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思粮危
文/张金凤

今年四月,国内疫情刚刚得到控制,小弟就和二哥商量:“等麦子下来了,我们多存放点,国外疫情那么严重,说不定粮食会紧缺,闹饥荒。”小弟就是一枚普通的庄稼汉,竟然有了这种居安思粮危的意识。当时我听他这么说,还开玩笑:“我70年出生,活到现没挨过饿,更没经历过大饥荒,这次的新冠疫情,影响没那么严重吧!”小弟说:“我不是说着玩,你等着吧,不闹饥荒,粮食也可能涨价。”没想到刚过四个多月,粮食的价钱果然上涨了。可以预见,随着世界范围内疫情的进一步发展,各国势必收窄粮食出口。另外,巴基斯坦的蝗虫灾,澳大利亚的火灾,我国南方的洪涝灾……那么多灾难一起来袭,庚子年的下半场,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不可预期的事发生,我越想心里越害怕……

读陈忠实老先生写的《白鹿原》,其中闹饥荒的情节不知何时在我脑海里蹦出来:异常的旱灾酿成的饥馑降临到白鹿原,白孝文向父亲白嘉轩借粮遭拒,把房子卖给鹿子霖;媳妇饿死在家里,他出去讨饭,不但被恶狗咬,还受尽了贺耀祖的羞辱;田小娥饿倒炕上,最终被鹿三用梭镖终结生命……
再后来,一场空前的瘟疫又让白鹿原陷入毁灭性的灾难:“像洪水漫过青葱葱的河川的田亩,像乌云弥漫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任何遮挡没有任何防卫,一切村庄里的一切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穷人和富人,都在这场无法抵御的大灾难里颤抖。”白鹿原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去,甚至有不少家庭绝户,男主白嘉轩的爱妻仙草也死于这场瘟疫。它让白鹿原差点覆灭,也让刚正汉子白嘉轩胆颤害怕……

现在想来,这情节也并非完全虚构,洪涝、旱灾、瘟疫极容易造成世界范围内的人员死亡和粮食危机。灾难也好像总是周期性的再现,旱灾还是那旱灾,洪涝还是原来的洪涝,只是那时的“虎疫拉”换作了现在的新冠肺炎。尽管我们抵御自然灾害、抗击疫情的能力比以前强了不知多少倍,但从目前中国以外的其他国家看,新冠疫情仍然肆虐,它可能造成的食品危机确实不容小觑。

听老一辈的人说,1959——1961年,是三年严重困难时期:农民颗粒无收,只能吃树皮,吃树叶,啃稻草冲饥。更有传言,有些地方甚至靠吃死人肉为生,几千万人活活饿死。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从榆树上扒下新鲜的榆树皮,刮去外面又黑又硬的皴裂老皮,晒干白乎乎的里层,在磨坊里碾成白面,给全家人赶榆树面的面皮,煮着吃。当时我年龄尚小,不知道家里粮食紧缺,吃着刚出锅榆面皮,感觉挺好吃——黏糊糊,滑溜溜。我们家人口比较多,我记得母亲经常去跟大娘、婶子借粮吃,偶尔我大姨也接济我们。那时的饭食是地瓜的天下,火热的胃里经常泛酸水。现在想想,那时有地瓜可吃,相比父辈他们地狱般的饥饿生活,我们可真是生活在天堂了。

我9岁左右,人们的生活已经大大改善。不仅能吃到玉米面饼子,还能“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我上小学背的第一首诗是《锄禾》: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配的手绘画,我至今记忆犹新: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农,头发挽着疙瘩盘在头顶,低着头,佝偻着背,挥着手中的铁锹,锄着地里的杂草。也许是刚从饥饿里熬出命来的教育界人士,想让中国的娃娃从小就懂得“盘中的餐,粒粒都是辛苦”的。我们这代人幸运地躲过了“三年特困时期”的浩劫,对饥饿还没有那么刻骨铭心的切肤之痛。老师让背《锄禾》,就只管背《锄禾》。小孩子家家还不理解“盘中餐”对与活着的重要性,但老师那宽宽的戒尺着实让我们看着害怕。直到和爷爷坐在一块吃饭,我才从他老人家身上感受到对粮食的虔诚和珍惜。每次吃饭,我看着爷爷喝完小米饭,总是把舌头探进碗里,头不动,两手捧着碗转几圈,把碗舔的发着亮光,舌头舔不着了,再用手指抹出来,然后再抿进嘴里。爷爷每这样做一次,我就在心里默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而且念完这两句诗,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把小脑瓜钻进大白碗里,用舌头来来回回地舔,把碗里的米粒舔得比爷爷还干净,并且比他老人家还少了一道工序——从没用手抹碗。大概爷爷从那个饿尸殍野的年代熬过,更知粮食的金贵,所以他对碗里的米粒总是心怀敬畏。而那首《锄禾》也随着从大白碗里舔下的米粒,被我一起装进胃里,渗入我的血液里,钻进我的骨髓。女儿牙牙学语,我教给她的第一首诗也是《锄禾》,稚嫩的声音唤出了一个生动的画面:爷爷在饭桌前吃饭,小孙女紧挨着他排排坐,爷俩一前一后比着舔大白碗里挂着的米粒……

在三年特大困难时期幸存下来的祖辈、父辈,都对粮食格外的珍惜。他们收割庄稼的时候,一粒粮食也不忍心丢弃在地上。我们这一代就是在他们珍惜每一粒粮食的熏陶中,干着农活长大的——麦收时节,拾麦穗,拣麦根;秋收时节,翻棒子,翻地瓜,翻萝卜、翻花生……像拿着镰刀割麦子,拿着小镐捯棒子秸,拿着三齿子捯地瓜这样的重体力气活,是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他们要做的事。

麦收时节,大人们裹着头巾,戴着草帽,在金黄的麦子地里,弯着腰,左手拿着麦子,右手不停地挥着磨得雪亮的镰刀,抡圆手臂,带着他们对麦子的虔诚,唰唰地地割完了一亩又一亩,然后把割下的麦子打成一个个捆子,装上地排车,拉进碾压得平整的打麦场,再把一个个的麦捆子填进铡刀口,一铡两开,有麦穗的一头直接散在场院里暴晒,麦根单独垛在场院一角。麦子经过暴晒,眼见麦穗焦干了,就牵着老黄牛,拉着石磙子,在麦穗上一圈圈的碾压,碾压的差不多了,再用三根齿的木叉、铁叉抢起麦秸,把下面的麦粒子堆成长长的檩子,用簸箕扬出干净的麦粒,把麦鱼子从麦檩子一遍又一遍地摱出来,再晒,再碾压,直到把麦粒都整干净,然后装进编织袋、大瓮,或是装进水泥打制的粮柜。吃的时候就装上一布口袋,带到机磨坊加工,那时还没有面粉添加剂,蒸出的馍馍特有麦子味。仅从麦收这一项农活看,每一粒麦子都浸透着庄稼人艰辛劳作的汗水,所以任何人“舌尖上的浪费”就是无视庄稼人的辛勤付出,糟蹋他们的血汗。

我们这些年龄小的孩子,干不了割麦子的重活,就被大人们撵着拾麦田里落下的麦穗。拾麦穗,对现在的孩子来说,或许只能是他们在小绘本里看到的画面。我们那个时候,干这种活就像吃家常便饭。自家地拾完了,再到其他村地里拾——腰上系一个大布兜,拖着一个蛇皮一样的大编织袋,顶着麦收时毒辣辣的大日头,在刺眼的麦茬地里,上午拾,下午拾,一连拾上四五天,把拾回的麦子扔进场院的麦堆里。除了到地里拾麦子,我们还要一头扎进麦根垛,把里面夹着的、藏着的麦穗拣出来。拣上一天麦根,满脸灰黑,灰鼻子灰眼,连门牙都是灰黑的。在麦根垛里扒拉上两三天,大麦穗、小麦穗都挑出来,才算光荣地完成任务。 麦收完毕,清扫场院里落下的麦粒也是我们的活,母亲也让我拿着小笤帚,把角角旮旯里的麦粒都扫出来,用细铁筛子筛干净,倒进粮柜。所以那麦粒里也浸透着我们这些“小二郎”的汗水,真的是“粒粒皆辛苦”!大人的辛苦,小孩子的辛苦,都浸透在庄户人收下的粮食里。

随着生产力的进步,镰刀逐渐退出了几十年来割麦子地历史舞台,它忍痛割爱,把金黄的麦田让给联合收割机。我的老母亲对“大联合”很抗拒,她指着突突冒着黑烟的“大联合”,忿忿地说:“你看看,拉落了多少麦粒子呀,太瞎麦子了!”母亲看着地里拉下的麦粒,心疼之情溢于言表。但也没办法,市场上镰刀逐渐藏匿了形迹,人们也逐渐享受不了烈日烤化脊背的热情。当年我们拿着镰刀热火朝天割麦子情景,也只能到文学作品中觅踪迹了。但有一个镜头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竟变成了一幅让人看着流泪的麦收画:金黄的麦田,母亲挥着镰刀,忿忿地指着地垅里落下的麦粒,她身后的“大联合”突突冒着黑烟……

母亲对粮食的珍爱有时让人看着心疼。直到现在,我八十一岁的老母亲,虽然很少去下地干活,但她还在院墙边,或是闲着的旮旯角落,种几棵玉米、高粱、豆子……种了一辈子的庄稼,粮食情节始终难以割舍,其实村里很多老人也和我母亲一样恋着庄稼。县城来了很多帮着儿女带孩子的爷爷、奶奶,他们在小区周围,寻点空地,种几株玉米,几棵豆子,给小孙子或小孙女煮嫩棒子、嫩豆子吃。种粮食的活儿,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从农村到县城。他们用自己的下地劳作,向儿孙们传递着他们的庄稼情,抒发着他们的惜粮情怀,也让儿孙们亲见“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更像是对孩子们说:“小宝呀,你们吃的每一碗饭里都有爷爷奶奶的汗水,可要好好吃呀!”至于像翻地瓜、翻萝卜、翻花生等各种“翻”的活,就是在捯过地瓜、萝卜、花生的地里,翻找落下的地瓜、萝卜、花生。再仔细地庄稼人也不可能收的特别干净,等大人们收完后,我们这些孩子就搭帮结伙,拿着三齿子、小镐子或者铁锨,到收过的地里翻找一遍,运气好的时候能翻好几十斤,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现在这样的劳动也被现代化的农具终结了,各种“翻”的劳动场景已经成为我们这代人珍惜粮食的美好见证。真该跟现在的孩子讲讲这些翻地瓜、翻萝卜、翻花生的故事,让他们也知道,我们这一代深受祖辈父辈珍爱粮食的影响,继承了他们珍惜粮食的优良传统,希望现在的孩子也把这优良传统一代代传递下去。
可是现实生活中,粮食浪费现象,随处可见:饭店的剩菜,在垃圾桶中原封不动;每年大学生倒掉的剩饭是1000万人一年的食物;餐馆里,服务员司空见惯地把满桌的菜倒进泔水桶;网络主播为博眼球,做吃播,这边吃进,那边吐出,末了再做“大胃王”的视频剪辑……这一张张的浪费画面,触目惊心,令人心痛!

我们国家的文明就是农耕文明,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根基就是农耕文化。古人的农业节用思想——“天之有时,而用之无度,则物力必屈”;“天之生财有限,而人之用物无穷”;“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些至今仍有警示和借鉴作用,他们提倡节约粮食的目的之一,就是告诫人们积粮以备荒。
所以,我们中国自古就有这样的老俗话: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毛主席他老人家提出的关于反侵略战争准备和外交活动的基本方针——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其中的“广积粮”就是增加粮食储备,以应付可能发生的战争或自然灾害。更何况当今世界新冠病毒肆虐,有些地区还不太平,中美贸易战还没见分晓。

面临现在百年未遇的大变局,习近平总书记对制止餐饮浪费做出重要指示,强调对“舌尖上的浪费”加强立法。这说明粮食危机可能正在向我们逼近。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要等饥饿来临,才去反思自己的浪费,到那时就真的太晚了……
所以我写此文呼吁:杜绝舌尖上的浪费,刻不容缓!居安思粮危,节约粮食,警钟长鸣!
2020.8.24

【作者简介】:张金凤,滨州市阳信县职业中专高级语文教师,阳信作家协会理事,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我们班的小月亮》、《这个位置我适合》、《家有小女初长成》、《鱼儿水中游》、《娘在便是晴天》、《婆婆的小树林》、《花香满屋》、《苹果开花儿》、《司琦爷爷的小蜜蜂》《致月季》《海舅一家人》《窗外那片白蜡林》《童年印记》等分别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