵乱打，脑门的火苗刚刚扑灭，棉猴袖口又开始燃烧，随着我胳膊不由自主地拼命一甩，刚才抄满的旧报纸被抽到了空中，结果，桌上的蜡烛、手边的袖口和空中的报纸，好几条火苗一起燃烧，吓得我不顾一切上蹿下跳狂扑乱打……

终于，袖口的火苗被我扑灭，那张燃烧着的报纸在空中做了几个不甚完整的盘旋，慢慢飘落在水泥地板上。

我终于完全醒过觉来：自己刚才竟然把上次春节去看望孙老师的情景完完整整梦了一遍，最后险些酿成火灾！

说来奇怪，惊魂未定的我，此刻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如果真的失火会有怎样的后果，而是我那费了我大把的头发和三年的时间竭力弄成小心维护的刘海和三个哥哥再次看到我这个“脑门太大”、“头发太少”、“秃眉花眼”“头上都没有蝴蝶结”的妹妹时可能给我的讽刺挖苦！

惊魂未定，我下意识地首先伸手去摸自己的留海。呀，就刚才那“呼”地一下，那一大把我刻意留出、小心呵护了好几年的留海已经完全化为了乌有？！呀，我那“光秃秃”的大脑门再次变回了它不毛之地的原型和本色？！

站在那里，心疼半天，我才再次回到的现实中来。

我捡起地上还没烧完的报纸在蜡烛上点燃，看着它全部烧掉；我拿过炉子后面的笤帚，把地上的报纸灰烬扫成一堆；我用添煤的小铲子将地上的灰烬铲起倒进炉膛；我从炉膛下面掏出一铲子粉色的炉灰盖在炉膛里黑色的灰烬上；想想，我把刚才落过灰烬的地方又扫了一遍——我不能让办公室底板上有黑色的灰烬，也不能让炉膛里有黑色的灰烬。如果天亮上班几位老师发现我晚上竟在办公室复习，还偷用了公家的煤和纸，还差点引起火灾，那我就再也别想上来复习了！

看看炉子上方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

身后桌上的蜡烛“吱吱”作响，烛光猛烈晃动：只剩不到一公分的烛根，燃烧殆尽！

我慌忙回到桌前，收好东西，打着寒战，伸出两个手指捏起桌上那截小小的烛根，转身迈步。烛光猛地一晃，险些灭掉，提醒我不能快走。我紧急停步，等它复活和稳住，然后慢慢抬腿，小心举步。

张涵，曾是山东省飞机跳伞队专业运动员，山东省会外语类高考状元，留美MBA，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清华大学全职教师、中国政法大学兼职教授，特大跨国外企NP、UDI职业高管、CPC、JDC、JDC-SOUTHERN中国首代，世界银行独立咨询专家，世界银行GEF中国项目英语培训首席专家，专职写作者（全球速成《张涵英语》、张涵自传《拥抱沧桑》、影视剧本《独木之桥》、《张涵杂文正论》等），业余音乐人（2008北京奥运全球征歌大奖作品《WE SAIL(我们航行)》、一月网转千万并被各大网站收录的爱国歌曲《中华在崛起》及《张涵百首诗歌集》（大歌/小歌、民美/通俗、抒情/说唱、中文/英文）、现代歌剧《快快长大》词/曲/编剧（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