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 心(小说)
杨延斌
引言:曾几何时,人们若在什么场所偶遇一个作家,心里立时会肃然起敬,好像作家闪烁着的眼神儿,都充满着人世间的智慧。现如今,一般的作家在人们眼里,就像原先的铁匠木匠泥瓦匠一样,已经和普通人无异。莫不是人类社会不再需要灵魂工程,作家也不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我在几个月以前就获知,有位好友的小说集要出版。当时我说你的书出版后,一定要签上名赠我一本做个纪念。我还要买五本送给文友,就算你是买五增一吧。毫无疑问,我这样做是一种友好姿态。
按时间推算,他的书早该拿到手了。可是,已经时至三伏天,正是猫在空调屋里看书的最佳时节,他咋还没通知我呢?一天,我在纳着闷中拨通他的电话。
好友对我说:“咱们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先说,有啥事儿吧?”在通话的一瞬间,我却感觉他是在装糊涂。按惯例,他应该显得迫不及待地说出书的事儿。他这一没主动说,我心里便闪过他出书的事儿可能泡汤了的念头。
“我倒是没别的事儿,就是想问问你出书的事儿呢。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个动静,我算计着你的小说集早该出来了吧?”我这么说是想先给他垫个话儿,以免他不好意思开口说出书的事儿。
“其实我的小说集早就出来了。我还以为那天,你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我也没当真。你还真要我的小说集啊?这样吧,你哪天方便?我再请你喝酒。咱俩好好聊聊心里话。”朋友说。
一天中午,还是在我们以前见过面的小餐馆儿,我们俩如约而至。按照上次约定,为了表示祝贺,我要请他喝酒(虽然他极力主张要请我)。但是,他只给我拿来一本小说集。在小说集的扉页,他还签上“请文友斧正”几个字。至于我要买的那五本小说集,他没带来也没解释原因。
说实话,这使我感到蹊跷。按常规,在这个已经稀有人花钱买书的年代,一个作家出了书,巴不得一夜之间就想卖出去。照理儿说,我要买他五本书,他应该显示出兴高采烈才是。一交谈方才知道,他只是在把小说集运出出版社时,兴奋了那么一小会儿。在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却一直感觉到堵心腌臜。
世上几多人绞尽脑汁想当作家,其中也有少数人,终于用心血和脑细胞熬成作家的美誉。而已经作家了的人很快就会大彻大悟,现在的书咋变得这么不值钱?你的小说或者是散文,从印第一本开始,就自然切换到作废模式。因为出书者渐渐自会明白,很少有人愿意拿出一盒烟或一瓶酒钱买你的书。所以,那些像我一样,还不是大作家名作家,尚不入流的作家们,即便出了书,最终也得厚着脸皮,把一本本书赠送给亲朋好友。甚至不惜再搭上邮费,寄送给几十年没联系的同学,或者曾经的熟人。
俗话说,上门送礼的人不会挨打。可是上门送书的人,未必不被打脸。朋友就说过送书的感觉,就像站在路口发小广告的人,硬往人家手里塞。假如有人在不情愿中接过你书的同时,顺嘴溜达出一句“给我也白费,我认不得几筐字,从来不看书(暗示对你的书不感兴趣)”,或者来一句“我眼花,看书不方便 。”你是否有被人掌掴脸的感觉?估计到了这个份上,出书人也就大彻大悟:满世界的物品都在涨价升值,唯有书已经落魄到几与废品作伴。
网络时代,人手一部的手机里,那些碎片化的八卦猎奇,早已经霸占了所有的文化空间。人们的读书求知欲望,早已经被那些低俗的文字碎片摧毁。人们已经无暇捧起一本书,阅读一个作家构建起的完整故事体系,更少有人揣摩体会一个作家精心打造出的精神世界。
当然,可能没人逼迫你当作家。作家的称谓和荣耀,都是亲手握笔写出来或在键盘上敲打出来的。成了作家的人,假如经历了人们对书的冷漠,也大可不必心凉意冷到“再张罗出书我就是龟孙子”的地步。因为一个想成为作家的人,仅仅耐得写作时的清冷寂寞是远远不够。你还得耐得人们对你书的冷漠。
要做到淡泊名利,是一个文学创作者和精神世界打造者的必须!否则你就别当作家。当然,全国也有个位数的作家的作品,还有人肯掏腰包,但那些掏腰包的人,多是没出道的写手而已。
哎!当今社会呀,啥作家不作家的,那些一线明星,哪怕围绕着屁或破鞋写一本书,也能火卖。至于作家,假如你送人一本定价四十元的书,远不如送他们一包烟或一瓶酒实惠,这就是现今社会许多人对待书的态度。但是,一个作家的胸怀眼光和情趣,天性会高于地平线和穿越时空。君不见,历朝历代,有多少骚人墨客的惊世之作,自己作古之后才惊世?!
几杯酒下肚后,在酒精的鼓舞下,我的朋友说出这样一番话:“哎呀,我说哥们儿,你说咱们非跟文字叫啥劲儿呀?!幸亏我只印了三百本!现在我已经送出去五十多本啦。唉呀,一本也没卖出去过呢!有不少人在我出书前说过,一定要买几本,还说一定要积极帮着推销一部分。某某大老板还说过,你印个千儿八百本,哥儿几个在酒桌上,一准儿帮你推销出去,起码能把书号钱拿回来!”
“那你还愁啥呐?只印三百本,找几个朋友同学同事帮忙推出去呀!起码你见到我之后,堆在家里的书就减少了六本嘛!”
“去他妈的朋友同学同事吧!都是吹牛逼瞎忽悠!一到真事儿,全他妈和我玩人间蒸发!”朋友恼了。“我想问问你,你成为作家后,态度最冷漠的是哪些人?你得说实话!”
我看得出来,朋友的心里憋着一大堆委屈。却原来,他以为连我说要买他五本书,都是在忽悠他。这着实不能怪他。现实就是这么无情而残酷。他的小说集出版后,便满心欢喜地拨通一个个号码,想通知亲朋好友同学同事们,他要在一个体面的饭店请大家喝酒,顺便把小说集该送的送,也让那些答应过帮忙卖书的朋友,先把书拿走。
“咱们是好朋友,当然要说实话。”我得认真回答朋友的问话,“我成为作家后,那些我认为最亲近的人,没有一个人向我点赞祝贺。而原本不认不识的人,看了自己作品,反响却很积极主动。我也弄不明白,那些十年同窗和几十年的同事,为何要那么冷漠?”
我的话引起好友共鸣,他愤愤然道:“我也真他妈的感觉奇怪,就连同学同事聚会,即便你有意克制不多说一句话,也明显感觉他们在刻意疏远你。我的圈子里都是半路相交的文友,唯独没有同学同事。我感觉那些同学同事甚至有血缘的亲人,故意在我面前装瞎装聋装睡装哑巴。”
说句老实话,我们都遭遇了不该冷漠的人群的冷漠,但都弄不明白到底是啥原因,导致最不该冷漠的人甚至血亲,对自己成为作家后不闻不问冷若冰霜。让朋友更伤心的是,那些许诺过要买他的书,要帮他推销书的人,不是电话忙音,就是响几次都没人接,即便碰巧有人接电话了,一听他说是有关卖书的事儿,就用一句冷冷的“知道了”打发了他。更有甚者,还把他的电话拉黑了。即便在大街上偶遇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好友,好像也在一夜间变得不认识一般,一个个都假作急慌慌有事儿,根本不给他留说话的空儿。
这出书前后一热一冷的脸色变故,让我的朋友感受到人间冷暖的天翻地覆。他说“哥们儿你记着,以后除你外,在有生之年,我绝不会再主动给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打一个电话!而且,我再也不会接他们的电话。虽然他们的红白喜事我都花了份子钱,但等到我孙子办喜事儿,我一个都不通知他们!”我说那你岂不吃亏了?他说“吃亏好让我长记性!”
我完全理解这个朋友此时的心境。因为,我也实在看不懂那些放下酒杯就变脸的两面人面孔。我更弄不懂同学同事,为啥对自己成为作家那么不有情友好。而且我们还发现,在《都市头条》发出的作品,阅读量都在几万甚至十几万,但其中没发现有同学同事关注点赞。
我就纳闷儿,为何我知道同学同事或好友有啥好事儿,都发自心底地表示祝贺,并积极主动到处宣扬他们的光彩,咋轮到我成为作家,他们就好像听不见看不见不理不睬了呢?
我这个作家朋友还说:“在这半年多的春夏时光里,我心里一直就像经历着冰冷的寒冬。人们都说,是不是真朋友,等你遇到困难时试试就知道了。我就不明白,一本书钱才四十元,他们至于把我像瘟神似的躲着吗?”他说,出这本小说集,等于花钱买到一肚子冷冰冰。他还说即便是在眼前的伏天,身上的汗腺也紧紧地关闭着。
朋友出了小说集,却遭遇亲朋好友同学同事的冷遇,这着实令我感慨万千!因为我也正准备把小说和散文印成书,并且还有大作家为我写了序。但面对他的遭遇,我已经胆怯了。多么残酷的现实啊!一本书见证了人心的远近真假,测量出人心冷暖的温度。是这个社会不需要作家了?还是作家远离了繁杂的社会?是什么妖魔鬼怪迷幻了人们的灵魂,弄得作家白熬了脑细胞和心血,花了钱,出了书,不但感觉不到一点儿荣光和理直气壮的成就感,反而像是做错了事,甚至就像做了贼?!
社会到底是咋了嘛?作家出了书,就如花钱买多了一大堆白菜,自家人吃不了,想送左邻右舍,人家只是摆着手摇着头对你一笑说不要。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由衷地感慨道:那些有工资养着的专业作家是多么的幸甚啊!他们可以几年不出书也不愁没饭吃。
我隐隐约约这样想,当今所谓的作家(稀有的名家除外),就是一个做出饭菜没人吃的厨师;就是一个做出衣裤没人愿意穿的裁缝;就是一个把千万好看的文字拼凑在一起,讲出好听故事却被人当成垃圾的文化乞丐!那天我这话一出口,朋友激动地说:“来,话在杯中,咱俩连干三杯!”
世人都知道,最可笑最悲惨的事儿,莫过于搬起石头往自己脚上砸。现在谁要是再愿意用文字把自己打磨成作家,就得有认可堆积几十万上百万字,堵自己心,障自己眼的心理准备。假如你把从事文学创作和名利连在一起,那我劝你干脆就不要浪费脑细胞了!假如你感觉不到写作是一种精神享受和身心快乐,干脆就不要动笔或者敲打电脑键盘。
不过呢,这个社会也有许许多多的例外。比如某某明星或要员出了书,内容虽然竟是生活中的清汤寡水,只不过加上几段床上的烂事儿,再袒袒胸露露大腿,人家就能卖出几万本。尽管通篇没几句文学语言,但人们买的就是明星的无聊屁事和床上功夫的刺激。再如某某官员出了一本书,说的都是些养花种草或钓鱼的生活琐碎感悟,但人家凭借手中的权力影响力,或许连个电话都不用打,印出的几千本书很快就售罄。其实文化领域的文化腐败,对民族精神的杀伤力最精准。
我疑似想明白了,人要想安稳地活着,就不要和任何人攀比。要想当作家,就要有自己和自己玩家家的顽童心态。
和朋友喝酒几天之后,我终于如约拿到了朋友的五本小说集。在一手交钱一手交书中有个细节:我一定要把喝酒时他送的那一本也给钱。我说这是一种态度,你收下书钱,我才感觉舒服和心安!我说着,便掏出二百五十元现金递给他。其实,我可以用微信支付给他,但我觉得用现金给他,有那么一点儿快乐的仪式感。
直到掏出钱来我才忽然意识到,二百五十元可能让他感觉到不舒服,我便不好意思地说:“哈哈,总不能给你二百五吧?我就给你二百六十元吧!”
朋友苦笑着说:“既然你真给钱,我就要二百五十元。多出的十块我就不找给你了。二百五就二百五嘛,我却不感觉自己缺心眼儿,但到底缺啥,我他妈还真弄不清楚!”朋友心里懂我的意思,“现在谁还揣现金啊?我知道你是让我有那种拿到书钱的快乐感觉,我也实话实说,这是我唯一卖出的六本书,这二百五十块钱呀,我就留作永久纪念,或者留作最后的纸钱吧!”
朋友的潜台词是说,他再也不出书了。
朋友的窝心事儿也提醒我:人家半真半假称你一声某某作家,自己千万可别太当真,且千万要清醒。你是作家或者什么家,在人们眼里也不当饭吃,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要明白一个简单道理,人在社会上就像是一棵葱,有人认可了你,你才能散发出葱香味儿。否则,你便和众人一样,就是一颗草,一颗一岁一枯荣的小草,仅此而已。

作者简介:
杨延斌,笔名水务。1956年2月生于山东省平原县王凤楼镇水务街。1990年加入北大荒作家协会。现为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散文网创作委员会终身副主席。作品曾获《黑龙江日报》征文优秀奖(1987),黑龙江省征文一等奖(1989),山东省杂文奖(1995),《工人日报》优秀文学作品奖(1988 1989), 报告文学《魂归》获北大荒文学特别奖(1991)。散文《老黄》2015年荣获第二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钓鱼台授奖)。《让人心碎的笑声》同年获全国散文大赛银奖(钓鱼台授奖)。《二月春雨细无声》入选2020《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著有长篇小说《无爱城市》。常态发稿《济南头条》《北京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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