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里我不能再待下去了。”金雪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天早晨，金雨又去兜小鱼，金雪穿好衣服，坐在草窝棚外面写了一张纸条：小妹，感谢几天来你对姐姐的照顾，姐姐要走了，去该去的地方，你不要去找姐姐，假如有一天，姐姐不在了，你就在姐姐的生日那天，采一把野花扔到河里，姐姐就可以收到了，再见，对不起你的姐姐。

她把纸条折好，连同带来的所有衣服，都放在炕边，又放了五十元钱，然后离去。

金雨兜来了小鱼，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当她看到纸条、衣服和钱，失声痛哭。联想到姐姐第一天来的时候说的话，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她仍然有一个信念：姐姐一定会回来找她的，于是，她自言自语地说：姐姐，我等你！

马老太去世了。那是一个晚上，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人间。

早上，金雨做好了饭去叫她吃，见她张着嘴，睁着眼，身子已经半硬了。

金雨知道这是死了，可她 宁愿相信姥姥在睡觉，也不愿相信她死了。她像往常那样，摇晃着姥姥，轻声呼唤着姥姥：“姥姥，起来吃饭了，姥姥快起来！”

马老太没有像往常那样听话地起来，金露、幸福都围过来，惊讶地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姥姥——”金露幸福都大喊。

“姐姐，姥姥是不是死了？”金露问，依旧大声呼唤姥姥。

“别喊了，姥姥她已经离开咱们了！”金雨注视着姥姥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和张得大大的嘴，无声地流着泪。

“姥姥这一辈子，没得一点好，年轻时要饭，老了得了这种病，跟着咱们，吃不像吃，穿不像穿，担惊受怕，眼泪流了多少？其实，我早就想给姥姥买一块手表，姥姥曾经跟我说过，她一辈子没带过手表，我就答应姥姥，长大了挣钱了给她买一块手表。姥姥是戴不上我买的手表了，她是饿死的，或者是愁死的，姥姥，你为什么死的这么早啊，扔下我们几个孩子可怎么办？”

“姥姥——”金露、幸福给金雨说的悲痛万分，一起扑倒姥姥怀里大哭起来。金雨依旧默默地流泪。

三个孩子就这样哭着，忽然，金露想起姥姥的叮嘱：“我死了，给我洗洗身子、梳梳头。”于是他抬起头，对金雨说：“姐，该给姥姥洗身子了。”说完就去打水。

金雨恍然大悟，跳下炕，热了热水，给姥姥擦洗身子，她擦得特别细致，特别轻，泪水滴落在姥姥的身上，散开去，浸入姥姥的皮肤里。擦完了，她又为姥姥梳头，她把姥姥那缕细细的头发，梳到头顶，系了一根红布条，上面插了一朵小黄花，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安排金露幸福吃饭，自己到镇上邮局给妈妈大舅拍了电报，然后到反省室去找金大山。此时的金大山已经不能独立站立了，走路时只能拄一根棍子，由李素琴搀扶着。

金大山请了一天的假，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他不说话，任凭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他一定回忆起马老太那苦难的过去了，一定回忆起马老太把自己当儿子待的温暖了，一定回忆起自己给马老太带来的诸多不幸了，他哭得很伤心，以至于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回到家，金大山扔掉棍子，抱住马老太失声痛哭，嘴里叨叨着：“妈。我对不起你，妈，我让你整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妈，我没有让你吃好穿好，妈，我对不起你呀 妈妈……”李素琴、三个孩子都跟着大哭起来。哭了有半小时的光景，金大山放下马老太，把她的眼睛和嘴都合上，颤颤巍巍地下了地，带领金雨李素琴去挖土坑。金雨指着菜园边上的一块草坪说：“爸爸，姥姥说，她要埋在这儿，既可以看到我们家，又可以看到我们的菜园。”

金大山走到那块草坪跟前，看了看，没有任何言语，就动手挖起来。

李素琴金雨也跟着动手。当一个大坑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个个            累得满身是汗。金大山望着那个 长方形的土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素琴、金雨都望着他，不知该 说什么好。就这样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还是金雨打破了这种难耐的沉寂。

“爸爸，我给妈妈大舅拍了电报，他们明天就会来的。等等他们吧！”

金大山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土坑，一会儿， 他那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岳母就将住到这里了，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白发老母，可怜的老母，假如不是她指点、壮胆儿，这几年，三给孩子怎么会这样顺利度过？今后，没有了老人，三个孩子又将如何活下去？他的心无比伤痛，泪水又像泉水一样滚落下来。他以铁锹为拐杖，默默地往草窝棚里走去。李素琴金雨默默地跟在后面。

回到屋里，金大山又打来一盆水，洗湿了毛巾，给马老太擦脸，又检查一遍衣裤的扣子，看看没有任何问题了，就低下头，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妈，放心地走吧，儿子不会忘记您对孩子的关怀、对孩子的教导，对这个家庭的忠贞的，走吧，在九泉之下别惦记这个家，这么多年了，您没有享受到什么幸福，也 该去休息休息了，别惦记孩子们，他们在您的教导下，基本学会了生活和做人，他们会好好地活下去的，走吧，我可怜的母亲，再见了，白发亲娘！”

“爸爸，不行啊，姥姥说要告诉妈妈的。”

“爸爸只有一天假，你的妈妈不会……来……的，帮爸爸抬起来，下葬吧！”

李素琴说：“我抱着老人，你们拿被褥。”

她抱起马老太，那瘦小的身躯像十来岁的孩子，硬硬地挺着，那只不会动的胳膊弯在胸前，怎么直也直不开。她径直走到土炕前，坐到地上，怀里抱着马老太，等待金大山。

金大山跌跌撞撞走过来。爬下坑去，将被褥铺好，枕头放好，接过马老太，李素琴也跳下坑去，帮助他把马老太安放到褥子上，再盖上被子，被子上铺上一层干草，一切妥帖之后，她先把金大山扶到坑上，自己又跳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