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刘的理发店就开在石城县城内东门附近的主街旁。
县城是座石砌的古城,明代时历十数载之功开凿太行山红砂岩镶砌而成,其气势雄浑壮阔、垛口森然。红褐色的外墙因岁月的磨砺更显得斑驳陆离、古朴沧桑,在北方重镇中,以石为城这种建筑方式还是绝无仅有的。城有三门,东门曰长春,南门曰嘉惠,西门曰迎恩,独无北门,历史遗留如此,个中缘由不得而知。粼粼的护城河似一条玉带抱城蜿蜒环绕,雄伟中平添了几分灵秀俊逸之气。城池虽不深阔,但东扼京汉铁路,西据太行陉口,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剃刀刘的手艺是祖传,已历经数代。父子家传一套理发修面的独特技法,一把柳叶剃刀波光潋滟,在头皮游走,音韵哧哧,顾客微闭双目似在享受,落发飘然如雪,不一刻功夫,头就被整理的光鲜亮丽,人也变得龙马精神。难得的是,无论多么难剃的须发经他的手这么一摆弄,都能够收拾的清清爽爽、齐齐整整。尤其理发之后的附带按摩,揉、捏、推、拿、拉、抻,一整套下来,使你通体舒泰,畅快无比,有个落枕、肩周疼等毛病症状即刻减轻不少。因此,在县城周边小有名气,靠着家传手艺,日子倒也过得知足安宁。如今支撑门面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早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膝下有一男孩,名叫小宝,业已五岁。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沿京汉铁路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国民党石城县县长望风南逃。10月,日军占领县城。守备县城的是日军小队长中村,长春门内侧王姓地主的一座三层小楼被征用当做了他的指挥部,与剃刀刘的理发店隔街相望。经此变故,往日繁华的县城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偶有路人往来也大都行色匆匆,理发店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以前人来人往、排队等候的现象已成为过去。倒是中村经常光顾,此人身材矮胖,戴副小圆眼镜,满脸大胡子,大胡子像颗颗钢针猬刺一般布满脸颊,且条条横肉,长相凶悍。就是这家伙,带领驻石城的日伪军在八路军活动的村镇制造了多起血案,杀害、抓捕抗日民众,不时有抗日分子被绳子反捆着成串的押进日军指挥部。他的指挥部里设有刑讯室,很多时候到夜间就会不时地传出受刑人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中村对剃刀刘做的活儿很是满意,尤其理发、修面之后的推拿,更是让人从心里往外透着舒服。一套组合做完,他摩挲着青魆魆的脸颊,哈哈大笑,“刘的,你的大大的好。”然后,拍拍的他的肩膀,“好好干,金钱大大的。”而后,在一连串太君走好的话语中,抛下加倍给的理发钱,带着卫兵扬长而去。剃刀刘良民本分,与世无争,陪着小心伺候着,日兵汉奸知道中村挺赏识他,也不敢前来寻衅滋扰,生活倒也平安无事。但,有时夜深人静,听着断续传来的刑讯声和惨叫声,剃刀刘辗转难眠,双拳握的嘎嘎响,这种当亡国奴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那时,八路军已经开赴太行山区,与日军展开战斗。并且在石城县的西部山区已经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一群有血性的汉子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展开游击战,同侵略者做着殊死的、不屈不挠的斗争。他听说他的堂哥刘保忠已经参加了八路军,心里感到由衷的敬佩。
日子过得谨小慎微,可还是有意想不到的事。一天夜里,儿子小宝突然发起了烧,身体像火炭一般,额头温度高的吓人。夫妻二人用毛巾冷敷,给小宝喂水,用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效果不明显。第二天一早,赶紧找来郎中医治。郎中诊断之后说,小宝得了肺炎,盘尼西林是最有效的治疗药物。可盘尼西林属于军管违禁药品,到哪儿去弄呢?剃刀刘急的一筹莫展。看起来小宝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郎中说,照这样下去恐怕会烧残废了,不行你就到日本人的宪兵部去试试吧。剃刀刘前后想想,也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咬了咬牙,忐忑不安地去找了中村。中村倒也可以,派了个日本军医过来给小宝测了体温,打了针,经过数日的治疗小宝的病情趋于稳定,渐渐的康复了。

一天深夜,剃刀刘刚刚睡下,突然听到有人轻轻敲击着店门。他点着灯打开门,将来人让到屋里,一下子愣住了。“保忠哥,是你啊!”那一夜,屋里的灯一直亮到了鸡叫三遍。黎明时分,趁着开城门的档口,刘保忠匆匆出了城。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西天的霞燃的血一般的红,大街上突然响起了急促而尖利的警笛声,宪兵部的军警宪特奔跑呼号,乱作一团。全城紧急戒严,抓捕共党。原来,中村被发现死在了剃刀刘的理发店里,仰面躺倒在理发椅上,一把锋利的剃刀深深嵌入了喉咙,鲜血喷溅,早已没有了气息。衣襟上别着一张宽纸条,上书两行墨色大字,“于我有恩,于民豺戾。虽无家仇,但有国恨。”
若干年后,编纂的石城县志载:刘保华,又称剃刀刘,本籍城东刘家庄人氏。1938年春,杀死驻石城县日军小队长,投奔八路军。历任县抗日民主政府组织委员、副科长、科长等职。后加入太行军分区部队,作战勇敢,英勇顽强,屡立战功。1942年秋,在冀南反扫荡中牺牲于邯郸涉县,时年仅34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