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 48)

【 48 】
节目演完时已近十二点了。
天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
黄平参与的那个节目演得很成功。
这是个反映现在生活好了,但有人忘了本,竟然浪费粮食。用旧社会穷人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悲惨遭遇教育人民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和珍惜今天幸福生活为内容的小剧。
黄平演一个解放军战士。周队长演一个贫苦的农村老大爷。黄平一看见周队长穿上那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千疮百孔的破棉袄,还有那张惨兮兮的脸,立马就有了感觉,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情绪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互相感染的,结果老周也哭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一大把。把看戏的民兵们的眼泪也赚出来不少。
民兵们还拼命鼓掌,说演得好。
这使黄平想起在读小学时老师组织的忆苦思甜活动。
一排小学生穿上比叫花子的衣服还破的褴褛衣衫,一起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结果是,孩子感动得老师哭,老师带着学生哭,哭得稀里哗啦。
他想,人真是很容易感动的动物。
演出结束后,县指负责宣传工作的老彭说:“现在下雪了,工地上有那么多的民兵同志在大干快上。你们就不要去了,去了也是窝工。你们就给我在家里待命,需要鼓劲了再通知你们来工地。不准睡觉喔!”
雪又下起来了,而且是越下越大。飘飘洒洒,整个夜空成了混沌的银白世界。

在原是大队部、现在是县指会议室的大房子里,有人生着了木炭火。温暖的火苗吸引着大家团团围坐在火盆边。
宣传队是县指领导们的宠儿。刘副指挥长提过来整整一麻袋木炭,很大方地说:“你们放开烧,烧大点。想烧多少烧多少。”
木炭是专程从县里用大货车运来的,很多,旁边的小房子里都堆满了。
他们家乡那个县本来就盛产木炭,而且以生产优质木炭闻名。特别是那种用栎木烧的木炭,火力旺,烧得久而且没有柴烟子。
领导鼓励多烧炭,当然就要听领导的话。于是,就有了第二盆火、第三盆火。
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柴火浓烟,一些人被熏得眼泪直流。那是因为木炭里有不少烟兜。大概是收购木炭的人以为反正是给修铁路的民兵们烧的就以次充好了。
尽管屋子里烟熏火燎,大家听着户外呜呜怒号的北风,看着窗外飘飘的雪花和打得窗子沙沙响的雪粒子,想起那些在凛冽寒风中挖土填方,奋力拼搏的民兵战友们,他们还是感觉自己太舒服了,太幸运了。
时间就这么在浪漫和柔情中不知不觉地溜走了,很快就到了午夜。不时有人看看窗外,雪还在沙沙地下,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没人在乎它下多大,更没人希望它停。
杨帆趴在黄平的腿上,一边用火钳夹着火里的烟兜,一边和他说着悄悄话。
围着火盆坐的也基本是一男一女地靠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都很小。
杨帆说:“你今天演得真好,我都出了好多眼泪。哎,你怎么会演戏,什么时候学的?”
黄平说:“我会演戏吗?嘿嘿。我那都是乱搞。”

黄平虽然不会演戏,但他上了台不害怕,显得很老练。
那是他在读小学时被逼出来、吓出来的。
老师带他们到农村去体验生活。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行,人家村里的干部突然提出要搞联欢。
老师匆忙写了一个相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声,只知道台词是一个人一句。让他和另一个男同学演。
两个人背了一个小时后就上台了。
两个从来没有上过台、演过相声的人,站在被汽灯照得雪亮的舞台上,吓得脸发白、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哪里还记得一个字。加上班上调皮的同学大声怪叫,拼命用手电晃他们的眼睛。
他们当时吓坏了,以为差不多快死了,如果地上有缝,他们真的能钻进去。
这段出洋相的经历他不愿意说。对谁都不愿意说。
不过,有了那一次丢尽了脸,要死要活的经历,再以后的演出,在中学的几次演出中他再也没有怯过场。
看见黄平闭着眼,时不时嘴角咧一咧,似笑非笑的。杨帆捅了他一下:“哎,干嘛呢你,发神经病啊。”
黄平说:“别闹。我在想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杨帆说:“什么很重要的问题,能告诉我吗?”
黄平说:“不行。是我们男人的事。哎,你别压得太重了,我腿都被你压麻了。”
杨帆笑了起来,一面轻轻地给黄平揉着腿,一面说:“今天有个怪事你知道吗?七连那个指导员的手,差点给野猪咬断了。”
“七连指导员?”黄平眼前马上出现了那个高大英俊的退伍军人,和他打快板的样子。“野猪?野猪不在山里吗,他怎么会被野猪咬到呢?”

杨帆笑起来,她很高兴黄平这样认真地听自己讲话。
就说:“中午放炮的时候,一头野猪被吓得钻进了他们的房子。有个民兵还以为是房东养的猪跑出来了,踢了它一脚;谁知一下就被它拱翻了。”
“那可不得了。把野猪弄毛了不得了。东北人就特别怕野猪,有个说法叫一猪二虎三瞎子。”
“瞎子?”
“就是狗熊。东北人都把狗熊叫做熊瞎子。排在第一就是野猪,比老虎和熊都厉害。”
“噢。那它再厉害也怕人多。他们连有一百多人呢,拿的拿铁锹,拿的拿钢钎,从屋里追到田里,从田里又追到塘里。他们把猪打到塘里时,猪都不动了。那个指导员以为猪死了,就跳下去捞。谁知那个猪是装死,一口就咬到他的手臂。幸亏有人拿钢钎从猪嘴里捅进去,才把猪捅死。”
“是吗?那真是太危险了。如果修铁路是被野猪咬死的,那就荒唐了。说出来人家都不信。”
“我吃到野猪肉了呢。他们分了一点给女子连。我们每人只吃到一、两块,很好吃。”
见黄平又在若有所思,杨帆说:“哎,又想什么呢?哎、哎,我唱歌给你听吧?”
她小声唱起来。唱的是电影《刘三姐》的歌。
她的确唱得好,音色甜美,吐词清晰。
黄平说:“我教你唱一首吧。”
他唱起了文革大串联时在上海学会的《敬爱的毛主席》。
刚唱了两句,杨帆就说:“换一首、换一首。”
黄平就唱《樱桃好吃树难栽》,杨帆也小声附和。
后来,黄平又唱了一些老影片《红日》、《洪湖赤卫队》中的插曲。
杨帆都能跟着唱。
黄平迷惘地说:“你一个农村姑娘,怎么会唱这么多的歌呢?”
杨帆得意地说:“没想到吧,我还会唱京剧呢!”
她又小声地唱了几句小常宝的《只盼着深山出太阳》。还真是字正腔圆。
黄平说:“你是怎么学会的?跟谁学的?”
杨帆说:“跟我爸爸学的。他现在是公社中学的老师。”
停了停,她有些伤感地说:“我爸爸挺惨的。他原来是部队文工团的作曲的,后来成了右派。又把他转了业,下放到了农村。唉,他真的很可怜,才四十多岁,头发就全白了。”
黄平心里涌上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他轻轻地抚摸着杨帆的头发,低下头去,偷偷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
杨帆一下转过了脸,在黑暗中寻找着黄平的唇。
黄平赶紧抬起头来看着窗外,说:“哟,雪越下越大了。”
杨帆生气地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
她附在黄平耳边说:“我的背痒,帮我抓一下。”她把黄平的手拉到脖子后面,把自己的领扣解开。
抓了一会儿,杨帆很享受地低声说:“舒服。好舒服。”
忽然,她把黄平的手拉到了胸前。
黄平的心怦怦狂跳,跳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到了。
他实在不敢,也不想过早地接受这份珍贵的礼物。
他想把手抽出来,但被杨帆死死地按住了。
他只好留在那个地方。但可以感觉到杨帆那颗心的狂跳。
杨帆抬起头,说:“你低下头听我说。”
她说:“你呀,是个好人,也是个蠢人。”
黄平说:“为什么?你说说看,我好在哪里,又蠢在哪里?”
杨帆说:“这还用我说吗。你的手是木头吗?”她抓住黄平的手在胸前用力地揉搓了一下。
隔壁的房门响了一下。黄平一颤,说:“糟糕,刘指挥长回来了。我得赶快回去。”
“嗯”杨帆撒娇地抱紧了黄平的腿说:“再呆一会儿嘛。”
黄平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不能再呆了。再呆我就要犯错误了。”
这一个晚上,竟然没有人来通知他们回去睡觉。
可能早就把他们忘记了。
宣传队的少男少女们就这样烤着木炭火,一直坐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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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平 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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