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星星（上集）

      秋天的后半夜，万籁俱静。偶而，从遥远的乡村田头方向，传来一两声''㕵''''㕵''的狗叫声外，其它，什么声音也没有，万物好象都睡着了。    

      然而，我怎么也睡不着？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梦见了我爷爷：爷爷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屋前的条櫈上，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前方。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我正要走上前去喊''爷爷''，忽然，天暗下来了。暗淡的夜空里，有一道流星划过，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我知道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属于他的星星。地上的人要走了，那么，属于他的那颗星星也就消失了。按照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说法：离开人世的人是个男的，那么后面拖的尾巴就是红色的；如果是女的呢？那么后面的尾巴就是绿色的……我忽然有所醒悟，急忙想寻找爷爷时，才发现爷爷不见了。于是，我对着漆黑的夜空呼唤：爷爷一，爷爷一，你在哪儿呢？……就这样，我终于醒来了，而有关爷爷生前的往事，也一幕幕地闪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爷爷是个瞎子，早在民国那年月，爷爷在上海一家灯泡厂当徒工，一次意外的事故，爆炸的灯泡碎片击碎了爷爷的双眼。在上海的日子混不下去了，爷爷奶奶便带着年幼的父亲、姑妈和年仅三岁的小叔子金龙，一起回到了苏北老家林家湾。老家的亲人早就老的老了，活着的也四处奔波谋生去了，留给爷爷奶奶的也就是两间风雨飘摇的破草房，和几亩盐碱地。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啊？没多久，年仅六岁的小叔子金龙也在贫病交加下离开了人世。从此，奶奶恨死了爷爷，她错误地认为：这一切灾难都是爷爷瞎了眼睛造成的……

      从我能记事起，爷爷便整天地坐在自己屋前的小条櫈上，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前方。偶而，有人从他的屋前经过，他的嘴里便会发出''嗞嗞''的声音。他大概是想和别人说说话，或者打声照呼，可是，他又怕遇到是奶奶。如果是奶奶，他便少不了挨一顿臭骂：''你眼睛瞎了，不认识人了。自己眼睛瞎了，还要充过人样儿呢？''奶奶骂起来没完没了，什么陈年旧事都翻得出来，她的心里积满了怨气，骂出来的话不知有多戳心。有时候，爷爷被骂急了，便大声和奶奶吵起来。

      那时候，我们一家九口人。爷爷和奶奶，姑妈在一起过日子，父母带我们子妹四个在一起生活。但我们的房子和爷爷奶奶在一排里，房子是紧挨着的，所以，那里有什么动静，我们在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父亲听到争吵，便走过去劝奶奶，看劝不了又走过去劝爷爷。爷爷自然是劝下来了，可是，奶奶还在火头上，一个劲儿地诉说着。爷爷听到了便又大声地和奶奶争吵起来了。

     父亲看劝不下来，便伸出大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呯''''呯''两个大巴掌。我们看到这里，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奶奶看我们子妹几个都哭了，这也慌了，反过来安慰我们：''别哭了，别哭了，奶奶这就不骂了，不骂了，你们看奶奶不是不骂了吗。''奶奶不骂了，争吵自然也就停止了。从此，每当中午，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便吩咐我们子妹几个轮流给爷爷端饭。可是，那叫什么饭啊？一锅水里扬一小瓢小麦粉就算是一顿中午饭，或晚饭了。有山芋的时候，碗里还能有几段甜津津的山芋。而在大部分的时候，常常是一碗稀饭，再就是一段咸黄瓜。有时候，连咸黄瓜也没有，就是白粥白饭。因此，我们在给爷爷端稀饭的时候，常常能照得出自己的脸。可是，爷爷却吃得很鲜甜，常常是吃了一碗，还要再来一碗。他好象每次都吃不饱，吃完了还要伸出舌头，将碗里的粉未都舔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