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就像一张张褪色的发黄相片,疏疏落落,影影绰绰,爆米花就是曝光在其中一张相片上的记忆。
一个小风箱、一个小炉子,一个一端带有摇手的椭圆型的铁筒罐组成了全部的家什。气压表挂在铁筒罐摇手旁边,罐外面沾着一层厚重的黑灰,里面深不见底。铁筒罐被托在一个笨重的铁支架上,可以随时摇转,支架下是通红的炉火。这就是生产加工爆米花的全部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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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设备刚刚安装好,三三两两的孩子就围拢来,好奇地望着这些设备叽叽喳喳、指指点点。他们欢呼雀跃,急不可耐地直奔家中告诉大人们这个消息。一锅锅爆米花的巨响裹着爆米花的焦香味,长着小脚似地飞进孩子们的耳朵,更加重了他们催促家长同意打爆米花的心情。
爆米花是那个年代冬季里才绽放的“花朵”。打爆米花的约摸都是60多岁的老人,一般都穿着深色的棉袄、深色的棉裤,再戴一顶黄色的满是污渍的雷锋帽,帽子下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挂着一层安详与满足。
老人打爆米花时不疾不徐,打了一锅,又按照他的节奏打下一锅。裂开的干树皮一般的手先是麻利地将玉米粒装进罐子里,用力拧紧罐子盖,然后坐在一把低矮的小木凳上,一边有章法而又娴熟地拉着风箱,一边优雅地转动着爆米花机,并不时地添加柴火,给铁罐子加热。
小风箱鼓动着小炉子的火苗快活地吻着铁罐子,呼哧呼哧,似乎在弹奏一曲美妙的乐曲。炉中的玉米粒也伴随着这音符,跳着富有节奏感的欢快舞蹈。火焰焱焱,映红了师傅黢黑的脸。孩子们有说有笑,闪动着点点光亮的眼神里充满期待,期待着爆米花尽快出锅。
当一锅炒熟、即将开爆之时,老人“噗”地吐出吸到了烟屁股的烟蒂,戴上一双有些年头的厚手套,忽地站起,提起炉子上那只烧得通红的铁筒罐,用事先准备好的麻袋熟稔地套住罐口,充满兴奋和力量的眼神逡巡了周围一遭,大声喊道:“放炮了——”孩子们马上用手捂住耳朵,期盼、胆怯,身子跃跃欲试往前冲,脚步却不由自主往后挪,眼睛紧紧地盯着大口袋。

时间在寂静中凝固了几秒后,只听“嗵”的一声巨响,爆米花的焦香随同一道蘑菇云迸出,炸飞的玉米花如怒放的梨花飘落在地上。孩子们一拥而上,争相哄抢,就连一些落在地上粘有尘埃的爆米花,也被一颗不剩地捡拾起来,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享用。
一声声炸响震耳欲聋,一道道白烟滚滚蒸腾,一阵阵浓香馥郁蔓延。打爆米花的地方立时成了这个地方最热闹的角落,也成为这个街口一道独特的风景。孩子们一边打闹,一边不忘使命,在前面一位打完爆米花后,依序把自家的家什挨着前面的一点点往前挪动,不留一丝让人插队的空隙。在这里排队的不是人,而是盛放打爆米花原料的各种家什,有盆子、桶子、篮子、茶缸、布袋、塑料袋……真可谓五花八门。自家的米花出来了,小主人一边护着自己的米花,生怕被别人抢,一边抓起一大把塞入嘴里。刚出炉的米花烫得人呲牙咧嘴,但仍然嚼得有滋有味。
天色已晚,家里的饭菜热了一次又一次,打爆米花的地方火光仍然映红了半边天。刚刚打好了爆米花的孩子,提着一袋袋成果,边走边吃,满载而归。一阵阵凛冽的寒风从北山的豁口刮过来,在大街小巷里肆虐,走在回家路上的孩子的心却如火炉里燃烧的火焰一样跳动,喜悦和欢乐化成融融的暖意弥漫全身。

岁月悠悠米花香。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爆米花是与熊熊燃烧的炉火联系在一起的,是与那一声声砰然巨响联系在一起的,是与那滚滚白烟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在你争我夺的哄抢里,爆米花才越嚼越香甜,一年丰收的欢快与生活的惬意才达到高潮。
(原文刊登于粮油市场报2020年7月25日A0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