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回讲到:10天激战,于6月11日从东、北、南三面将残余守敌300余人赶下垭口,以西的雪冲洼槽谷,夺回了南斋公房山口的控制权。
八
当部队带着胜利喜讯回到后方保山,当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拿出自家的食物招待慰问远征军。为欢庆胜利,保山居民常和驻军联欢,为劳苦功高的远征军表演当地人最擅长的“孔雀舞”。新房子村(地名)的王保长和驻军长官姚天键常有工作上的交往。这天,王保长不是来表达当地居民对驻军的感恩,也不是为村民向驻军请愿,王保长是来给姚连长撮合一门姻缘而来。姑娘是新房子村余家,在本地也算大户人家,父亲来往于缅甸做生意,母亲能干持家,膝下有子女六个。这姑娘名余婉卿,小名玉环。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三个妹妹。王保长与余家属至交,打听到姚连长还未娶亲。姚连长为人正直,肯为老百姓办事,重建保山有功,在当地有名望,人缘好。余家因此动心。托王保长牵线。王保长估量过双方条件,担心的是姚连长是外地人,怕不会娶本土姑娘。姚天键听说后也没推迟,只说看缘分。姚天键并非是一个仅会带兵打仗的纯武夫,其实内心感情细腻,只是没有遇上为之动心的姑娘。
姚妻,老年余婉卿,风韵犹存
经介绍,两人相见后,居然双方一见钟情。姑娘个子高挑,肤色白净,秀眉大眼,笑起来样儿甜美可人。家人叫她小名玉环。在姚天键眼里,玉环简直是唐代大美女杨玉环转世,仿佛专为姚天键而来到这个世界。姑娘喜欢军容威武,体魄健壮的青年军官姚天键。姚天键坦率地对姑娘说:“我身为军人,南征北战,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你愿意么?”
姑娘回答更让他惊喜。“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放心吧!你就是我的依人小鸟,我的怀抱就是你最安稳的家,无论遇到什么狂风暴雨,有我替你遮挡!”姑娘的父母姊妹都很喜欢这个湖北人姚连长。只等消灭日寇后,英雄便回来娶美人。姚天键继续到缅甸、河内等地抗日。直到远征军最终全歼日本18兵团、55兵团、56兵团等缅甸日军,取得最后胜利。日本投降后,姚天键便留在保山地区驻守边防。作战中,姚天键屡立战功,获得几枚军功章,被逐级提升营长、团长。保山居民联合驻军,按当地习俗给姚天键举办了一个盛大婚礼。青年军官 姚天键娶了本地最漂亮的姑娘玉环,英雄配美女,在当地传为佳话。这场热闹的婚礼,更像是一场军民联欢,抗击日寇胜利庆祝会。更增进了保山人民和远征军鱼水情谊。古人云,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新婚蜜月,姚天键春风得意,胜似三国周瑜:”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一样的走向人生巅峰。让姚天键这个年轻人陶醉在爱窝里不能自拔。一旦休闲下来,姚天键秉性中也不缺乏儿时的淘气和任性,以及年轻人新婚蜜月中的忘乎所以。甚至放松了一个军人应有的警惕性。这一天,姚天键从爱情的被窝里挣扎起床,漱洗后正准备带枪出门执行任务,却找不到随身的手枪,满屋翻遍也没找到。问玉环,说昨晚看见你卸下来依旧放回原处的桌子上。“是呀,我每天回家都将枪放回原处,桌子靠床近,遇情况伸手可及。怎么会不见了呢?怪事!”一个官丢了随身带的驳壳枪,这是一桩天大的事啊,这可怎么办?姚天键虽然着急,还不敢声张,传出去是一件违反军纪的严重事故。他除了暗中在他的几个亲密弟兄间询问,是否自己失手放在哪里,被人藏起来后和他开玩笑。可都未打听到一丝消息。这一下姚天键急了。
枪没找到,又出了另一桩事,据蒋排长报告,一个名叫赵国成的沈阳士兵逃跑了。经他分析,丢枪与逃跑,应该是一码事,这个赵国成一直和他闹别扭,想回沈阳。“狗日的!枪一定是被他翻窗进来窃走,然后连夜逃跑了。”姚天键不敢声张出去,要是被上级知道,姚天键会受到严厉处罚。他一连几夜失眠。此时,他想到了遥远的父亲和鼎昌商号,只有父亲有这个财力能帮他。他急忙写好一封信,要父亲无论如何要给他买一把德国制造的m712,枪管99毫米,(对外称作警用手枪),“三把盒子”驳壳枪。一边派出一个办事稳妥的下属,急奔湖北施南府;一边在本地抓一个人补缺逃跑士兵的空位。在枪未到来之时,姚天键躲在家里不出门,焦急地在家等。在外人看来,新婚蜜月也在情理。
十天后,他终于盼到同型号的新枪到手了。但属下也没忘记转达姚老先生的一通骂:“惹了大祸才想起老子来!为买枪我托人、托保,最后还全靠你三嫂的兄长保安团总邓濂溪给弄了一只型号相同的走私枪。叫他娃娃不要再给老子惹麻烦!”
这场事就这样人不知鬼不晓,算是蒙混了过去。
姚天键果然不负曾经的爱情誓言,南征北战,都将爱妻带在身边。1946年底,姚天键带着太太调往河北打内战。部队扎营北京。他将太太安排在北京炮兵军营内。他随部队去了张家口、保定等地打仗。1947年他被调往东北,驻营沈阳。他将太太安顿在沈阳苏家屯。1948年元月,姚天键知道太太已有了身孕,他们的爱情结晶,夫妻两不甚高兴。姚天键越发鞍前马后地呵护太太。他不想再让太太跟随他东跑奔西颠了。作为军人,他第一次感到很为难。只好将太太安顿在苏家屯住下来,托人照看。姚天键不得不随军去往开原、四平、锦州等地投入辽沈战役。1948年,辽沈战役,国民党军惨败,姚天键所属部队全部被解放军俘虏。辽沈战役结束。姚天键和其他团级军官以上的被俘人员,参加解放团学习三个月。经过被俘军官的学习改造后,姚天键能接受改造,积极转变思想。于是,解放团利用他一技之长,安排他担任在解放团炮兵教练。能获得解放团的信任,并安排做教练,作为战俘,这样安排姚天键应该很满足了。他对炮兵教练的工作表现积极,也非常投入、负责,诚心诚意地接受改造,企图重新做人。到了1948年9月,算算太太怀孕到分娩的日子,时间一天天逼近了,作为第一次准备做父亲的他,多么盼望守在太太身边看着孩子出世啊!他无时无刻都放不下太太及腹中的孩子。白天忙碌还好,一到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关于太太分娩的各种不测想象一起涌来。做丈夫的他不在太太身边,太太和刚出世孩子谁照顾?姚天键不禁扳起指头算天数,应该就这几天了。他开始一天天坐卧不安。牵挂,仿佛似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缠住他的身体,使劲将他朝家里拉;而绳索的另一头:解放团的信任、改造、立功表现,未来前途,也紧紧地系着他,被两头拉扯,拔河似的,他站在了中线。他作为俘虏,不敢向解放团请假,也不敢说太太即将分娩。情感最终占了上风,他顾不得接受改造的时间快要结束,已来不及地留下一张纸条,以证明他绝不是抗拒改造,一定按时归队。趁夜晚站岗哨的士兵对他已疏忽大意,什么行李也没带就匆匆赶往苏家屯。赶回家终于见到安全降生的母女俩,他放心了。给女儿取名姚子琪。1948年底,解放军已取得绝对性胜利。对于他这个国民党的军官正处在重新做人的关键时刻。他考虑还是按时归队,接受处罚。国民党被俘人员参加解放团学习期满后,凡思想认识转变好的,拥护共产党的,有三条出路选择:一、加入部队,随军南下,解放江南;二、安排当地就业;三、愿意回家的,发放路费回家。姚天键当时没有更多考虑,只想到应该让妻女有个安顿的家,他选择在当地就业。他被安排在陆军医院做文书。工作了几个月后,因太太是南方人,带着小孩没有暖气,不习惯东北的寒冷生活。姚天键本人也想到数年离家出走,如今父母年迈,本应该回老家照看父母,他思乡心切,就辞去了医院的工作,由解放团发路费回老家。他带着妻女及行李,乘车到宜昌后,因恩施那时尚无公路,只能从宜昌经鸦鹊岭、崔坝等地,一路上不断地换雇脚夫挑行李。翻山越岭数日,才回到恩施小十街他的家中。1949年全国解放,新中国诞生了。当姚天键这个旧中国军官,踏入新中国土地时,才发现家乡也一切皆改变了。从前兴盛发达的鼎昌商号早已不存在。由于“资本家兼地主”的成分划定,原先街面的房子(现在的小十街恩施市新华书店所在的整个位置)在减租退丁时全部加以“社会主义私房改造”。留给他家带院子接近三百平方米的两间房居住。
姚天键刚踏进自家院子,以为走错了门,院里破败、冷清,空落落仿佛没有人。直到黑洞洞的房里发出咳嗽,呻吟声,原来父亲一个人奄奄一息地卧床上喘息地问道,
后来姚天键才知道,母亲经受不住一落千丈的生活改变,已去世。弟兄们也都分了家,各顾各的。听说要解放了,他们都各自四散逃走,只剩下卧床不起的父亲。当初精明好强,视财如命的父亲,现在变成了颤颤巍巍,嘴上唠唠叨叨,病卧床上的靡靡老人。成天自言自语地一会儿埋怨不肖子孙,说一大帮儿子儿孙,却没有人给他送终;一会儿又叨念谁谁谁,赊销欠他的账,谁谁谁租金没交,等等。姚天键已经顺应了改朝换代的现实。他反劝父亲:“当初就不该拼命聚财,财产非生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呢?这样也好,您再不用操心了!”好像验证了他对富裕家庭的叛逆并没有错。姚天键想到离家数年未能尽孝,如今回来,他决定日夜陪护病床的父亲,弥补自己多年不在身边未尽的孝道。可是,就在恩施解放前夕的两个月,74岁的父亲去世,守在床边送终的仅有姚天键一个儿子。姚天键归来故乡,正逢恩施解放前夕,当地许多有钱有产的官员、商家,包括他的兄弟和亲戚,闻知恩施要解放了,都纷纷逃往外地。他唯一见到了嫁到吴家的四姐姚天芳,四姐不信要解放了的可怕谣言,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当年贺龙带领红军路过时,就住在我们家,临走时为筹集军需物资找我们家帮助,我们家出手大方地帮助过,红军走时还打了欠条呢“(后来,贺龙还专门派人找到吴家归还。现在的芭蕉镇风雨桥边的亲水走廊栏杆有雕刻有记载)。姚天键也告诉四姐不用怕,别信那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姚天键这个从东北解放区回来的军人,他站在当地共产党人一边,帮助宣传党的政策,现身说法自己被俘后共产党对他的宽大、恩惠政策等经历,劝阻他们外逃。他的话多数人相信,因为他从外面回来,见过世面,有文化。通过他的劝说,劝回了一些外逃的人和自家兄弟亲戚。恩施解放后,姚天键作为开明人士不仅被邀请参加政府的一些会议,还积极投入党的“三反”“五反”“减租退丁”等运动。规劝自家兄弟及亲戚减租退丁。动员姐姐的子女参加解放军。姚天键毕竟属于国民党的旧职军官,虽有文化和技能,也不能安排工作。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割肝坡”(现恩施解放路)的余师傅一起干起了木工活。这个黄埔军校毕业,擅长炮兵的军官,从此做起了木匠。他感觉也好,从此过上安分、平静的稳定的日子。
1952年添了第二个女儿姚子平。1954年又添了三女儿姚子莉。添了人口,家里住房窄小不够用。姚天键将外地带回的几口装有他太太的几件首饰和穿过的衣物,以及他的黄埔军校毕业证,通讯录,中正剑,一盒装有二十几枚远征军获得的军功章的大皮箱(未上锁),寄放在隔壁要好的姚姓邻居家。1955年7月“肃反”运动即将结束时,隔壁姚家的女儿准备开寄卖店,想用皮箱内的东西做本钱。姚天键不同意。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多值钱,而是皮箱里的东西是姚天键人生经历的纪念品,每一件东西都记录着他的经历和汗水。因此,他拿回了皮箱。
此举得罪了邻居姚家,便生气报复。姚家的女儿,到公安局举报姚天键私藏武器。当晚,公安局和街道领导一起来人将姚天键带走,并抄走了皮箱及家中所有财物。经查,姚天键并没有私藏武器,也无任何劣迹、血债。但收藏埔军校证书,及中正剑,这本身客观地有效忠党国的嫌疑。加上国民党军官,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判刑八年。在恩施监狱服刑。姚天键没什么可辩护的。服刑期间虽然与家人不能见面,但彼此知道同在一地,至少时间是有期盼的。十一
1962年,姚天键正当刑满释放时,因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对于伪政府人员需要严加看管。因此,一夜间又将姚天键押往沙洋农场,谓之刑满就业劳动改造。姚天键像一个爬下水管的蜘蛛,好不容易爬上去,被叫嚣反攻大陆的一拨水又冲到无底深沟。被时代车轮碾压的又何止姚天键一个。姚天键去沙洋不久,二女儿姚子平,因病无钱医治,六岁不幸夭折。剩下娘母仨靠清江河坝捡石头、筛沙卖,帮人洗衣服等糊口。文革的1968年,因恩施县新华书店要修“红宝书”仓库,姚家被搬迁至街对面火场坝(现四维街),两层共 32平米的(现在住的)破旧木板房。
姚天键晚年遗像1978年于沙洋
在沙洋劳改的来自全国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人。沙洋农场的管教干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无论曾经是省长、县长,军长、师长,他们可不管你以前是谁,从哪里来。来这里都是劳改,没有高低贵贱,只有旧人、新人(刑满的)之分。来这里只要守法,听管教,肯积极吃苦耐劳,都会受到场部表扬。像姚天键之类的历史反革命,在沙洋劳改,每在一个就业队劳动队3个月后,又调换到另一个劳改队。劳改期间,姚天键多次受到农场场部表彰。曾有姚天键的表彰信寄到恩施所在的街政府。半个世纪后,姚天键大女儿告诉我,父亲在文革后期,从沙洋来信说他已刑满,自由了。非常想念分离多年的妻儿老小,思乡心切,准备回恩施与家人团聚。当时,是我们母女再三拒绝让他回恩施。写信劝阻,求他别回来。姚子琪很伤感地说:“我们不是不爱父亲,只是我们因他的黄埔军校、远征军等历史问题受牵连,害得很惨!文革中,街政府不顾母亲年老多病,全家被逼下乡,强行下了城市户口,断了供应粮折子。若不是农村人看我们可怜,接济,我们差点被饿死,他若回来,我们更是雪上加霜……“父亲晚年一个人孤零零在沙洋,思亲念头与日俱增。大约因断了他的回乡念头而绝望,忧郁成疾,渐渐卧床不起。临终前托付农场,希望死后将他的骨灰送回原籍,葬于他的出生地——恩施。1978年12月,父亲肝硬化病逝于沙洋第四农场,享年六十岁。“接到农场通知,我随即去沙洋将父亲的骨灰带回恩施,葬于恩施的芭蕉镇边,我三表哥的自留地里。“遗憾父亲没等到文革切底解冻!他离家时我仅七岁。我不但没得到过父爱,甚至对父亲的模样也模糊了。但我追踪父亲曾经走过的人生之路,去探寻父亲:通过恩施老辈人至今仍颂扬的‘铁脚板儿’;网上搜索到的黄埔军校十四届第二总队炮兵毕业生名单上有姚天键,父亲的名字;1998年我母亲和我儿子回保山探亲,听保山县老一辈人说起他们记忆中的姚连长;1978年我到沙洋认领父亲的骨灰盒,得到农场中人对父亲的赞许以及对我的热情,等等这些。我能看出,父亲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我为父亲丰富的经历,坎坷的人生,对妻女的钟爱而感动!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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