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蛋没打

              作者：黎晶

       五月十八日，主管农村农业工作的付县长王卫民退休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整好六十周岁。县委书记宣布王卫民退休后，组织部既沒开欢送会又沒有以往的告别宴会，王卫民感到有些委屈和失落，沒办法身上的官帽，本来就是借给你的符号，到期人家收回。

        王卫民灰溜溜走出了县政府的大门，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好像也势力起来，平日的和善怎么就突然面目狰狞了。王卫民骂了一声狗日的，他看看四周没人，便狠狠地朝那狮子吐了口吐沫，心里的感觉是那么异样，怎么有点像刑满释放。他回过头看看三楼自己的办公室，灯还亮着，接班人早巳搬了进去，有点迫不及待了。

       还是老婆通情，知道老头子心里不痛快，饭桌上比平时又多添了两个菜，孩子们整整齐齐恭候老爸回归家庭。

        王卫民顿觉有了点温暖，家是自己的，孩子们也是自己的，难道这还不够吗？想到这一层心一下子就平缓许多，脸上的气色渐渐红润了。好！靠桌围吧。王卫民边说边到柜子里摸出两瓶茅台酒放在桌上说：这是我从政几十年留下的两瓶好酒，原准备给书记送去转任人大副主任，好多干上三年，现在没指望了，咱家自已喝！也该咱享受享受。

       老伴有点舍不得，可孩子们高兴。

        王卫民醉了，第一次醉的踏实，一觉睡到自然醒，太阳照见了屁股。

        王卫民想进山，几十年的大山和那里的山民是他的根。儿子有远见，给老爸买了一台二手的桑塔纳，虽然穷酸王卫民也挺高兴，开着自己的车再破也舒坦。他最爱吃山里的蹓达鸡，炖上点山蘑菇，摊个柴鸡蛋，大柴锅烙的葱花饼，小米粥配上爆腌的大青萝卜丝盐菜…嗨！甭说多美了！几十年就爱吃这口。

        汽车下了东山坡就是靠山屯，村东第一家是村支书李老根的家。王卫民将车停在爬满丝瓜秧的院墙边，推开虚掩的院门喊了一声：老根兄弟在家吗？屋里一位女人应声：不在家。王卫民停住了脚，老根院子里迎客的鸡鸭鹅狗一样也不见了…，他抬头看见窗户里那女人贴着玻璃往外看，是李老根的老婆。往日里她会冲出屋子笑声充满院子：唉呀王县长来了！这女人一手拍打着王卫民身上的浮尘，一手端出山里野生的山茶水，把县长让到葫芦架下的石蹲上说：王县长您坐，我去杀鸡备饭。李老根也围前围后转着，嘴巴里不停地说着…，这一切早司空见惯。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卫民有些愤怒，却沒了底气发作，说到底这掉了毛的鳯凰不如鸡，连最好的村哥们都变了脸。

        王卫民扭身走出了小院，心里突然觉得一阵发慌，眼睛瞬息有片黑云飘过。他连忙下意识的蹲下身，一屁股坐在门楼边的一块石头上。王卫民闭上眼睛，极力的让心平和下来，他知道可能是低血糖了，便从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放进了嘴巴里。

        一阵脚步声让王卫民抬起了头，他眯着眼睛看着几位中年妇女走到自已的跟前停了下来。

       这不是县里的王县长吗？一位胖女人说道。

       一位瘦女人应声道：什么县长，俺看就是一祸害！咱们农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山洼子里，家家养着头猪院里喂着群鸡，当街黄狗看门…就是这个县长一声令下，鸡鸭鹅狗猪全杀光，这和断子绝孙有什么曲别！农民不养猪瞧你们城里人吃什么肉！

       王卫民脸红了，他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继续听这几个老娘们的咋乎，但这些不中听的话却是昨天以前听不到的。

        我说两位姐姐，这王县长也是好心，他不是为了美丽乡村建设嘛，瞧瞧村里干净多了，沒有了臭气，有得就有失嘛！

       我说妹子，你就嘴不对着心，平常数你骂大街，想吃鸡蛋了沒有，剩菜剩饭的扔了可惜，这村上是干净了许多，可咱嘴也干净了。

        瘦女接过胖女人的话：自家小园子里的菜吃不了，县城里的小区不让进…听说村西豆腐房也关张了，城管纠察骑个电驴子到处追…。

        其实王卫民也是亲有体会的，满县城找不到一家卖活鸡的，超市的冰鲜鸡谁知哪弄来的？上面写着纯柴鸡，可炖着没有一丁点鸡味。原先小区里早上天一亮居民就自觉排好队，盼着那辆山里来的三轮摩托车，车上几板刚出锅的鲜嫩豆腐冒着热气，买豆腐还送你把地里刚抜的翠绿的小葱…可现在吃不上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山里的婆媳心直口快，把个退休的副县长弄的是灰头土脸。

        干啥呢这是，吃饱撑得！咱王县长刚退休就办了你们了！

         王卫民一听这不是李老根吗！他好像打了针强心剂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只见李老根手里拎着两只活蹦乱跳的芦花母鸡说：恭喜你王县长呀，退休了无官一身轻，再不会违心做那些损害老百姓利益的事了。这不早上接嫂夫人电话，说你来村里散散心火，我想这炖柴鸡不能缺呀！

        李老根把两只肥鸡举过了头，几位女人围了过来，那瘦女人嘴欠：李书记还拍马屁呢？这王县长都掉蛋了，你是一如既往的眼朝上呀！

        李根柱瞪着大眼珠子吼了起来：闭上你娘的臭嘴，不让养六畜是上边的命令，王县长敢不执行，他老顶不住了让我在山里找出一块空地，把咱村的鸡鸭鹅狗猪全都藏了起来，现在养得是綠色环保健康！

       老根媳妇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当街上，她听完老头子的一席话晃然大悟：唉呀王县长您大人别记小人过，我们大伙冤枉您呀，赶快进屋喝水，我去炖鸡！

        几个老娘们也不好意思知趣地散了。

        王卫民心里一热眼圈红了，那泪水充满了眼眶。

        老三样摆上桌面，老根在墙柜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瓶包装发黄的纸盒，那里边是一瓶陈年老酒，商标已模糊瓶盖也上了铁锈。王卫民一看这酒，最少也存放几十年了。

        李老根说：王县长，再这么称呼你有点外道了，如你不在意俺就叫你一声卫民哥吧！

        王卫民很高兴：这就对了，这才是咱哥们几十年的情谊嘛！

         老根说：卫民哥，几十年你为山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大家心里有本帐，那几个老娘们的话甭往心里去，背着你都给你点赞呢！大家伙早就把你的名改了一个字，叫王为民。

        王卫民很是激动，他举起醇香的酒杯，和老根碰了一个脆响，两位兄弟一饮而尽。

         王卫民说：谁说人走茶凉！李老根说：谁说鸡飞蛋打！

       桌上的山茶冒着热气，那盆炖柴鸡，那盘炒鸡蛋依然是昨天的味道，蒸腾着山里人的仁义，见证着大山人的公证。

        老根媳妇也凑到桌前说：咱们这叫鸡飞蛋不打人走茶不凉！

       笑声冲出小院，在群山里回荡。

2020年7月27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