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大山坐在坑沿上,低头端详着坑里的那具尸体,失声痛哭,边哭边用手往里面捧土,李素琴、金雨、金露、幸福 也跟着往里捧土。一个多小时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去了阴曹地府,留给活着的人以无尽的悲伤和痛苦。人死了就这么简单,简单得如丢弃一张废纸。
金雨送走了金大山和李素琴,带着弟弟妹妹到草坪上采来许多野花,在马老太的坟上铺了一层。哭了一通之后,才回到屋里。
那天晚上,他们谁也没有吃饭,夜幕刚刚降临,他们就挂好了门,躺下了。屋子里没有了姥姥,仿佛少了半个家,空空荡荡、凄凄凉凉、孤孤单单。金露幸福都累了,困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金雨的泪水一直在往外涌,直到凌晨才小睡一会儿。
真是祸不单行啊!金大山也离开了人间。他死于胃病。他将死的那一天,嘴里一直喊着马筠的名字,李素琴向看守员提出,让马筠和孩子都来看看,和他道个别。看守员的三角眼一瞪:“看什么?人死如灯灭,灭就灭了,看什么?”
李素琴气愤地回到金大山身边,贴着他的耳朵问:“大山,你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金大山断断续续地说:“感谢你照顾我,去看看马筠,原来她……”李素琴哭着点了点头。
一想到自己深爱着的人就要离开自己了,李素琴心如刀铰地难受。她爱金大山,爱了20多年了,可金大山对她仅仅保持着同志之间的那种感情,他的心里只有马筠一个人,要不是这场动乱,她绝不会有机会同金大山一同吃饭,同住一个房子。这几年,她一直把金大山当成丈夫一样的照顾,为他争取药物,争取治疗的机会,争取饮食的改善。如果没有她,金大山或许不会活到现在。和金大山在一起的这些年,她的脑海经常出现一些幻觉,她觉得金大山已经把马筠忘了,于是她试着在金大山面前提自己的过去,提马筠的过去,金大山听了,对她的一切只字不提,而对马筠的事显得兴高采烈,和她一起回忆马筠的一些活泼天真的趣事。李素琴彻底明白了,在金大山的心里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的位置了。她彻底死了那份心了,从那以后,她只是把他当成亲人一样照顾,他们之间建立起一条割舍不断的亲情带。
李素琴为金大山擦着身子,把事先她为金大山准备的寿衣给金大山穿上,最后问金大山还有什么要嘱咐的,金大山断断续续又重复了那句话,还加上了一句:“照顾孩子。”他的话似乎说完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可是这告别人世的最后一口气就是不息,他不时地睁开眼,看看面前,目光在寻找着什么,李素琴知道,他在找马筠。李素琴想告诉他,马筠是不会来的,可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她不忍心伤害一个行将就木的爱人,她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一个劲地哭。忽然,她想起了一个不该忘掉的问题:应该让自己最爱的人临终前,吻自己一下,也算这一生没有白爱,没有白活。于是,她抹掉了脸上的泪珠,贴近金大山的耳朵说:“大山,我爱了你一辈子,现在就要分开了,你能吻我一下吗?”金大山听明白了她的话,他睁开眼睛,李素琴把右侧的脸贴近他的嘴唇,金大山盯着她的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李素琴轻轻地为他合上了眼睛,然后轻轻地哼起了金大山最爱听的那首歌曲“北风那个吹”。歌声哽哽咽咽,忽高忽低,充满了苦涩、凄凉、悲哀,直唱得天摇地动,万物皆息。她似乎发现金大山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马筠知道金大山去世的消息,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枯黄的山坡上,秋风瑟瑟,摇动着枯枝上仅有的几片叶子,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听上去像一曲哀乐,像垂死挣扎的呻吟,像对人的一种什么警示。
马筠捧着一盘子油饼,来到金大山的坟前,放在坟前的小门前,然后跪下,哽哽咽咽地说:“大山,我来看你了,带来了你最爱吃的我亲手烙的油饼我对不起你,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了你,你恨我吗?你如果真的恨我,就给我一点什么暗示吧!”坟旁边那棵孤零零的枯树上,落着一只乌鸦,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在她的头顶上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她的头跟着乌鸦的身影盘旋着,期待着乌鸦有什么暗示。乌鸦没有叫,而是凄楚地扇动着翅膀,慢慢地飞来飞去,马筠觉得,这分明在暗示她,金大山不恨她,永远地愿意同她相依相伴。她的泪再次涌出来。她趴在坟上,双手抓着泥土,嚎啕大哭。
这时,身后传来比哭还难听的大笑,把她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看见刘卫兵站在身后。
刘卫兵是逃跑来到这里的。刚才,在溪水村召开公审大会,公审李玉玺的老婆邸小玉。面对台下几百双眼睛,邸小玉一口咬定李玉玺是刘卫兵叫她杀的。刘卫兵同她私通几年了。这是邸小玉的一个计划。以前,她非常痛恨刘卫兵,恨他太坏就知道整人,恨他夺走了马筠,害得金大山一家妻离子散。那时,她就发过誓,将来只要有机会,就狠狠地报复刘卫兵一下。当她杀了李玉玺之后,她被捕入狱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盘算,让刘卫兵同她一起死。
刘卫兵是作为市委代表坐在主席台上的。今天的他穿得特别的绅士,严肃的脸上微微带着笑容。他这样精心的打扮,是给溪水村人看的。他要让他们知道,他刘卫兵仪表堂堂,配得上马筠。他心里非常明白,溪水村的人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尤其陆小雅死后,许多人就指着他的后背,指鸡骂狗,几乎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认定他是杀害陆小雅夫妇的凶手。
他正得意洋洋的时候,听到邸小玉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仔细地去听,想听个明白,邸小玉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指着他骂道:“你这个衣冠禽兽,害得金大山一家妻离子散,又害得我去杀人,你不得好死,今天,就让咱们俩一起走进地狱吧!反正咱们也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了……哈哈哈……”
她的大笑让刘卫兵心惊胆战,他的脸铁青,铺满了鸡皮疙瘩。他窘态十足。不知该说什么好。法官、审判员都看着他,几百双眼睛都看着他,不知是谁在台下喊起了口号:“打倒刘卫兵!”
“让他偿命!”
“打死他!”
刘卫兵的脸立即冷出一层冷汗。他站起来,伸出双手,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真搞不懂,邸小玉为什么要陷害我。我并不认识她 呀!”
审判员宣布:休会十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