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上街散步,遇到一个肩挑蝈蝈笼子的老汉,串街走巷在叫卖蝈蝈。蝈蝈笼子是绿色苇叶编成的,有灯笼形,有菱角形,有喇叭形,有酒瓶形,这已然吸引了城市人目光的聚焦;加上笼子里此起彼伏的蝈蝈鸣叫声,顿时给京城送来了乡野的浓浓秋意。一群城市的娃儿,伸直脖子在好奇地围观,我则走上去买了两只提回家里,把灯笼形的蝈笼挂在了阳台上。

蝉鸣是苦夏的象征,蝈蝈是秋天的歌手——在窗外蝉鸣之声,流露出凄惶之时,蝈蝈以一曲曲高亢的秋歌,取代苦蝉的单调的噪音,实在是一种享受。特别是今夏京城酷热如烤,它的歌声不仅给我带来了秋声秋韵,还带来了秋风秋雨——八月中下旬,两场密集如网的雨丝,清洗过京城之后,汗迹斑斑的城市,仿佛升腾起生命的活力。我的童年是在冀东农村度过的,记忆中曾留下蝈蝈的鸣秋声声;因而我的认知中,蝈蝈是人类生活的知音,是秋天写意的自然画师。此时我将这个秋天的歌王,高悬于我的窗外,它的声声秋歌,能让我有一次童心之旅,让我在黄昏斜阳的年纪,回眸人生只有一次的童真,那是人生中难以寻觅到的一种痴醉。

记得,蝈蝈在万顷青纱中间,是最喜欢高粱地的。童年时的我,每到秋天来临之时,都要钻进红高粱地里,与小伙伴一起去逮铜镜蝈蝈。当时,因为小小人儿太矮,高粱秆子太高;而且蝈蝈都喜欢栖息在顶端红红的穗子上,我们只能靠摇动高粱秆子,把它摇晃下来,然后将其装进蝈蝈笼子。青绿的高粱叶片锋利如刀,当我们从高粱地里钻出来,赤裸的胳膊被划得一道道血迹,但听蝈蝈一叫,就好像贴上了止疼药似的,而把在高粱里钻来钻去的艰辛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外,还要拔来青草为它絮窝,摘来它爱吃的南瓜花供它食用,然后就躺在土炕上,静听它一曲曲“声声蛮”和“声声乐”的秋歌了。蝈蝈是个非常不错的歌手,不像夏天的苦蝉,吐出来的都是刺耳的噪音,它是喜剧演员,歌声不仅高昂而亢奋,而且底气足得一口气能唱上一袋烟的光景;因而家乡的女娃,给它起了个人性化的别名:哥哥。

我把这一对来自乡野的青绿色的尤物,挂在了阳台之角。
丛维熙(1933~ ),当代作家。笔名碧征、从缨。河北玉田人。1950年入北京师范学校,读了大量中外文学作品,受孙犁和屠格涅夫的作品影响很深。同年开始发表散文、诗歌和小说。著有小说散文集《七月雨》、《曙光升起的早晨》,小说集《驿路折花》,中篇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获1977~1980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第十个弹孔》(被改编成电影,获文化部1980年全国优秀故事片奖)、《杜鹃》、《泥泞》、《遗落在海滩的脚印》、《伞》、《燃烧的记忆》、《远去的白帆》(获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鹿回头》,长篇小说《南河春晓》、《北国草》、《断桥》、《裸雪》,以及《从维熙小说选》、《从维熙中篇小说集》、《从维熙文集》等。
从维熙作品题材多样,视野开阔,取材于农村新生活的作品,格调清新隽永。他所开拓的“大墙文学”作品,笔墨震撼人心,格调冷峻沉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