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丰盛而迅速的午餐后，宋科长、许队长和任教练跟随校长送走了蒋副处长一行，神色凝重回到食堂。

是，副处长没说什么，但她心里会怎么想？居然还有训练外场复习高考的跳伞队员？！居然还有缠着领导要书的跳伞队员？！你们伞队怎么回事？！你们航校怎么搞的？！你们这队、科、校一级一级的干部，都是管着干嘛的？！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许队长纳闷摇头：“副处长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宋科长打着饱嗝：“说是路过……”他用启发的眼神看看两位下属，“要去青岛哪还有空来咱机场？还留下吃了午饭？！”他看看手表，“这都几点了还去青岛？！”他又瞟一眼旁边的我，“看来处里快要下定决心了。”

任教练：“什么决心？”

宋科长轻抬眼皮：“还什么决心？！”

许队长：“在外场看历史！简直不成体统！简直丧心病狂！亏她干得出来！”

平日特别敢说也特别爱说的任教练，在外场已经义愤填膺、到现在依然余怒未消，只因级别太低说不上话，所以一直憋得够呛。可能正是因为这份憋屈，终于等到发言机会的他，立刻开始激情发挥了。而且他的发挥，像村妇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故意让你听见，又让你不好反击。

任教练向我喊话：“秦朝都不知道还考大学，大言不愧！”

许队长小声纠正：“大言不惭！”

任教练自嘲：“嗨，咱伞队不一直都说大言不愧（惭）、当头一捧（棒）的嘛？习惯了。再说我们又不像您，大学肆业……”

宋科长小声纠正：“肄业。”

任教练尴尬：“哦！肄业！肄业！”他环顾四周，直抒胸臆，“唉，要不是当年伞队解散，我也早成工农兵大学生了，现在也不至于……”

许队长冷笑：“那是！当年你造反最积极，不推荐你推荐谁？！”

任教练嗔怪：“老许你看你！哪怕壶不开提哪把！” 

是，当年，每次批判会，我们的任教练都是全套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军帽，一个箭步跳到台上，对着台下振臂高呼“把地富反坏右分子某某某给我甲（押）上来！”那个英雄形象，我们虽没见过，但教练们讲的频繁生动，我们不但了如指掌，还自行脑补了生动画面。

当然，没人发笑。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机场，日常生活看书写字遇到生字时兴"念一半"，开会读报政治学习遇到生字时兴“念偏旁”，所以，除了伞队的“甲(押)上来”、“什( SHEN)棉(锦)糖”、“大言不愧(惭)”、“当头一捧(棒)”和“深川(圳)要建别野(墅)”之外，还有其它部门的领导群众“吃着漂白粉（精粉面）走上牙（邪）路”、“见了外国人要不鄙(卑)不吭（亢）”等著名论断。错别字虽然不好，但是能说明意思，再说法不责众，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要笑话谁，反正天又掉不下来……

天是掉不下来，但这样，一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式的变相批斗刚一开头，就被任教练今天这一不合时宜的展示发挥带偏了方向，甚至调转了枪口。

可能情绪受到影响，也可能觉得多说无益，科长和队长补了几口饭菜，起身离去。

但是，显然，为了挽回尊严，明显有点喝多的任教练今天变得特别好战。他举起桌上一个半杯的酒，看着科长和队长的背影：“人家省重点的尖子生还没敢说自己肯定能考上呢，一个小县城来的丫头片子，就敢胡吹什么”三啃一拿”。说话狂的，让人气不过！”

我真的不明白：我说自己想干什么，又没贬低别人，怎么会让谁气不过？

任教练进入最佳战斗状态：“我敢打赌，她一个腚也啃不着！”

飞行队教员A故意挑战：“你打赌？你赌什么？”

任教练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怎么，你敢赌吗？”

飞行队教员B火上浇油：“有什么不敢？反正你明知人家考不上！”

正往外走的飞行队吴俊明教员拐个小弯上去劝阻：“哎哎哎哎！考得上就考得上，考不上就考不上，赌什么赌？！”

任教练摁住吴教员朝身后飞行队教员们挥舞的胳膊：“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她要是能考上，我就……我就……”任教练环顾四周，寻找适合的赌注。

飞行队教员C不依不饶：“你说啊，你赌什么？！"

“她要是能考上，我任某人就是小狗！我趴在地上让你们所有人当！马！骑！”

几个教员幸灾乐祸：“好啊，咱们可都听到了啊，你趴在地上让我们大家当马骑，你说话可要算数！”

我脑海中出现了任教练趴在地上被人骑大马的情形。

他一直说我吹牛，到处说我吹牛，而且他们背后甚至说我是神经病。可是，真的，我看完了就能记住，记住了就能答上，能答上我就能得分，能得分我就能考上，这没错啊！而且，连我一直感觉无所不知的刘队长都说有道理，他们连高考考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认定我考不上？！

我继续低头假装吃饭，实际是等着别人先走。等所有人都走了，一个人走在最后，我就不用跟谁说话，也就不会受到冷落和躲避——那种感觉，非常可怕。

后来我听说，那天副处长不是出差顺路不速来访，而是代表处长专程而来，来看看那个鬼迷心窍、痴心妄想、不到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跳伞队员张立新，在经过队、科、校、委一系列的启发、提醒、劝阻、打击之后，口气是否有所缓和，态度是否有点转变，自学高考的白日大梦是否有所醒悟……

但是，根据蒋副处长的汇报，我不但远远没醒悟，还已经明显走火入魔！

张涵，曾是山东省飞机跳伞队专业运动员，山东省会外语类高考状元，留美MBA，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清华大学全职教师、中国政法大学兼职教授，特大跨国外企NP、UDI职业高管、CPC、JDC、JDC-SOUTHERN中国首代，世界银行独立咨询专家，世界银行GEF中国项目英语培训首席专家，专职写作者（全球速成《张涵英语》、张涵自传《拥抱沧桑》、影视剧本《独木之桥》、《张涵杂文正论》等），业余音乐人（2008北京奥运全球征歌大奖作品《WE SAIL(我们航行)》、一月网转千万并被各大网站收录的爱国歌曲《中华在崛起》及《张涵百首诗歌集》（大歌/小歌、民美/通俗、抒情/说唱、中文/英文）、现代歌剧《快快长大》词/曲/编剧（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