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对于五六十岁的晋南人来讲,杏绝对是抹不去的记忆。那时候物质匮乏,零食稀少,等到杏可以吃的时候,简直是我们天堂一般的快乐时光。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割草,杏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有了小小的青杏,然后眼巴巴的盼着青杏一天天的长大,大到可以让我们爬到杏树上丰富久已不知美味的味蕾。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来,绿水人家绕”,我的家乡地形地貌和陈忠实写的白鹿原比较相像,所以绿水环绕的景象是不可能出现的,我们倒是可以站在村子的高坡处远远地往西望去,可以看到黄河如一条白练从北向南横陈在汾渭谷地。越过黄河,西边是陕西的韩城,司马迁的家乡。 在我们的心目中韩城就是一个大城市了,那儿有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火车,我们可以听到火车的鸣笛声,可以看到火车头上冒出的袅袅白烟。“有福的生在京城府县,没福的生在黄河两岸”,这是家乡自古流传的两句民谣。物质的匮乏限制了我们的想象,我们想象不出城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烟辐辏、车水马龙、繁华热闹景象。我们的家乡一年四季轮回,庄稼长两茬,土地比较贫瘠,只能靠天吃饭。生命力顽强的野草疯长在沟沟叉叉,田间地头,我们割草喂羊喂猪,农忙的时候帮大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庄稼活,日子过得单调而繁忙。割草累了,我们坐在坡地上,遥望着黄河西边的一片黑乎乎建筑的韩城,只能想象着城市里的人们繁华丰富奢侈的生活,对我们来讲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好在有杏。在高低不平起伏跌宕的山洼洼里,沟壑壑中,岭头头上,地畔畔里,生命力顽强的杏树到处都是。有的是零星的一两棵,有的是成片的 10来颗杏树,还有老百姓连片种植的一二十亩大的杏树场。 那些零散的,不成片的,甚至十来棵聚我在一起的野杏树,青涩的果实刚刚能够入口,就已经被淘气的我们摘的干干净净。那口感绝对不能说美味,只能说青涩中带有几乎品尝不出来的果实的芳香,那对于缺乏零食的孩子们来说,已经足够解馋了。
那些有人看守的杏树林,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杏子由青色变为微黄,然后变熟,我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渴望,趁着看守人不在,进入杏树林地,爬上树大吃特吃,过足嘴瘾乘看守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悄悄离开,大部分的时候都能逃脱。但是偶尔也有被看守杏树的人堵在树上的时候。
那次我们偷杏的目标瞄准了邻村的一处杏树园,那是一处位于南北两边都是沟的土岭上的杏树园,正是杏子熟透了的季节。我们在附近割草,等着看守人回家吃饭去了,蓄谋已久的一群孩子翻上岭去进到杏树林, 各自挑选一棵中意的杏树,爬上去大吃特吃。那次我选了一处水蜜杏树,那杏长得真叫大,足有拳头般大小,白而薄的皮,甜甜的果肉,吃一个水汪汪的甜死个人。我吃了一颗又一颗,高兴的忘记了周围的世界。直到被一声大喝惊醒过来才发现,周围的孩子们都跑得光光的,就剩下我一个人傻乎乎的还在杏树上大吃特吃。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就这样成了看守杏树人的俘虏。虽然偷性吃不算什么,太过分的罪过,但是自尊心极强的我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心里特别害怕,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样的局面,只知道在那儿不断的哭泣。那个抓住我的看守反而比较和善,不断的问长问短,了解我的情况,一方面他派人去告诉我家里人我在看这里的事情。他把我扣在杏园里整整一个下午,天渐渐的黑了,也没有人来替我说话,因为传话的人可能还没把话传到我家里。看着愈来愈黑沉的夜色,我的心更加的绝望,不知道这个事情如何收场,就连看守人让我吃晚饭我都拒绝了,我哪里吃得下去!后来家里终于来了人,两个大人在那儿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家里人给看守交了两块钱,把我领回家。
后来我就是嘴再馋,再也没有去偷过杏子吃。因为被人抓住的那种绝望感觉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实在是特别不好的一种体验,我不想尝试第二回。
人生如白驹过隙,现在我已经离开家乡40多年了,我的人生已经进入老年。每当成熟的杏子进入市场,我总要去买一些品尝,不仅仅品尝杏子的美味,我也在品尝遥远童年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