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爸 爸
□刘云新
我的爸爸刘广恒,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出生于克旗原书声乡石门沟村河南营子小组。
爸爸出生于旧社会,正好是日本鬼子侵占我中华家园,人民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年代。
一寸山河一寸血,那个年代的爸爸也毫无例外地在血雨腥风中度过。黑暗、失望、饥饿、寒冷、是他生命中的省略号。由于家庭贫困,在7岁时,爷爷、奶奶、大爷一家四口到林东谋生。本以为生活会有所改善,没想到事与愿违,在林东也一样受尽苦难,无吃无喝,不得已在第二年又返回老家。
一九四六年爷爷三十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躺炕不起,七天之内粒米未进、粒药未吃,七天后就去世了。奶奶借了七尺白布,用锅腔灰染成花花搭搭的黑色,包裹了爷爷的尸体。把铺在炕上大窟窿小眼睛的炕席扯下来,权作棺材,才下葬入土为安。爷爷死后,家里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大爷(当时十二岁)和爸爸(当时十岁)开始给全营子放牛。有一天外面下大雨,户主吆喝小牛倌上山放牛,大爷和爸爸扯了牛皮披在身上,冒雨上山放牛了。到了中午时分,奶奶放心不下,顶着大雨上山看他俩,一直找到长脖梁,看到他俩顶着牛皮,全身湿透,直打哆嗦,母子三人抱头痛哭。由于年龄小,经不起大雨浇淋,回来以后两人就双双病倒了。两人都高烧不止,胡念八说,但是两个人没吃一粒药,硬是挺了过来。病重时,爸爸对奶奶说:“妈妈,谁在我脑袋顶上烧火呢?我的头顶上冒火”。奶奶瞅着爸爸,眼泪哗哗流下,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恐怕是要喂狗了。好在大爷和爸爸福大命大造化大,硬生生活了下来。
到了冬天,大爷和爸爸还得继续放牛,没有鞋穿,只能光脚板。取暖的唯一办法,就是时刻盯着牛屙屎。哪头牛屙屎了,就跑过去把脚伸进牛屎里,然后再寻找下头牛。就这样,踩着牛屎上山,踩着牛屎回家,大爷和爸爸的脚冻得像开了花的茄子,又青又肿又烂,惨苦可知。
爷爷去世时,大爷十二岁,爸爸十岁。大爷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重活、脏活、累活都是大爷带领着爸爸完成。家里没吃没喝,实在养不起三口人,奶奶把爸爸送到了6里地远的艾蒿洼屯放猪,这样就能带出一张吃饭的嘴。在雇主家吃的是麻渣子,吃饭不让上桌,不让吃饱,还得给人家扫院子干零活等,受尽凌辱和煎熬。两个营子虽然相距不远,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爸爸回不了家,想家想奶奶。有一次,爸爸去小黄花洼放猪,看到本屯的一个亲戚,他给亲戚说想妈妈。亲戚可怜他,就说:“明天你还来这里放猪,我告诉你妈来看你”。第二天爸爸赶着猪老早来到地里,不一会奶奶领着大爷也来了。母子三人一见面,哭作一团。爸爸央求奶奶:“妈妈,我想你,我想家,我不想放猪了,我想妈妈”。奶奶把爸爸搂在怀里,万剑穿心,此时此刻他们身上仅存的唯一的值钱的东西就是泪水,凄惨的哭声感动不了天,感动不了地。哭完之后,爸爸赶着猪,一步三回头,一步一声妈,消失在奶奶的视野中。
爸爸说那个时候狼多,有两次放猪遇到了狼。有一次两只狼跟在他屁股后面,他非常害怕,就拿一个木棒,抡一圈,狼跑开了,再抡一圈,狼又跑开了。好歹这两只狼不缺德,没对爸爸下手。还有一次一只狼叼走了一只小猪仔,爸爸就撵,终于撵了回来,但是猪仔已经被咬死了,爸爸就抱着猪仔回去交差,否则要赔人家。
解放前我家唯一的财产就是有一头牛,爷爷死后,奶奶领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上山种地,大爷和老牛在前边拉犁,奶奶和爸爸负责扶犁和点籽。老牛不听使唤,两个孩子驾驭不了,奶奶一双小脚走不稳,磕磕绊绊,牵牛时被牛踩了脚,奶奶疼得抱着小脚在地边嚎啕大哭,真是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天有不测风云,厄运再次降临到这个不幸的家庭。我家老爷爷借牛去盐泡子拉盐,在回来的路上赶车走急了一点,又正是炎热的夏天,到家后牛就得了黑眼疯。第二天早上因为没发现牛已生病,照样撒了大群,结果到了山上,就掉到沟里摔死了。真是晴天霹雳,唯一的财产也烟消云散,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哭完后找乡亲扒了牛皮,剔了肉拿了回来,正好家里没米下锅,更别说吃上肉了。奶奶给小哥俩炖了一锅牛肉,小哥俩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结果把大爷吃坏了,肚子胀不消化。从那以后,大爷闻到牛肉味就恶心,直到现在也不吃牛肉。他说就是那次吃坏了,再也不能吃了。
解放前,我家有山地4亩,全是黄土板,地薄、干旱,根本打不了多少粮食。全家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而是经常一连好几天粒米不沾。亲戚送点麻渣子,奶奶给哥俩熬粥喝,结果大便不出来,必须用手抠。据我母亲说,当时大爷和爸爸的耳朵都饿抽抽边儿了,人都饿抽裆了,骨瘦如柴,风吹即倒。
我们的小山村没水吃,吃水必须到一个叫鸽子洞的的地方去挑,直到我长大以后还在那里吃水。那地方山高路窄沟深,有一条羊肠小道,来回一趟有5里地。有一次大爷和爸爸去抬水,由于个子小怎么也打不上水来,旁边一个上了岁数的本屯人不但没帮忙,还说:“你们这辈子没吃的,你们下辈子也没吃的”。这对大爷和爸爸的刺激非常大,他们暗暗下定决心,长大以后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我家是两间低矮的土房,抬手就能摸到房顶,呱嗒板门,纸糊的窗户。每遇刮风、下雨、下雪的时候,外面寒风凛冽,屋里寒风刺骨,外面大雨倾盆,屋里滴水成河。每当此时,母子三人只能抱成一团,缩在冰冷的炕上,等待着雨雪过去,等待着鸡叫天明,等待着温暖的阳光。家里没有被子、褥子、枕头,晚上睡觉时母子三人盖一块菜板,拿木头墩子当枕头。
爸爸小时候家里没有饲养过鸡鸭鹅狗猪羊等家禽,人的生存都难以为继,怎么能养得起家禽呢?所以营养不良是正常的。家里没有菜园,没有吃过青菜。他们小时候经常用榆树钱儿、齐竿顶子、西天菇、苦菜、灰灰菜、哈拉海等野生植物熬粥喝,倒是常有的事。 爸爸十三岁那年正月的一天,一群孩子在冰天雪地里摔跤玩,爸爸也跟着凑热闹,被小伙伴摔倒,左腿大腿骨折。伙伴们把他抬回家后,奶奶哭的撕心裂肺,本就贫困交加的家庭,又增添了新的灾难。爸爸在养腿伤期间,没钱求医问药,在家撑了三个月以后就自己下地拄棍行走,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遇到打头风。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了,母子三人生活才有了保障。有一次我回家看大爷,大爷深情地对我说,多亏来了共产党,如果没有共产党,这家人早就失散了,或者饿死了!我听后,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我衷心的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感谢共产党!感谢为祖国解放而献身的人民英雄们!我热爱伟大的祖国和人民。
新中国成立后,爸爸才有机会在本营子上学,此时他已十五岁。一九五四年考入土城子完小读五年级,一九五六年,高小六年级在土城子完小毕业,当时爸爸已经20岁,学历定格在“高小”。毕业后,爸爸在本营子当了一年的记账员。一九五八年七月,爸爸被选到石门子沟大队东梁小学当民办教师,从此正式走上教书育人的工作岗位,与教育结下不解之缘。在东梁小学工作了二年,一九六零年七月至一九六二年七月调到土城子人民公社当扫盲干部,负责全公社的扫盲任务,并在土城子公社转为国家正式职工。一九六二年七月调回书声公社中心学校工作,一九六三年九月调到石门子沟大队大张家梁教学点,一九六四年九月,调到河南营子小学多班校,并担任校长。一九七二年调到石门子沟大队中学担任校长,一九七三年在石门子沟大队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这几处教学点及石门子沟村校任校长期间,爸爸一心一意扑在教育教学工作岗位上,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他要用实际行动报答共产党的救命之恩,用辛勤的汗水证明自己生命的价值。他重视教学,重视质量,重视成绩,所以在他的辛勤努力下,石门子沟大队的教学质量在全公社始终名列前茅。围前左右村子的孩子都送到石门子沟大队学校读书,石门子沟大队学校一时炙手可热。他重视勤工俭学,开辟菜园子,建养猪场,师生吃菜吃肉不花一分钱,这不但在全旗乃至全盟也是仅有的。他领导的学校校风正、行风正、师风正、学风正,出现了生机勃勃,生气盎然,不尚虚华,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公平公正、清正廉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勤劳俭朴,得到了学生家长,广大老百姓及师生的普遍赞誉。一九七四年春,克旗教育局局长陈玉成到石门沟大队检查指导工作,他发现学校管理井井有条,教学质量高,口碑好,认为爸爸是个可用之才,堪当大任。于是同年秋天就调他到土城子高中担任校长兼支部书记,时年38岁。这在当时是很破格的,从一个村校校长直接提拔到公社中学高中的校长,这在克旗教育史上是第一例,也是史无前例的一例,开创了先河。
爸爸调到土城子高中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搞运动,搞开门办学。爸爸深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道理,认为学校的主要任务是教学,是提高教学质量,为国家培养人才是根本任务。学生应该以学为主,让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放下课本搞政治运动,搞开门办学,只能是浪费孩子们的大好青春,学不到真知识。他的办学思想和务实工作作风引起了公社个别干部的不满,说爸爸不讲政治,不跟形势,是思想僵化,是育资本主义的苗,还给爸爸总结了八条罪状。并向公社党委书记汇报了爸爸的“反动作风”“反动思想”。爸爸知道后非常气愤,到公社跟书记、社长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强调教书育人的重要性、紧迫性,最终使学校走上了正轨。
在土城子公社中学工作整三年,这期间我家经历了若干磨难。全家七口有五个年幼的孩子,大姐小学一年级没有读完便辍学回家帮母亲干活,其余四个孩子全部上学。孩子都小,没有劳力,家里的困难可想而知。不堪重负的家庭负担使母亲患上了精神疾病,她不知道干活,也不知道照顾家,每天都往大街上跑,她说在屋子里待不住,心里有什么东西着不下似的,只有出去心里才亮堂些,当时我们都以为母亲疯了,但无能为力。后来吃了几十服中草药,才控制住病情,直到现在精神也不正常。
当时爸爸去土城子上班交通十分不便,没有班车,经常坐卡车翻山越岭去上班。有一年冬天大雪封山,爸爸当时礼拜天回家,想去上班走不了,急得没有办法,就打上绑腿,带了干粮,再拿一根木棍当拐杖拄着上路了。书声离土城子100多里地,路途遥远,饿了吃一口干粮,渴了抓一把雪。早上七点钟出发,晚上六点多钟才到。我那时13岁,很佩服爸爸的毅力,也很惦记,所以这件事一直铭记在心里。鉴于当时的困难状况,爸爸只好向教育局申请调回书声中学工作,教育局了解到我家的情况后同意了爸爸的请求。
爸爸对土城子工作印像最深,遇到的困难也最多,说起来滔滔不绝。我现在回想起来原因可能有这么几条:一是土城子当时是高中,教师的学历都高出爸爸一大截,而爸爸文化水平很低,很多人不服;二是文革中受“四人帮”的干扰、破坏,没有形成很好的教风、学风,大家都热衷于闹革命,爸爸热衷于质量,孤掌难鸣;三是在读书无用论的大气候影响下很难形成全民重视教育的局面。四是一些投机分子觊觎校长职位,民间流俗“外乡人管不得本乡人”,有地域歧视的现象。但是,这些都没有影响爸爸的业绩,在他的坚持不懈努力下,土城子中学逐步走向正轨;开始重视教学质量,抓质量抓成绩逐步深入人心;校纪师德行规学风都得到明显扭转;勤工俭学工作初见成效。爸爸的务实作风最终得到公社党委政府、人民群众、教职工的普遍认可,爸爸赢得了很高的声望。
一九七七年秋季爸爸调回书声中学工作,任校长兼党支部书记。调回书声后,能照顾一下家里了,后顾之忧少了,“四人帮”被粉碎,心情也舒畅了,决心大干一番,要让书声出成绩,要对得起老百姓的孩子们。他回书声后首先就是抓队伍建设。从思想教育入手,他认为人心齐泰山移,只有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能拧成一股绳,形成合力,成就一番事业。他大会小会谈解放思想,团结的重要性,给教师打气鼓劲,要求放下包袱,开动机器,轻装上阵。他给教职工许下诺言,他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要求教职工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要求别人不许做的,自己首先不做,让广大教职工随时监督。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教育身边的人,感染身边的人。他制定规章制度十几项,要用制度管理人,用制度约束人。当时最出名的是三勤四跟制度。他要求所有教职工做到眼勤、嘴勤、手勤,跟班级、跟早间操、跟宿舍、跟劳动。正是三勤四跟制度,保证了学校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也保障了学生的人身安全。有一天晚饭后,有几个学生到后山黄土坎取黄土垫教室,那个黄土坎应该有十几米深,经年累月刨土,使土坎立陡立陡的。爸爸吃完饭正和几位教师站在操场说话,突然发现有几个学生在刨土,还没等爸爸说话,其中的郑喜山老师说这几个学生是他班的,得去看看,他跑到跟前看到非常危险,就制止了。学生刚撤出来,“呼隆”一声,一大坯黄土坍塌下来,吓得学生赶紧跑。事后,爸爸和其他老师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直呼太万幸了。从此以后,三勤四跟制度做得更扎实了,他在任校长期间,没发生过一次安全事故。还有宿舍卫生制度,他要求宿舍清水浇地,地面干净,窗明几净,无灰尘无杂物,物品摆放整齐,行李叠成一条线,毛巾搭成一条线。以至于后来有的学生说书声中学是半军事化管理,叠行李时用纸板或直尺把行李做的四方四角。还有跟早间操制度,他要求所有老师,不管住宿外宿,一律跟早间操。冬天的早晨来得晚,天上还是漫天的星斗,起床钟声就响了,所有教师都一起跟学生跑步,每天早晨跑步需要40分钟左右。学生都以班级为单位,有的在操场上跑,有的在马路上跑。我的班级多数时候在马路上跑,有时还带领学生们登前山。前山山高坡陡,布满碎石和荆棘。我当时年轻和学生一起比赛,大概十五分钟就能登到山顶,速度非常快。中午所有的老师都跟着做中间操,没有一人例外,形成了一个锻炼身体的好习惯。那时候的外宿老师有跟早晚自习制度,自习下课钟声响外宿老师才能回家做饭吃饭,时间很是紧张。马俊青老师是外宿教师,与我一个办公室,每天都跟着出操,上早晚自习,批改作业,书写教案,工作做完之后就一个劲的看手表,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下课,实在着急了就把着窗户往外看,怎么还不打下课铃?爸爸重视廉政建设。他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办事公平公正,不徇私情。他引用古语“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生明,廉生威”来警示自己,他要用公正和廉洁的形象影响大家,凝聚大家,鼓舞大家。在我的印象中,他没有吃过学校一顿像样的饭菜,没有喝过学校一顿酒。多数时候上级领导来下乡也只好客随主便。他要求教师不饮酒,不请客,不送礼,不溜须拍马,做人要不卑不亢,堂堂正正,他说教育是天底下最纯净的沃土,不许任何人污染。在春节过后筹备开学的第一天,就要求食堂开伙,他第一个到校,有亲戚朋友看到冰房冷灶就说到家里吃,他是坚推不就,我的表姐夫王全民就吃过几次闭门羹。局长下乡检查也不喝酒,有一次王喜文局长和庞杰副局长到书声,他从兜里掏了3元钱,让我去买烟。我到供销社买两包烟,每包1.5元,这是爸爸自己掏腰包,事后他根本不提报销的事。中午吃饭我记得好像炒了四个菜,一个炒鸡蛋,一个炒尖椒,一个炒茄子,一个炒角瓜,都是学校菜园子里自己种的菜,不饮酒,非常简单,我觉得即使家里来了客人,也要比这丰盛。教育局股室干部到书声下乡,爸爸从不陪着吃饭,和职工一起在食堂吃。
记得有一次学校一位老师要给家属调动工作,到家里送了两瓶酒,两包馃子,爸爸很生气,这位老师一甩袖子走了。爸爸转身就把这点礼品拿到了学校,把班子成员叫到跟前说明原委,然后说:吃吧,谁吃谁负责办。这件事传到了这位教师耳朵里,这位教师见到我非常气愤地说:“能办则办,不能办不强求,这不是寒碜人吗?”我无言以对。
爸爸在大是大非面前非常明白,而在小事面前非常糊涂,他不计个人得失,不计较个人利益。学校每年评模范、评先进、评职称都是组织教职工打票,从来不自己说了算,更不利用手中的权利偏向某一个人。有一年教育局给了一个涨工资的指标(那时候不是普涨而是给指标),全校教职工投票表决的结果是一致评选爸爸,爸爸当场表态:在利益和荣誉面前,领导班子要带头礼让老教师。爸爸就这样把指标让了出去,班子其他成员也没有争的。还记得有一次,教育局给了两个高级教师的指标,爸爸采取的办法也是投票,结果大家一致推选爸爸。爸爸此时又发话了:高级教师职称给冲在一线的教师,领导班子成员礼让一线教师,结果又把这次机会让出去了。爸爸到退休始终是中级职称,再也没有晋升上去。辛俊卿老师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他说,我最佩服你爸爸的君子之心,他办事没有一件是经不起历史考验的,他处理事情最公平,最公正,最不占小便宜,最清正廉洁。在爸爸看来,这些对他是小事,克服一下就过去了,而对别的老师来说却是大事,因为当时工资都很低,都很困难,按理都应该得到照顾。
在爸爸的表率作用下,书声教师不计报酬,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一意做好工作蔚成风气。我和张传友老师教8个班级的英语,每人4个班,还挂着班主任,工作实在是太累了。现在时常做梦梦到在书声中学教英语的情景,四节课讲下来口干舌燥,嗓子沙哑,累得要死。张老师我俩超负荷工作,没有一个人嫌累,没有一个人多要报酬。我是一九八二年在书声开始教英语,一直到一九九五年调书声乡政府工作,十三年间始终教四个班的英语,没给一分钱的额外补偿。爸爸退休以后对我说:对不起张传友老师你俩,你两个人干四个人的活,没有一点报酬和补助,这不应该。听了爸爸的话我心里满肚子的怨气,心想你咋那么认真呢?又不是你们家的钱。学校的马晓红老师、辛俊卿老师教政治,那时候的政治是主课,而政治是死记硬背的东西,学生不愿意背诵,马老师和辛老师就早晨四点多钟起床砸宿舍门,要求同学们起来背诵政治。学校的老师们个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精益求精,无一不是教师典范。他们才华横溢,孜孜以求,只为书声多出人才,快出人才。
爸爸正是用廉和公,在书声乃至全旗树立起了一面旗帜,树立起了勤政廉政、公平公正的典范。爸爸最大的优点在于公平公正,清正廉洁,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任劳任怨。这些好的生活作风带动了身边的人和事,大家觉得心平气和,没有特殊化,没有贪污腐败,没有行贿受贿,没有不公平不公正。工作起来开心、卖力,认为氛围好、环境好,工作起来就舒心。
爸爸严于律己,身先士卒,率先垂范。爸爸从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抓起,从而带动全校。他对儿女要求非常严格,他要求我们先学会做人,然后学会做事。他不是泛泛说教,讲大道理,他是用自己的做人行为方式引导你走人生正路,做正派人。我八十年代一直在书声中学教英语,从没得到爸爸的任何庇护。一九八四年任毕业班班主任又兼四个毕业班的英语,由于当时我是代课教师,没有转正,就想7月份也参加中专考试,想考赤峰师范。这样我的担子就更重了,既要抓紧时间复习备考,又要教好四个毕业班的英语教学任务。是顾自己还是顾学生?这是一个矛盾体。星期放假回家,爸爸跟我说:你自己考学是你一个人的前途,你有200多弟子,他们像小鸟一样嗷嗷待哺,你面前是200多人的前途,孰重孰轻你应该明白,不能因为你自己耽误了他们的前途。现在大姐还记得当时的情形,说起来她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她说爸爸太伟大了,在他心里装的只有别人,而唯独没有他自己。
在爸爸组织召开的一次书声中学毕业班全体任课教师会议上,爸爸当着教导主任王天文的面跟我说:你可不能因为自己学习耽误了学生们啊,你觉得今年英语能考什么成绩?我当时毫不犹豫的回答:可能弄个第一吧。爸爸当时很惊讶:你吹牛皮吧?怎么说大话呢?王天文主任说:嗯,这么有信心,说不定弄个第一。结果在中考结束,我所教四个班英语全旗平均第一名,受到教育局教学质量一等奖,奖金30元。我所任班主任班级全旗英语平均第一,语文平均第一,数学平均第一,我班钟秀丽同学更是全旗总分第一,数学、英语、语文三科全旗第一。我也顺利通过了中考,拿到了赤峰师范录取通知书。
爸爸每次提及往事,都要说起我的这段经历,他认为我给他长了脸,争了光,既没有耽误学生,又没有耽误我自己,值得他骄傲,使他以后讲话更有力度,腰板也挺得更直了。
我在中学教学的十几年里,跟爸爸一直是同事关系,爸爸不偏不倚,我没有受到任何特殊的待遇,没有一点优越感。在年末一次教职工鉴定会议上,辛俊卿老师评价我时半开玩笑的说:刘云新在这个学校应该是太子。可在他身上,没有看见一点太子的影子,没有一点骄娇二气,比普通老师还普通,没有一点优越的地方......。石长云老师评价我时说:我看刘云新这个孩子说话办事太老实,干什么事都不大胆,小心翼翼,以后直起腰来,该咋着就咋着。
我在学校说话声音都要压低八度,不敢放一句狂言。扑倒工作上赛如虎,待人处事温顺如猫。他们哪里知道,我真的是被爸爸给“熊”住了,不能给他惹一点麻烦,不能给他带来一点不顺心,更不能在学校有一点涨包气。
爸爸在书声当了大概十四年校长,我们兄妹四人都在书声中学读书,都没有一点优越感。爸爸不见我们,我们也不去办公室找他,见了他也不敢跟他说话,更不给同学提起。尤其是二妹妹,三年初中毕业,没去过一次他的办公室,他也没跟老师说起过,以至于毕业时她数学全旗初升高考了唯一的满分100分,爸爸才给老师们告诉这是他二女儿,所有老师都震惊了,竟然三年时间没听说过,二妹妹的同学到毕业以后也不知道她是当时校长的女儿。
大姐没有文化,调到一中做饭当师傅,忽然有一天,校长找她谈话,让她当管理员,她非常为难,最主要的不会写字,不会算账。爸爸就鼓励她学文化,学算数,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常用的汉字都会写了,计算器也会用了。有一次她回到家里给爸爸汇报工作,认为工作还不错,很满意。爸爸乘机教育起了大姐,他问大姐是不是想长干这个工作?大姐说当然想长干。他又问大姐现在家里吃的喝的是否够用?大姐说当然够用。爸爸说:“好,既然想长干,家里又不愁吃不愁穿,那怎样才能干长久呢?你要记住,学校里的一根草棍你都不要往家里拿,如果今天拿一根草棍,明天就可能往家里拿一根檩子,久而久之,学校后勤就成了你家的了。那样最终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贪污太多要进监狱要开除公职,二是如果不构成犯罪的话你就失去了管理员的工作,继续当大师傅”。大姐听了爸爸的话,确实做到了清正廉洁,克己奉公,诺大个中学财务天天从大姐手中过,大姐腥水不沾,一尘不染,学校领导们非常放心,也非常满意。她是工人身份应该50周岁就退休,可是一中的校长换了一任又一任,就是不让大姐退休,现在大姐已经60多岁了仍被返聘回去继续工作在一线,这该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爸爸在书声当校长十四年,不管是公家单位还是个人,没报过一枚不合规定的单据,他不请客,也不送礼,也没想过造假,所以也没有不合法的单据可报销。他没托人为自己办过任何事情,一切顺其自然,他心胸坦荡,没有私心杂念,公而忘私。用母亲的话说,他不顾家,家里再大的事也挡不住他上班的脚步。一九八二年家里盖房子,他没耽误一天,从不请假,全是母亲张罗。有一年刮大风,把收割好的豌豆铺子都刮到沟里去了,母亲一个人抬不上来,给他捎信,他硬是没回去。
爸爸重视勤工俭学工作,无论在哪个学校当校长都一样,十分注重勤工俭学,这可能与他小时候的苦日子有关。当时书声的勤工俭学工作在全旗也是首屈一指,基本每年都受到旗委政府的表彰。一九八零年春,学校买了一台解放牌汽车,这在当时是一件大财产,因为全旗苏木乡镇学校还没有买得起汽车的。一九八五年学校又更新了一台东风141汽车,这台汽车更加先进,载货量更大。解决了学校生活用车问题,尤其是解决了拉煤问题。当时学校全部烧柴煤,每年大致四五百吨。学校每年年末都给每位教职工拉一车煤,当然煤底子钱自己掏,学校只是出车,这算是给教职工搞福利,在相当大的程度上给教职工解决了后顾之忧,得以全身心投入工作。
学校有一个羊群,数量应该在200只左右,年年卖羊毛羊绒,卖羊,都会收入很多钱,这些钱都作为勤工俭学收入,做进了学校的账里。有时过八月节,还会杀几只,每个教职工分几斤肉,包顿饺子吃,这算是给教职工搞福利。
学校有一个养猪场,每年都养几十头猪,喂的是学生们剩下的饭菜及大小灶的泔水,这样既避免了浪费又做到废物利用。每个周都杀一两头给学生们改善伙食。我在念书时,说不定哪天能吃到猪血肠,还分几片猪肉,那才是一个香。有时爸爸开恩请全体教职工吃一顿杀猪菜,因为当时工资低,大家生活都很清苦,吃一顿杀猪菜也觉得很奢侈了。
学校有一个大菜园子,大致25亩左右,每年开春收拾菜地时,爸爸都带头挖园子,打畦子,老师们也纷纷参加。学生也参加义务劳动,比如掏大粪、抬大粪、挖园子、打畦子、腌咸菜、积酸菜等。春天他会带领没课的老师们拔草、间苗。全校师生吃菜都是大菜园子解决,不收一分钱。秋天储菜吃到第二年春天,能做到自给自足。这个大菜园子还能解决教职工家属吃菜问题,每年都会分韭菜、白菜、葱、茄子、辣椒、大头菜等,当然这些是收费的,但价格不会太高。爸爸的心脏病就是在干活时得的,记得有一个班的学生秋天出胡罗卜,爸爸不放心,怕落到地里,就亲自带领学生干活。他自己拿了一张铁锨挖了不一会儿,突然倒在地里,脸色煞白,不敢呼吸,不能说话。同学们立刻通知了我,我跑到地里,一帮人把他抬到了宿舍,我飞快的跑到医院请了大夫。大夫立刻给爸爸输了氧,检查完了之后大夫告诉我爸爸得了心脏病,从此爸爸落下心脏病病根,后来他亲自去北京做过检查,吃了不少药。
爸爸提倡艰苦朴素,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因为从小受苦太多,所以铺张浪费大吃大喝与他的性格格格不入。每年元旦,学生都要免费在学校吃一顿猪肉炖粉条,白面馒头,好像有两年还吃过饺子,学生们自己动手剁馅擀皮。晚上还要搞文艺晚会,放鞭炮,整个校园洋溢着一派节日气氛,到处呈现出团结奋进、安定和谐、欣欣向荣的景象。元旦晚饭是老师们每年唯一一次大聚餐,标准是炖上一大锅鸡肉,没有八个盘子六个碗,可劲吃,没有酒,只管吃好。因为爸爸带头不搞特殊化,所以即使这样简单寒酸,教师们还是心平气和,没有一点怨言。这般情与景,其乐也融融,至今回味无穷。
虽然学校的勤工俭学挣了不少钱,但是这些钱全部花在刀刃上,逢年过节没发过一分钱的福利,为此不少老师有微词,认为爸爸太小气,太吝啬,是小家子气。我也给他做工作,但是根本说服不了他,仍然我行我素。好在他以身立表,一碗水端得平,大家还是欣然面对,坦然接受。
一九九零年秋季,爸爸五十四岁,他怕自己身体不好影响工作,就主动给教育局提出离岗请求,不再担任书记校长职务,让年轻人担当重任。教育局研究通过了他的请求,爸爸离岗时,给学校存款15万元(当时人均月工资百十元左右),这应该算是一笔巨款。有东风141汽车一辆,羊群一帮,猪场一处,菜园子25亩,这些财产足以使后任校长衣食无忧了。
爸爸虽然高小毕业,但是他勤于读书,粗通国史,善于思考,笃信马列。他执着坚定,忠于职守,热爱人民,视学生如子。每年新生入学都要举行开学典礼,爸爸在大会上从不用讲稿,出口成章,不重复,不磕巴。他经常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等名句教育学生。他还用本校奋发读书而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如唐杰、张继周、刘武峰的故事激励学生。每次讲上两个多小时,滔滔不绝,时而慷慨陈词,情绪激昂,时而娓娓道来,清风细雨。学生们听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爸爸任校长的八十年代,书声中学成绩优异,人才辈出,开辟了书声教育的新时代。当时在全旗所有中学里,书声中学毫无疑问是全旗的旗帜、标杆,没有哪一所学校能超越书声。记得好像是一九八九年夏天,时任教育局局长白雪峰,组织全旗校长现场观摩会,到书声现场观摩、学习、交流,书声的中小学教育经验得以在全旗推广。
一九八二年,书声中学按爸爸的要求放卫星,唐杰、张继周、刘武峰三名学生考进全旗前三名,后来他们分别被清华、北大、复旦三所名牌学校录取,这三名学生可以说名震全旗,书声一夜之间出了名。
一九八三年,克旗一中在农村只招两个高中班,书声中学有48人进线,给一中送了一个班,占了全旗的半边天。尤其二妹妹以数学满分唯一100分的成绩,誉满全旗。
一九八四年,全旗初升高英语、语文、数学总平均全旗第一,钟秀丽同学更是以总分及语数外三科均是全旗第一。
一九八九年高威同学以全旗第一的成绩被赤峰二中录取,后考入清华大学。
其他年度的考试成绩因为没有历史档案,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总评成绩和各单科成绩均没掉下前两名。
在八十年代的历年中专中师考试中,书声中学始终给的名额最多,录取的人数也最多。全旗各苏木乡镇的学生纷纷到书声求学,外旗县的学生也有慕名而来的,书声中学一时人满为患。上课桌椅挨桌椅,睡觉每人七寸,不能翻身,翻身要统一,上厕所要排队,打饭要排队。那时候考入大学、中专的学生可以说数不胜数,数不清楚,现在这些学生正在全国各地为祖国建设增砖添瓦。
由于爸爸业绩突出,一九八四年被旗委政府授予记大功奖,一九八五年被授予全旗唯一的晋级奖,奖励工资每月12元钱,这次爸爸坦然受之。一九八六年至一九八八年他连续三年被评为全旗模范党员和先进教育工作者,一九八九年爸爸再次被旗委政府授予立大功奖。书声中学受奖情况,现在已经说不清了,只是听爸爸说,每年的年初教育工作会议旗委政府都要设立一些奖项,奖励一些成绩优秀的学校,而80%的奖项里都有书声中学,爸爸刚领完一个奖项还没回到座位,下一个奖项又喊到他了,刚领完这个,下一个又叫到了。有的同事当时调侃他:不要回坐了,站在前面就等着领奖吧。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爸爸在书声中学、书声乡政府、老百姓、旗教育局、全旗教育界都享有很高的威望。书声人都说他德高望重,为书声教育事业开辟了一个新时代。教育局领导评价他是全旗教育的一面旗帜,是全旗校长、教师的楷模。
他要求教育局办的事情,没有一件不答应的,立说立办。记得有一次听爸爸说,他找教育局纳森局长,要两个代课教师指标,那局长接到电话后给人事股说:“老刘头子的事情,惹不起,赶紧办”。爸爸有两次进城的机会,一个是任职中校长,一个是教研室主任,他都谢辞了,他认为农民离不开土地,他离不开故土。
爸爸一九九0年回家休养,时年54岁。一九九一年下半年,教育局希望爸爸继续发挥余热,请他出山,调红光中心校任校长,第二次走马上任。一九九四年暑假,爸爸又申请辞去一线职务,调经棚三中工作,一九九五年下半年申请退休,从此离开了他钟爱一生并为之奋斗一生的教育事业,回家颐养天年。
爸爸2017年8月9日得了脑出血,并发老年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全靠儿女照顾,现在身体状况良好,能吃能喝,每天上下午都抱在轮椅上坐一会,防止褥疮。
纵观爸爸的大半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他经历了太多苦难,多次死里逃生。未曾贫困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爸爸年幼时不因家境贫寒而怨天尤人,不以物挫志;青年时面对挫折迎难而上,直面风雨,从不作司马牛之叹;参加工作以后,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大事小事亲力亲为;对待同事公平公正、一视同仁,从不搞特殊化;清正廉洁、严于律己、从不以利自累;工作中率先垂范、以身作则,遇到问题从不退缩;生活中艰苦朴素、勤俭节约。他德高望重,赢得了社会广泛赞誉和好评。书声人认为他开辟了书声教育的新时代,起到了里程碑的作用;教育局认为他是全旗教育的一面旗帜,具有示范和引领作用;儿女们认为,他是做人的楷模,学习的榜样。他有上善若水的品格,处众人之所恶,利万物而不争是他的天性。他永远是我们做人的镜子,是我们做儿女的前进动力。
这,就是我的父亲---刘广恒,他用对共产党的信仰和忠诚在教育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书写了人生的永恒!
作者简介:刘云新,男,1964年4月出生于克旗书声乡石门沟村。1980年9月至1995年4月,在书生中学工作。(期间在赤峰师范读书二年)1995年4月至2005年12月,在书声乡政府工作。2005年12月至2016年11月在克旗教育局工作。2016年11月至2017年8月在克旗卫生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