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隔两天就得从城里到农村往返一次。我得把村里生产的土豆、地瓜、山药、大姜、白菜、豆角等等,反正吧,村里能种出来的土产品我都要随着时令把它们运到城里。我在城里租了一个摊位,卖掉这些东西。我在城里租了租了廉价的住房。因为我频繁地往返于农村和城市,这一百多公里的路途并未觉得有多遥远,所以我觉得我对我的村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疏远感。相反的,我的乡邻们,对于我回到村里却是异样的亲热。当然,他们种植的农产品会装到我的车上,然后进入城市,他们的手里就会多出几张攥出汗腥味的钞票。他们会用特别感恩的语调跟我说话。我俨然是村里人眼中的福星、财神。
其实我远没有那么高尚,有时候为了那块利润我也是昧着良心压低了价格。我也能看出他们的不舍与不情愿。但是,在这闭塞的村庄里,他们的土产品能装到我的车上,是把汗珠子转化成人民币的最简捷的途径。有时候,在我心里的另一个我会在大声的怒斥我,骂我没人性。纠结之后我依然选择了利润。我也有我的苦衷啊。我得赚钱,赚足了钱我就可以在城里买套住房,我就不用再起早贪黑地开着这破车来回奔命。有了钱,我可以做点别得生意,体面一些活着。我的想法也是我媳妇的想法。她说我们的日子至少要像大昌那样。
大昌与我同村同年,早早地入城打拼,在城里有了住处,娶了城里的媳妇。大昌媳妇长得特好看。身材苗条,皮肤白嫩,披肩发,瘦长脸,所有看到她的人眼睛都会直愣愣的。她来过村里只有一两次,怀里总抱着一只比耗子大点的酱油色的狗。那只狗还穿了有花纹的衣服,脑袋上的毛好像被理了发型,狗爪子大概穿上了浅红色长筒靴样的东西。我们认为这只狗的服饰如果够大,穿到人的身上也一定很好看。大昌娘说大昌娶了这样的媳妇儿是他上辈子积德了。
大昌娘也会来我这里送菜,不过不是卖给我,是让我捎给城里的大昌两口子。我的摊位离大昌的住所不远,从一些细节上算,我能租到这个摊位还是得了大昌的便利。大昌两口子有时会溜达到我的摊位聊一阵,当然会领着他们那只穿着衣服的狗。大昌娘托我捎去的菜他们会顺便带走。如果不到我这来,我就会打电话叫他来拿。
大昌娘又送了些豆角和韭薹要我捎进城,我说,婶子,你也进城看看吧,我捎着你。大昌娘连忙羞涩地摆手摇头,连说去不得!她有多年的老哮喘,不停得咳嗽吐痰,这些让她很自卑,她从来没到过大昌在城里的家。
她又问我,会不会经常看见大昌两口子,他们是不是很忙?我想了一下,好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们了。我说不要紧,到了城里我给他打电话叫他来拿,要不我就抽空给他送家去。大昌娘疾咳了几声,连吐几口,费劲的喘着气说,不用给他送,本来就给你添麻烦了。她说着,喘着,慢慢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要是他有空就叫他回来趟吧,自己有车。她慢慢地走了,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她艰难的喘息声。
我并没有等来大昌两口子,于是我拨通他的电话,说他娘给他捎来菜了。他好像有什么糟心事,他说先放在我这里,有空来拿。我又说他娘叫他回家看看。他极不耐烦地说,那啥(娜莎)病了,得去医院。他挂掉电话。我想我即便给他送去他也不一定在家。
再回到村里,几位卖菜的在等着。大昌娘也在,她不卖菜,算是个闲人,只是费力的喘息不让她安心。她见卖菜的渐渐回去了,就问我,大昌把菜拿去了吗。我说,没呢,他说谁好像生病了,要去看病。他娘问,谁?他没说谁?我说,我只听说那啥病了,没听清是谁。大昌娘疑惑起来,自说自道,是他媳妇?我说,婶子要不我给他打电话你问问他。她说,不用不用,耳朵不好,大昌说给我买个,我用不了。她忽然跃出了一丝悦色,说会不会是他媳妇有了?
伴着她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和咳嗽。她费劲地说话,叫我再给她捎点东西。她迟缓地家去,又迟缓地回来,手里握着几个小药瓶,递给我。她说药没有了,叫大昌再给买几瓶给捎回来。看得出来,这几天她状态不是很好。
城里又霓虹灯闪耀了,我停下车就给大昌打电话,他粗暴地说,那些菜坏了就扔了吧,别的事以后再说。他挂掉了。我很纳闷,他究竟发生什么了。我带着他娘给的药瓶去他家看看。好在不太远。我爬了六层楼梯,找到他家门,正好他开门出来,后面跟着他媳妇,抱着那只狗。口里念念叨叨:小乘乘,忍一忍,再去一次医院就会好起来了。那语气悲伤得近乎要哭出来。大昌看见我,怔了一下,焦虑而无奈地摇摇头,说娜莎病了好几天了,跑了好几家宠物医院都不见好,我们打听到东城一家还行,要过去看看。
我惊诧不已:娜莎?“哪啥”?我指着那只怀抱的狗问,它叫娜莎?病了好几天了?大昌极肯定地点点头。我竟一时语塞,空白了片刻,抓出那几个药瓶递到他面前,很无力地说了句:药瓶空了。
作者简介:白龙刚,本名白云峰,1981年生。自由业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