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外一篇）
文/李国庆
星期五早上，我去老干中心打乒乓球，主任“孙秃子”一见到我，立刻亲热地扑上来拽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一间小屋，把门关上，以央求的口吻说道：“老哥，帮个忙怎么样？”
我说啥事儿呀，何必搞得这么神秘？
“孙秃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凑上来用巴掌捂着嘴巴说：“老哥，你关系广，能不能替我找两个高手？”
我说这容易呀，你要哪个级别的高手，国家队？省队？市队？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业余的，像你这样的就行了。”
我问：“你要干啥呀？”
他“嘿嘿”笑道：“是这么回事儿，教育局侯局长喜欢打球，明天约好了要和几个老板打一场友谊赛，当然了，这场球必须赢，所以我就请你老哥帮忙了。”
我立马黑了脸，没好气地说道：“你当我们是张济科马龙啊，没门！”
“孙秃子”忙陪笑脸：“没关系，没关系，输了也没关系，你们只要尽力打就行了。”
第二天下午，我约上小贾一起来到老教师活动中心。主任“周大肚”正在那儿忙前忙后向局长和老板献殷勤，看见我们只微微点了一下头，连招呼都不打。这个孙子，用得着你的时候可以叫你爹，用不着的时候便装作不认识，就这德性！
比赛开始，老板那头也叫了两个业余界的高手，我们这儿，小贾拿了两分，我拿了一分，那个姓侯的局长丢了两分，我队以3:2取胜。
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发现“孙秃子”“周大肚”、侯局长、老板等一拨人全都不见了。
“人呢？”
小贾摊了摊双手。
“肯定是用饭去了，孙秃子，你可做的真绝啊，连这点小面子都不给。”我感觉受了侮辱，转眼间成了红脸包公。
“小贾，我请你。走，红都。”
我找到了红都的老板马建，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
“马建，见到孙秃子了吗？”
“见到了，在楼上的‘天上人间’。”
“马建，你可得小心哦，北京的‘天上人间’都被端了，你还敢叫‘天上人间’？”
“老师，您可真会开玩笑，这不两码事儿吗？”
“好，但愿是两码事儿。马建，你替我办件事儿。”
“老师，您尽管吩咐。”
我掏出“苹果七”递给他，“拿着，‘孙秃子’‘周大肚’他们说什么，全都给我录下来。”
“老师，您放心，我保证一个字不漏地全都给您录下来。”
“好，我没白教你，去吧！”
晚上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按了下“苹果七”录音键的键钮。
“孙秃子”：“侯局，祝贺你们获胜。”
侯局长：“我不是输了吗，是老李和小贾赢的。”
“周大肚”：“反正我们队是赢了，郭老板，你可要认账哦。”
郭老板：“认账，认账，绝不反悔。哎，你请来的这两个高手真不赖，小贾那板弧圈拉的，都快赶上专业水平了。还有那个李作家，专会打长胶，这回我们算是栽了。”
“孙秃子”：“郭老板，我们侯局长好这一口，以后啊，你去省队请个专业教练多陪我们侯局长练练球。下回再比啊，侯局长保险独得两分。”
郭老板：“那两个家伙不懂电，我事先交接他们要输给侯局长的，结果他们……侯局长，得罪了哦，我自罚一杯。”
侯局长：“那我不成了江青了嘛，庄则栋故意输球给她。”
“周大肚”：“好，不说了，不说了，郭老板，你怎么表示啊！”
“孙秃子”：“是啊，郭老板，如今的行情你是知道的。”
郭老板：“这里是20万，请侯局长笑纳。”
侯局长：“哎，使不得，使不得，这样我会犯错误的。”
郭局长：“既然输了球，我就得认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周大肚”：“是啊，赌场无父子，输了就得掏钱。”
“孙秃子”：“是啊，这是游戏规则。”
侯局长：“照你们这么说，还得分给老李和小贾喽?”
“孙秃子”：“嗨，他们不过是两棋子儿，随我拨弄。”
“周大肚”：“就是，谁让他们愿意做‘冤大头’！”
侯局长：“不行不行，这钱我绝不能要！”
郭老板：“这样吧，鸡年就要到了，这点心意就算我给令媛的压岁钱吧！”
侯局长：“这我就更不敢要了，郭老板，谢谢了！”
郭老板：“侯局长，恕我直言了，小女想进‘精英’，您能否帮个忙？”
侯局长：“这……”
“孙秃子”：“侯局，您就帮帮这个忙吧，这点小事儿，对您来说，不是举手之劳嘛！”
“周大肚”：“是啊，侯局，您只要动动嘴皮子，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侯局长：“郭老板，您是孙主任和周主任牵的线，我不能不给他们俩面子。实话告诉你，我们内部有个规定，凡择校生要进‘精英’，必须缴纳赞助费20万元。这样吧，我也是个痛快人，这事儿我替你去办，你就等消息吧！”
“啪啪啪……”响亮的鼓掌声。
“干！干！干！”欢快的碰杯声。
第二天上午，我亲自去到市纪委，把录音带交给了纪委书记。
躺着中枪
从事业余写作十几年，我一直偏好戏剧，严格地说，是小品。我认为这种文艺形式贴近现实、贴近基层、贴近群众，“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深受百姓喜爱和欢迎，我乐意废寝忘食，呕心沥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W县文化馆一直把我当作重点作者加以扶植、培养，给了我许多创作和学习的机会。马年开春，省里举办小戏小品创作学习班，馆里把唯一的一个名额给了我，真让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当作新的起跑线，拿出有分量的作品作为回报。
学习班期间，一共有10多位老师为我们授课；其中，示羊先生的讲课最受学生欢迎。示羊先生坦诚直率，敢说真话。他在开场白中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省的业余戏剧创作不景气，与先进省份相比存在很大差距，关键在于业余创作人才缺乏，能够坚持创作的原先大概有30多人，眼下只剩下七八个人，已经到了青枯不接的地步。请注意，不是青“黄”不接，而是青“枯”不接，再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寿终正寝，一个不剩了。对于这个问题，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各级文化主管部门要善于发现和培养人才，要给与足够的关爱和扶持，对取得成绩的要舍得重奖，要有“老九不能走”的爱才惜才心态，把我省的业余戏剧创作搞上去，以优异成绩回报“江东父老”。示羊先生一席话，说得大伙儿心里暖乎乎的，大家都把他看成同道知音和“伯乐”，希望得到他的提携和帮助，争取搞出点名堂来，也不枉费这么多年来的坚守和追求。
学习班结束以后，省里接着举办小戏小品调演，这可是一次大显身手的绝好机会，各路豪杰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当然也得拿出吃奶的力气，搏它一搏。
要创作一个好的小品，选材很重要。写什么好呢，我绞尽脑汁，煞费苦心，但始终没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那天，好友李玉来串门，我跟她说了自己的苦恼。李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就写我得了。
我诧异了，写你？你有什么好写的？
李玉笑了，当然有得写啦，我是农民工，从乡下来城里打工，多不容易啊！我和老公也有自己的梦想，小品的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追梦》。
好，太好了！小李的这个点子太好了！“三农”问题中央一直都很关心，农民工也非常需要整个社会的关爱。对，就写农民工，反映他们的苦恼和诉求。小品就是要捕捉最新信息，紧贴时代的脉搏，与群众同呼吸共命运，方能出奇制胜，先声夺人。
小李真是个热心肠，我俩说干就干，一起开始设计剧情：农村姑娘翠花接到未婚夫孙二狗的来信，要她去城里登记结婚。翠花好不高兴，两人从小青梅竹马，相爱也有八年，如今总算盼到了喜结良缘的日子。她满怀热望，兴冲冲地来到城里，刚踏进二狗的家，心就凉了半截。本以为二狗混得不错，谁知到如今还住在只有12平米的狗窝里。翠花气不打一处来，数落了二狗一通，提出马上就要回家。二狗尽力挽留，述说了自己在城里打拼的不易，表白了自己对保安工作的热爱和政府、群众对自己工作业绩的认可。翠花表示理解，但不同意二狗继续留在城里，动员二狗跟自己一起回老家。二狗不愿意，二人发生争执，翠花执意要走。二狗无法，就说既然你要走，我也不留你。但今天时间已晚，要走你明天走。随即打开电视机，说你看看电视解闷吧，我要去上班了。就在这时，电视里播出了一条新闻：昨天下午，幸福花园小区发生一起入室盗窃事件。犯罪嫌疑人罗富贵得手后准备离开小区时被保安孙二狗发现，两人发生激烈搏斗。孙二狗奋不顾身，英勇无畏，面对凶器毫不手软，最后凭借过硬的武功将罗富贵制服。孙二狗忠于职守、
见义勇为的壮举深受小区居民的称赞，大家都说：“我们需要这样的保安，这座城市需要这样的保安。”翠花的心弦被触动，两人互相吐露心扉，诉说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小李拍着手说，太棒了！完全是我和我老公的真实经历，特别接地气，拿出去肯定能获奖。
我不由连连摇头，不见得。
小李瞪圆眼睛问为什么？
我说小李你不知道，功夫在戏外，不是说戏好就能拿奖，你还得打点，否则的话戏再好也没用。
小李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们城里人花花肠子多，弄不懂！弄不懂！
我把剧本报给了W县文化馆。汪馆长认认真真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连说要得要得，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我请示羊先生来给你们加工润色，他是这次省里小戏小品的首席评委，只要他能够参与……啊……哈哈哈……
示羊先生很给汪馆长面子。没过几天就把他亲自修改的本子送来了，我一看傻了眼，我原来的本子几乎完全被推翻，而且角度、立意也跟原来相反；孙二狗面对逆境毫不气馁自强不息，现在变成悲观失望沮丧颓唐，其中还加了一些不伦不类的京剧唱词（示羊先生原来是京剧院的编剧）……我左右为难哭笑不得。思虑再三咬咬牙还是妥协吧，请神容易送神难，得罪了阎王老爹，其下场不言自明。汪馆长也是这个意见，照示羊老师的本子演吧，有什么问题他会兜着。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把示羊老师的本子拿给小李，她一口回绝表示坚决不演，这样的本子我怎么能演，这不是往我们农民工脸上抹黑吗？我怎么能够抓屎涂脸？不演不演，你另请高明吧！小李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原来在过县文工队，演小品是她的拿手好戏，曾经得过全国性的大奖，况且小品写得是她本人的经历，体会最深，很容易进入角色，她现在撂挑子死活不干，我又不能强迫她演。没办法，我又找了几个业余演员中的高手，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我请他们谈谈理由，其中一个叫杨家的用很专业的语汇说，我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先来理清心理线，结果怎么也没法理清楚；心理线理不清楚，行动线就跟不上，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法演，你让我咋办？！
这可真将了我的军，我只得硬着头皮转而去求示羊先生。我给他发去一条短信：示羊老师，经征求演员意见，我综合了两个剧本的优势，又改了一稿，目前已经开始排练。
好在示羊先生通情达理，很快给我回了一条短信：辛苦了，我同意。
其实我用了瞒天过海的策略，在修改的本子中，只是用了他的几句台词，其他仍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录像送上去以后，很快传来噩耗：审查没通过，也就是说，连参加省里调演的资格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获奖？
我去找汪馆长，他仰天一声长叹，老兄啊，你驳了示羊先生的面子，他能给你好果子吃吗？
我大吼道，不行，他不能一手遮天，我要告他去！
汪馆长大摇其头，人家都是暗箱操作，你又没有抓住什么把柄，告什么告？别自讨没趣了，吸取经验教训吧！
小李知道这个结果，安慰我道，李哥，你不用气，就算你拿他的本子获了奖，又有什么光彩？！她还给我出主意道：“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我在网络上看到好多地方向全国征集小戏小品剧本，你何不投出去试试？”
我一想对啊，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于是按照网络上提供的线索，把《追梦》剧本投给南方一个大省的文化馆。两个月以后接到通知，《追梦》在该省小戏小品调演中荣获金奖，特意邀请我前去领奖。
来年开春，省里照例举办小戏小品创作学习班，示羊先生在开场白中依然用叹息的语气点明人才缺乏的严重性，我这个躺着中枪的受害者暗自好笑，“青枯不接”，也有你示羊先生的一份功劳啊！
责任编辑：刘艳芹
李国庆，男，汉族，自1972年以来，在省内外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寓言、童话、杂文、随笔、剧本、论文、报告文学、民间文学、文艺评论及新闻作品5000余篇，计500余万字，获国家、省、市级奖励五十余项，现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作家传略》《云南作家传略》《云南当代作家、评论家传略》收有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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