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又要打，金露翻身抢过笤帚，然后跪下，鸡啄米一般地给金雨叩头。“姐姐，我在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你不是没有弟弟了吗？爸爸妈妈不是没有儿子了吗？”金雨听到这里再也不忍心打了，她抱住金露，大哭起来。

“小弟，记住，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人活一口气，不要奢望别人可怜。这些都是爸爸妈妈经常教导我们的，必须记住。咱们现在苦，将来总有不苦的时候。千万要挺住，要有‘卧薪尝胆’的精神。”

“记住了。我再也不敢了。”

马老太看两个孩子不打不闹了。满脸泪水地说：“孩子，天大的难处总有过去的时候，你们还小，总会等到那么一天的。姥姥是赶不上了，等真有那么一天，别忘了，到姥姥的坟上告诉姥姥一声，姥姥在阴曹地府也会为你们高兴的。”

“姥姥，别说这难听的话，你不会死的，上天不会让你离开我们这几个苦孩子的。”

“这些都是你们善良的想法。人死不是谁说了算的，姥姥这几天一直不好，万一姥姥不行了，别忘了给姥姥洗洗脸，洗洗身子，把头发梳到头顶上，把衣服裤子穿好，就穿旧的，你妈妈给买的新的别穿，一个死人，穿瞎了，留着你们改改穿吧。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个草窝棚旁边吧，姥姥天天和你们作伴，你们就不害怕了。”

金雨仔细端详姥姥，发现姥姥瘦了许多，目光呆呆的，一点光泽都没有。眼睛甚至间或一轮。一想到这几天没有吃到一根菜叶，天天咸菜大酱的，金雨觉得非常对不起姥姥，金雨下地，打开那个小木匣，数了数，只有9元钱了。她算了算，9元钱只够用20天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捎来钱，如果给姥姥买菜吃，爸爸就会少吃几顿肉，如果不给姥姥买菜，让姥姥就这样死去，姥姥该多可怜，自己也会永远后悔的。不，不能让姥姥就这样什么也不吃就死去，她拿出一元钱，放进衣袋里，准备明天放学时买回一斤蔬菜。准备完毕，她又回到姥姥身边。

“姥姥，万一哪一天你不行了，要不要找妈妈回来？”

“我看别叫她来，她都不管我们了，甚至连自己的妈都不管了，叫她 来干什么？”金露愤愤地说。

“不，孩子，你妈妈是被逼无奈啊。要叫她来。姥姥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不要恨你们的妈妈，她 生养你们不容易啊。”

金雨想起妈妈曾经同她说的话，金雨生下来之后，妈妈得了“谢花痨”，昏迷了四天四夜，差一点送了命，而且妈妈怀她的时候，一直打针吃药，身体极度不好。想起这些，金雨就不再恨妈妈了。于是她点点头。

金雨没有去上学，她来到车站候车室，见里面有很多人在候车。其中有十几个戴着袖章的红卫兵，他们有的在看报，有的在哼着歌曲，有的在小声谈话。

金雨想起那一次，自己为了回到红孩子队，在没有老师允许的情况下，抢先登场，唱了《车前挂起毛主席像》这首歌，收到所有人的欢迎，便很有信心地走到一条长木椅子前，给大家敬了一个礼，然后说：“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哥大姐姐们，你们好！我的姥姥病了，活不了几天了，家里只有我、残废的弟弟、年幼的妹妹。为了给姥姥治病，我给大家唱几首歌，希望大家能给我几角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好人的。”

说完，她唱起了《年三十无月光》这首歌。唱的时候，她内心想的是自己苦难的生活和不幸的遭遇，所以，她唱得声泪俱下，许多听众都泪流满面。她唱完了，大家猛烈的鼓掌，一位女青年站起来对大家说：“朋友们，同志们，这个可怜的孩子唱得真好，看到她的身世，我就想起旧社会，平下中农那痛苦的生活遭遇，这样的孩子我们不同情谁同情？”

说完，她 从衣袋里掏出五元钱，送到金雨手中。金雨给她鞠了三次躬。她的话语立即引起热烈的响应，呼啦啦，十几个青年都掏出钱往金雨手中塞，几分钟的功夫，金雨手里就有了一大把钱。她感动地留着泪说：“我爸爸妈妈曾经告诉我，好人都有好报，你们都是好人，你们都会幸福快乐的。我虽然不认得你们的姓名，但我记下了你们的音容笑貌和善良的举止，记下了你们给予我的帮助，我将永远记住你们，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回报你们！”她又给他们鞠了三躬，退着走出候车室。金雨来到厕所后面一个旮旯，数了数那把钱，29块，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 把这些钱从领口放到衣服里面，让钱贴着自己的肚皮，之后才放心地走向供销社的菜床子。

供销社的菜床子前面围着很多人，在哈哈地笑着什么，说着什么，金雨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她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金露正坐在地上，他的怀里抱着一抱从烂菜堆里拾捡来的菜帮、芹菜梗、半截豆角等。正抬着头用惊恐的眼睛看着围观的人。一个男子将一个红桃扔到他的怀里：“喂，小东西，吃吧！”

一个妇女接着说：“这孩子很可怜的，我从这里路过，看见他在那边用一条腿蹦着，蹦累了，就坐到地上挪，挪一会儿又开始蹦。刚才我来到这里买菜，又看见他在烂菜堆里用那只又瘦又小的手扒着，还不时地往嘴里填着，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怜！”

金雨听了，再也忍不住满眼的泪水。她一步跨过去，来到金露面前，把他捡的那些菜一点一点地拾起来，放在地上，然后把金露背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家走去。

“姐姐，那些菜不是偷的，是我自己付出劳动捡的。我好不容易捡了那么多，有了这些菜，姥姥就不用再吃咸菜了。你上学也有菜带了，同学也就不会欺负你瞧不起你了。姐姐……”

金雨继续往前走着，走了两步，站定，把金露放下，将衣服脱下来，走到那些菜跟前，又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放在衣服上，包好，站起来，刚想走开，一个围观的妇女哽咽着说：“孩子，这是我刚买的菜，给你吧，才两毛钱，我再买。”

说完，她将一捆白菜放到金雨怀里。另一个中年男子将自己布兜里的三根黄瓜也掏出来，递给金雨：“孩子，给你拿回去吃吧，我再买。”金雨把这些蔬菜一一还给他们，朝他们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到金露跟前。“小弟拿着，姐姐背你回家。”金雨背着金露，艰难地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