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拟写一简短的传记。
江汉平原“跑老东”,也就是日本鬼子凌辱荆州的时期。国军138师驻守抵抗,后因出了内部汉奸,全师覆灭,日军也死了不少鬼子。
一天晚上,大湖墩台上来了一个哑巴要饭女子,蓬头垢面,没梳辫子,头发就如脏兮兮的狮子狗毛。她左眼流着血水,穿件露棉絮的大男人外衣,只有扣子有点洋气。
墩台上有18户人家,荣家老两口无儿无女,他们收留了她。老汉老妑用南瓜瓤敷好了她的眼病,一番梳洗换衣,老人惊呆了:好漂亮!多像我们前几年失去的女儿东花!
这时老汉问她姓什么。她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荣字。
“巧了,我女儿东花回来了!”荣家老两口大声高兴地喊出。
她一个90度鞠躬,用生硬结巴的话语说:“我…我…就就是你们的的…女孩孩子。”
老两口抱着她不停地叫东花。
几个月后,荣东花不但不哑巴,还能用本地话对答如流了。她左眼虽然失明,外官健全,不碍容貌,且一目了然,作针线织网比双眼人都精明。她成了家里的主力。
一天,隔壁孕妇临产,叫了两天,生不出。那些所谓的接生婆无法,只有用迷信求产。这时,荣东花对父母说:“我的生父母都是医生,可惜战亡……我痛恨侵略战争,崇拜红十字精神。我学过医,会助产的。”
她反复清洗手臂,煮好针线与剪刀,用酒搽完双手,对产妇进检查,诊断为胎儿横位。经同意后,她切开会阴转正胎位娩出了新生儿。孩子一声呜哇,她接着用消毒的家用针线缝好切口加以包扎。
此后,她成了湖中三墩台的女郎中。
台上的周大权是个麻痹症跛脚私塾先生,当地的“秀才”。他托媒说和荣东花,她看了看周大权书写的遒劲对联,同意了。唯一的条件要周先生来荣家作女婿,她不愿离开荣家父母。那年,荣东花28岁。
三年后,他们有了一儿一女。
周大权忠诚教育事业,被充实为公办小学老师,荣东花也成了公社卫生院全科医生骨干。
1963年,全公社搞“四清”。晴天霹雳,荣东花被打成了日本鬼子军医、女间谍,女特务!她被拘留、审查、流放其它大队监视劳改。
荣东花毅然与周老师离婚,保住了周的教师资格。
文革时,她多次被剃阴阳头拉到台上揪斗。
荣东花那些年四十多岁,身体健康,劳动诚恳积极,为人谦和礼貌,人脉广泛。缺医少药的大队聘她继续行医当赤脚医生。
日本与中国建交,她由学生活动申诉回到了公社卫生院,重新坐到诊断桌旁。
四人帮倒台,文革结束,改革开放潮流滚滚……
一天早晨,镇政府通知她9时去开座谈会。
当她走进大门,一位穿和服的女士迎来:“私の姉、栄田英子!”(我的姐姐,荣田英子!)
“私は夢の中にいるのではないだろうか?”(我不是在梦中吧?)荣东花自问。
“ 迎えに行って実家に帰ってみる。”(我来接你回娘家看看。)
随即两人抱哭一团,久久不能松开。
那时,荣东花只能只身回日本探亲。她和妹妹在父母遗像前三鞠躬:“お父さんとお母さん、生きて帰ってきました。(爸爸妈妈,我活着回来了。)”
荣东花回国后,一些报纸杂志相继报道了日裔名医荣田英子荣东花的医绩,恢复了她的名誉 。荣东花也和周老师复了婚,一家破镜重圆。
1992年,早已退休的荣东花被市中医院聘坐专家门诊,患者慕名纷至沓来,挂号一票难求。
去年,荣东花大夫逝世,享年96岁。追悼会很隆重。为了中日友好,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健康发展,也为了留点文字,我必须提前来到会场。因为我是她的孙子,她是我的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