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那个周日，我背着大哥送我的那只土黄色的颇为时髦的马桶包，跳上了航校去市里的班车。

我相信，周村是周村，济南是济南。周村只是巴掌大的一个区，离张店都四十里路，只有一个小小的新华书店，济南是省会，几个区连在一起，书店肯定到处都是。我挨家挨户地转上它一天，我就不信买不到几本高中教材！

想到当天回来就有书看，我的内心非常激动。我盘算着，年底之前读完世界历史下册，一月份拿下中国历史，二月份拿下地里，三月份一周通读语文全篇划出重点，硬啃三周将书里古文全拿下，四月份拿下政治，当然英语从头到尾，然后五月剩下的二十来天总复习……

五十分钟后，大巴停在了解放桥。

坐公交往西几站，路南就是著名的百货大楼，再往西几站，路北就是规模巨大东方红商场。因为马路两边全是商铺，而我的眼神又不够尖锐，坐车可能顾不过来，我决定步行。

我挨家查看，像大胆心细、机警神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警察叔叔一样。只是，多年超负荷体能训练和数百次跳伞着陆的刺激，我的腰肌严重劳损，好在它疼的很有节奏：直着五分钟它就疼的不行，往前弯曲歇三分钟它又好的很快。于是，我走走，停停，就近在树上靠靠、蹲下在路边歇歇，直到走进偌大的东方红商场。

那时还是计划经济，售货员是被人蔑视的“低贱”职业，所以他们个个既没有好脸也没有好气。你打听书店，他们不理不睬；你再打听，他们给你个白眼，转身走人。

我扶着柜台，跑遍了整个东方红商场，看了不少脸子，碰了不少钉子，徒劳无功，一无所获。

走出商场，已是中午，饥肠辘辘。顺着手拿红糖火烧的路人的指点，到商场旁边的小胡同里一毛四分钱买上两个糖火烧，边啃边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到泉城路的南边，再挨家查看着往回走。还是警察一般地警觉仔细，还是伤员一样地走走歇歇，但直到走过百货大楼，也没看到一家书店。

我靠在一颗老树上喘息，一边想着要不要去纬四路看看。那里繁华，说不定就有书店，只是这一去一回，弄不好会误了班车，但是不去的话，这趟市里等于白来……

就在我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寻思掂量之时，透过婆娑的树叶树影，我竟看到一块红色的牌子，上面分明写着四个大字：新华书店！

疼痛缓解了，激动便能使人忘记一切。我活动腰腿，大步上前。

这是一个三十来平米的书店，四周一圈高高的书架。在“英语”类书架上，我看到了《新英汉词典》、《英语语法手册》和《北京市业余外语广播讲座英语初级班下册》。

看着那浅绿色的封面上那个黑色粗线条勾勒而出的老式的收音机，我知道，这就是在数月前那场突然兴起的学英语热潮中航校几位年轻同事跟着学习的那本《广播英语》。只是，跟之前这类火热一时的潮流一样，那股热潮不到半年就已成为过去。

在“历史”部分最低一层的隔板上，躺着一本薄薄的深褐色的小书，《辞海历史分册》。看到“历史”二字，我一把把它抓在手里，生怕慢了被人抢走。

一位男店员走过，我客气询问：“哪有中学课本？”

“新华书店不卖课本。”男店员答，目不旁视。

“为什么？”我严重不解。

“书店都是国营的，从来不卖课本。”

“所有的书店都这样吗？”我不甘心。

“所有书店都是国营的，都不卖课本，而且全国一样，一直都这样。”他推推浅色的眼镜，理所当然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我站在那里，一片茫然。

《广播英语下册》全是对话，《英语语法手册》全是例句，《辞海历史分册》全是词条，都跟高中课本不是一路。

但，这是济南泉城路上的新华书店，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应该也没有；这里不卖，别的书店恐怕也不卖。不买这些，回去我就没得看。反过来说，历史词条也是历史，广播英语也是英语，如果我把它们都学会，也许等我拿到高中课本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我已会了一半……

这样想着，我到柜台付了款，走出书店。

走在泉城路上，看着繁忙的四周，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烦恼、追悔、自责，无以复加。

如果说之前出口狂妄的我在内心对考上大学还有一丝担心的话，那就是初试之前我能否把五门课的书全看完，而我实在、真的、从来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弄不到书，到处到处地弄不到书！

早知如此，把我四年前的高中课本带回来啊！

早知如此，我夏天不跟高科他们去郊游啊！

早知如此，我春天不写什么“伞花”啊！

早知如此，我这几年不背什么唐诗宋词啊！

哎呀，我都干什么了啊！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啊!

省城的公交，每一辆都挤得像包装紧实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要路边某个较有公共责任感的男人从人群里伸出一只穿着脏兮兮鞋子的大脚照着夹在两扇车门之间不肯下来的那个执着乘客的屁股狠踹一脚，才能吱吱嘎嘎地关门，吭吭哧哧地离去。

等我赶到解放桥，航校班车突突突地正要启动。我顾不得腰疼，勇猛无比地冲下公交，狂呼乱喊着冲过马路，冲上班车。

司机王师傅一边开车一边跟大家东西南北地聊着，全然不解我的心急火燎和心烦意乱。我恨不能豁出去，让他把方向盘交给旁边那位开车一贯风驰电掣的吴技师！

我需要快快回到机场！

我要连夜给北京的高科和周村的语文老师写信！

(图)

北京市业余外语广播讲座英语初级班下册——我的高考英语用书〈实物图片〉

✍🌹张涵，曾是山东省飞机跳伞队专业运动员，山东省会外语类高考状元，留美MBA，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清华大学全职教师、中国政法大学兼职教授，特大跨国外企NP、UDI职业高管、CPC、JDC、JDC-SOUTHERN中国首代，世界银行独立咨询专家，世界银行GEF中国项目英语培训首席专家，专职写作者（全球速成《张涵英语》、张涵自传《拥抱沧桑》、影视剧本《独木之桥》、《张涵杂文正论》等），业余音乐人（2008北京奥运全球征歌大奖作品《WE SAIL(我们航行)》、一月网转千万并被各大网站收录的爱国歌曲《中华在崛起》及《张涵百首诗歌集》（大歌/小歌、民美/通俗、抒情/说唱、中文/英文）、现代歌剧《快快长大》词/曲/编剧（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