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

在殡仪馆骨灰盒室

做寒假作业

妈妈是管理骨灰盒的

今天她把数学做完了

妈妈也发放了五个骨灰盒

室外飘起了雪花

再过一会

妈妈就下班了

她站在门口

雪花落在红领巾上

好像几片

偎依着取暖的骨灰

2020.7.13

特别要注意的是流星

别砸了贷款刚修的房子

也别砸到脚背

就是砸到花花草草

也是挺烦人的

大多数时间

星空乱成一锅粥

人们在地上疲于奔命

头也不抬

偶尔把头抬起来

不是想帮星星拉架

而是在流鼻血

2020.7.24

记得初中那会儿

在别人家寄读

我常常到蒋家巷子外面

一条小溪里用皂角洗衣服

这股清亮的流水

四季都在灌溉菜地

青菜萝卜莲花白

没有施农药

都有虫啃出的一个个小洞

菜地边有个豆腐房

到了夏天

豆腐房顶上有一朵白云

一直到我把衣服洗完

开始在石缝里抓螃蟹

那朵云都还没走

2020.7.17

正午 堰沟边的土路

被晒得发烫

蚂蚁停止了搬家

从村子里赤脚跑出来几个

不睡午觉的孩子

“扑通”“扑通”跳进堰沟

把青栂树下躲荫凉的两只麻鸭

吓了一跳

他们嘻嘻哈哈爬上来跳下去

爬上来跳下去

晒得跟泥鳅一样

堰沟边的土路被踩得湿漉漉地

很快就不烫脚了

两只麻鸭在下游随波逐流

和他们保持着距离

2020.7.17

                                      06

我问山

水是谁

山无言

清泉石上流

一直流

我问云

天是谁

云没空

云停不下来

我问水

山是谁

水无言

江河湖海

躺在山的影子里

没醒过

我问死

生是什么

死往我面前凑了凑

想说的话

又咽回去了

我问佛

人是谁

佛拈花一笑

天地日月

也不作答

我问自己

你是谁

我养的小狗

马上扑过来

要我抱

 2020.7.24

如果子弹正面击中人体，

入弹口仅有筷子粗细

但是出弹口，却会像碗一样大

内脏变得像油碟里没嚼烂的食材

如果是打在头上

它将掀飞你1/3 的头盖骨

脑浆迸溅而出

如果弹头击穿了动脉，

在心脏泵血83.3毫升/ 秒的强大压力下

血液可以喷射到10米以外的地方

在野外涮出一条红色滚烫的跑道

如果是在房间里

你要洗净墙壁、家具和天花板上所有的血迹和被弹头带出的内脏残渣

估计给多少钱

清洁工也不愿接这单生意

如果穿防弹背心

子弹击中你后

仿佛被一个8 磅的大锤重击

你会向后猛倒，断几根肋骨

由于头部惯性，颈项薄弱，颈部神经被压折你会晕过去

脖子粗壮的厨师领导

也是一样的

如果击中头盔

脑袋会被贯穿一条隧道

糟糕的是

有时连顶也塌了

如果有一定角度

头盔变形也会夹碎你的颅骨

脖子被冲击力折断

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击中大腿根部

最好的结果就是截肢了

如果被狙击枪击中躯干

整个人会被打成几个碎片

连弹孔都没有

……

所以，想寻找刺激了

我们还是吃火锅吧

打仗不是那么好玩的

2020.7.07 

想到

洪水下万亩稻田

来不及收割

顿生悲凉

想到

在洪水到来之前

新闻已经报道

夏粮丰收

想到

被洪水淹没的

都是丰收之外的

稻田

心生释然

继而发紧

2020.7.20

在中国任何一个餐馆

从鸡毛店到五星级

找不到一张安静的餐桌

仿佛吃饭不是吃饭

在用声音比赛输赢

谁牛逼

谁更牛逼

谁朝中有人

谁国外也有人

谁见多识广

谁早就成竹在胸

谁吃不完用不完

谁早就荣华富贵后

活得不耐烦了

谁和大德高僧是朋友

谁说娘希匹

都是我小学同学

谁吞吞吐吐

让在桌上有悟性的

认识到他

已经是仁波切了

只有在骂帝国主义时

才会达成广泛的共识

然后共同干一杯

一杯一杯复一杯

谁不干

就滚出中国

古时候

中国服务业

对顾客

有两个称谓：

一个是买主

一个是客官

自古以来

每个顾客

都把自己当爷

声音牛逼得

恨不把餐馆屋顶揭了

只是结帐的时候

你推我蹂

以酒遮脸

都希望把别人

推向柜台

2020.7.21

藤萝在树上攀援

红色多汁的水果在

枝叶间全都冒出来了

肥硕的奇花异草

用原始的蛮力

把花台全覆盖无死角

养金鱼的池子

比游泳池还大

鱼儿在里面五彩斑澜

游来游去

我也在里面游来游去

天井上飘过的白云

用了好长时间

才飘过鱼池

园子里有些熟悉的脸

有的曾经在园中偷过东西

被抓进去

又被放出来

和我说话的时候

我很不好意思

祖德流芳啊

给我留下这样一个花园

游着游着腿突然抽筋

梦醒了

赶紧记下这个祖上的花园

好睡回笼觉

我得赶紧回去

那帮人还在花园没走

回去晚了

花园的东西

会化为乌有

2020.7.15

凌晨五点钟  

洪水已漫过顺江路

洒水车随后按时出现

慢慢驶过 慢慢洒水

和昨天不同的是

溅起了一路水花

2020.7.17

开始关系没摆平

他们半夜摸了我

四个暗哨

我在工棚睡觉

他们扑进来

微型冲锋枪抵在头上

动都不敢动

他们把我

关在警犬笼子里

还算人道

没把警犬放进来

交了罚款就放人

我包了一层宾馆

养了十多个小姐

不对外

专门为有关部门

核心人物服务

挖一吨煤

有半吨  是孝敬他们的

连民工都在黑我

刨别人的墓

弄两具埋下不久的尸体

换上民工的衣服

悄悄弄到矿井里

制造个塌方现场

然后从地底下钻出一堆

亲戚舅子老俵白脸红脸

又哭又闹  

又莫法找劳动仲裁

只有赔钱

孝敬到位了

后来就和有关部门

称兄道弟了

我和几个手下

有时候也穿着警服

去查黑煤窑

对 黑煤窑查煤窑

我们正儿八经抓人

等罚款交齐了

才放人

也没有谁敢问我要收据

喝醉了就穿着警服

站在路边 拦拉煤的货车

直接把手伸向驾驶台

头也不抬；

拿点钱花花

那时候没有点钞机

妈哟    收了不少假钱

2020.7.1

写了快三个月

已经写了九十八首《鸟鸣》

再写一首

这个系列就结束了

原来计划写100首

后觉不妥

满遭损是古训

一个男人六十岁的生日

只能在五十九岁时过

不然有可能就是个坎

剩下的这一首

什么时间写完

我心里确实没数

我也没把第九十九首

当成总结性发言

那不是鸟鸣

那是领导讲话

2020.7.24

“这150年

中国

没有一代人

能平安地走完

他们的人生”

这是网上这两天

流行的一段话

这段话里藏着

无数条人命

和汇成海的血泪

这是诗

2020.7.28

——选自《蒋雪峰的半亩地》2020.07.28

   蒋雪峰   

四川李白故里江油人

收税，写诗，痛风，喝酒

偶尔也抬头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