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闰四月。
在闰月的前几天,收到了大姐寄来的快递。这是她为我寄来的几件内衣。据大姐说:“在家乡,有一种风俗,闰月时,要为娘家的哥、弟送红内衣、鸡蛋、苹果、韭菜、猪脚、面线、为父母送增福增寿鞋、回娘家吃饭愉悦老人身心等”。因为我离得比较远,只有简单点送几件内衣了。
手里拿着从包裹里取出来的内衣,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感动的想哭,高兴的想笑。这不仅仅是几件衣服,更多的是大姐对我那份始终如一的爱。
大姐属虎,大我14岁。我出生的时候,刚好是她放寒假的第二天,就从这一刻起,我和大姐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整个寒假她都在忙着照顾我和母亲。在以后的生活中她给了我太多的爱,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关心和帮助,她的爱没有成本,不计报酬,只是一直默默的付出。
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大姐已经开始在生产队劳动了。挣工分的年代,辛苦是不言而喻的,但大姐每次干活回来都会给我带些礼物。
春天,大姐会带回一把毛芽。嫩毛芽有八九厘米长,毛衣针差不多粗细。大姐会坐在门墩上,把我抱过来坐在她的腿上,双手剥开毛芽嫩绿的苞叶,取出雪白的花穗放到我的嘴里,软绵绵甜丝丝的,可比今天的棉花糖好吃多了。
夏天,大姐会带回一把青麦穗。把它在火上一烧,麦穗的胡须——麦芒遇火即化,再来回翻转几次,麦穗上的麦皮会噼里啪啦作响,当闻到麦香味时,麦穗就烧好了。大姐会把烧好的麦穗放在两手中间不停地揉搓,让麦皮脱离麦粒,用嘴一吹,麦皮四散,黑黑的手掌上就留下一小撮黄绿晶莹的麦仁儿,很是诱人。经过仔细地检查,确保麦仁儿中没有混入麦皮、麦芒后,才会把麦仁儿放到我的嘴里。刚开始入面的麦粒,本来就有浓浓的清香味,经火这么一烧,更添几分麦香味,嚼起来很有韧劲,越嚼越香,实在好闻又好吃。那种麦子原始的味道,怎么也不会忘记,而且愈久弥新。
秋天,大姐会带回几根甜杆,我们那个地方也叫它哑巴杆,是一种不结玉米棒子的玉米杆。大姐把玉米叶去掉,用刀把甜杆刮干净,一人拿一段,噼里啪啦地吃起来。或许是不结果实的缘故,哑巴杆儿甜、脆、汁多,在吃不上甘蔗的年代还是非常解馋的。
冬天,天寒地冻,大姐出工回来,自然没有什么可带的礼物。但每次回来,总会用双手把我举起,抛向空中,数十次后就会把我放到猪背上,让我骑猪。大姐扶着我,跟着猪来回在院子里奔跑,感觉不到有一丝的疲倦。现在想想,在生产队劳动一天,不累是不可能的。之所以那时候没有感受到她的疲倦,可能是大姐见到我太高兴了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太小,观察力还不够敏锐。
快要上小学了,大姐给我做了一个草绿色涤卡布料的书包,我别提多高兴了,挎着它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那时大姐刚学习完裁剪,我家就买了一台脚踏式的缝纫机。大姐把买来的绿色涤卡布料平铺在席子上,左手拿裁缝尺,右手拿裁缝粉笔,仔细的观察着笔记本上的图纸,手中的裁缝粉笔在裁缝尺的指挥下轻轻移动,在绿色的涤卡布上勾勒出书包的图形。然后用剪刀把布料剪开,再用缝纫机缝在一起,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开学了,我背着大姐做的书包开开心心地上学去,迎来了同学们羡慕的目光,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退缩了。向母亲慌称自已头疼,要求母亲向老师请一天假。细心的大姐摸着我的额头,看着我的脸,四目相对时我极力地躲闪着大姐的目光。我的那点小心思像一盆清水,被大姐一眼看到了盆底。大姐不顾母亲的劝阻,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拽着我出了家门。刚一出门,北风就来了一个下马威,卷着雪花就往脖子里钻,我下意识地缩着脖子,两只手也用尽全力的往袖子里缩。最可怜的是两只耳朵,无论怎么缩,仍然矗立在脸的两旁,大义凛然,受尽北风的欺凌。学校在村子北边,上学的路上是顶头风,吹得让人呼吸困难。这时我在心里恨我的大姐。大姐也看出了我的窘相,毫不犹豫的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又把自已的袖暖(是独立的一截筒状棉袖子)拿给了我。我围上了围巾,把双手藏入了袖暖,感觉暖和了许多,脖子上和手上的血液开始缓慢地流动。大姐和同村高年级的一个女生手挽手,肩并肩,形成了道人墙,来为我阻挡肆虐的北风。她们低着头,缩着脖子,身体前倾,在雪地中迈着坚定的步伐。她们的坚定刚毅把风劈成两半,她们的身后也成了我的避风港湾。然而大姐的这些行为,在那时并没有让我有一丁点的感动,因为在我心里会遭受这些都怪她。到了学校,班里的门紧锁着,原来,天气太寒冷,低年级放假了。我便更怨恨大姐了。我们只有原路返回,回到家里,我的整个身体都冻僵了,好像倒挂在屋檐下的冰凌,轻轻一碰就会粉身碎骨。这时看着母亲对大姐的责怪,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是对大姐的恨却一点也没减少。第二天早晨,我发现大姐的双手通红,像经过发酵的面团,用手指轻轻一按就会陷入一个小窝,手指像一根根的胡萝卜,指根紧紧地靠在一起,指尖却并不拢了。又过了几天大姐的手开始化脓,只有到治疗室治疗并每天用辣椒杆熬水清洗。大姐的脸上和耳朵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冻伤。春天来了,气温回升,大姐的冻伤也一点点地好了。一直留在我心中的对大姐的恨也融化了。看似一个不起眼的围巾、袖暖和避风港却避免了我被冻伤。
舞象之年,我一度迷茫,一天天漫无目的地活着。直到有一天我被称之为“无业游民”的时候才如梦初醒!“无业游民”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着我,犹如三伏天在我头顶浇了一盆冰水,使我从头到脚为之一颤。我该怎么办,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向左还是向右,眼前看不到一丝的曙光,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包围着。大姐鼓励我去参军,说:“出去闯闯吧,或许能闯出一条路来”。
政审前的一天晚上,大姐从禹县风风火火地赶回来,给我带回了一件崭新的浅灰色西服。我穿着它在镜子前照了照,感觉特精神!我就奇怪了,衣服怎么就这么合适,和定身量做的一样。大姐说:“你一点一滴的变化,都在我的眼里,错不了”。这件衣服,我只在体检时穿过一次,入伍后就再也没机会穿了。大姐给我做的新衣,是我入伍前最美的记忆。在那个年代,穿新衣是只有过年才能享受的待遇,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后来我问大姐,花半个月工资给我做了件衣服,我只穿过一次,浪费不?她说:“只要穿了,就不浪费”。多么朴实的一句话,为了我,她做什么都无怨无悔!
入伍那天早上,因为六点要在县城集合。五点钟我起床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了我的面前。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可能是激动的泪水,也可能伤心的泪水。当初想摆脱家庭,脱离父母的管教到外面的世界,海阔凭鱼跃的想法荡然无存。甚至还有点害怕,都知道当兵苦当兵累,但苦到什么程度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大姐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不想被别人看不起,只有这一条路,别无选择,走出去才会有一线希望,但无论走到哪,都不允许给咱家丢脸”。想着大姐对我说的话,回忆着大姐对我关心的一幕一幕,坚定了我走出去的信心,坚定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家里丢脸抹黑的决心。吃完饺子,告别了父母,大姐骑自行车带着我,三姐带着我的行李,冒着初冬蒙蒙的细雨向县城出发了。到了武装部,我上了开往许昌的汽车,汽车徐徐开动,两个姐姐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蒙蒙的细雨中。之后的三年里,每半月都能收到大姐写给我的家信。正是这一封封家信成了我的精神支柱,在我迷茫时为我解惑,在我困难时给我帮助,在我受到挫折时给我力量。后来我才知道,大姐写信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就在这三年里,家里大大小小出了很多事,都是她在扛着。每次写信,大姐都在写着善意的谎言。
转业这个词是专门留给军人的,我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虽然知道自已早晚都要转业,但真正为自已后路着想的实际行动却不多。2006年,尤其想转业。转业就面临着买房。变幻莫测的楼市,在你不相信房价会涨的时候,房价爆涨了;在你相信房价会跌时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在你努力赚着首付钱的时候,调控来了,利息变高了,房贷的还款压力又让你不敢贷款买房。再加上之前根本没有多少存款,首付六万八,而我只有八千。为此我一直在矛盾中煎熬着,在部队犹如热锅里的蚂蚁焦燥不安,面临转业后身无居所的恐惧。回家探亲,我极力的掩饰自己矛盾的心情,表面上有说有笑,和以往没有差异,但大姐还是发现了我的异常。夜深人静,父母已经睡熟了,大姐把我找来说:“看你白头发比以前多了,笑起来也不自然,有什么心事说说吧”。我的掩饰在大姐面前未能奏效,只有把矛盾的心情告诉大姐。大姐说:“你把房子看好了就给我打电话,首付款我想办法,有什么事不能对姐藏着掖着,听到了没有”。这句话里有训斥的语气,但比表扬的语气更能深入我的内心。回到重庆,我选好了房子,给大姐打电话过去,明显地听到电话那头雷声阵阵,雨哗哗地下着。我把账号告诉姐后,姐说首付款一小时到账。挂了电话。雨声和雷声在我耳边一直的响着,大姐冒雨为我准备购房首付款的身影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
岁月的指针一刻也不会停留。转眼间已到了不惑之年,但仍然会受到大姐无微不至地照顾。每次我回家时的手擀面、睡觉前的洗脚水、被窝里的热水袋……都是大姐撒向我的爱。
大姐犹如平原大地上的麦穗,朴实无华,却总能默默地向上,坚强的挺立。她能够把自已的爱像麦浪一样撒向我们姊妹,毫不保留!这不,闰月这一风俗就被大姐抓住,向父母行使孝道,向姊妹行使悌道。这样的大姐我们能不尊重吗?
作者简介:淡泊明志,男,汉族,法律专业,本科学历,河南长葛人。1994年12月入伍,北京武警总队警卫连战士。1998年9月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昆明陆军学院学习,毕业后在炮兵团火箭炮营指挥连排长。2003年就读西南政法大学,2006年毕业。2009年部队转业。2015年通过法律职业资格考试。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文学爱好者。有多篇散文见网络媒体报刊杂志。目前在重庆市沙坪坝区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