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中年妇女还是没有动,把脸扭向一边,给金雨他们一个后背。
“给他们一块让他们走吧,在这里影响市容。”
那个男售货员也带上了羞辱性的词语。金雨带着央求的语调说:“阿姨,钱不够,给一块最小的吧!”那个中年妇女又停了一会儿,嗖嗖嗖地走过来,从糖盒子里找到一块最小的橘子瓣糖,扔到了柜台上,又转身回到原来的地方。金雨本来不打算拿起那块糖,可是当她看到幸福 不眨眼地盯着那块糖,红赤赤的小舌头一个劲儿地舔着干裂的嘴唇时,她心软了,为了可怜的妹妹,受这点委屈算什么?她捡起糖块放进幸福 嘴里,然后换了一下手,抱起幸福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外,她把幸福 放在门口,让幸福把糖吐出来,对金露说:“小弟,你咬下一小块儿 ,给姥姥咬下一小块儿,剩下给妹妹,妹妹有病,等以后妈妈再捎来钱,咱们有剩余的钱了,姐姐一定多买几块给你。”
金露接过那块糖,先咬了一小块儿,放进幸福嘴里,又咬下一小块儿,把剩下的那块放进金雨手里。
金雨把那部分糖放进衣袋里,又抱起幸福,姐弟三人向回家的路走去。突然,金露说:“姐,这块糖也给姥姥留着吧,给妹妹吃也行,我大了,不吃也行了。”
金雨看见金露把嘴里的糖又吐了出来,递给了她,很感激地夸赞她:“弟弟真懂事,这一块,留给幸福明天吃吧!”
她把这块糖也放进衣袋,姐弟三人又向前走去。
下午,金雨哄睡了幸福 ,开始洗衣服,金露要出去玩一会儿 ,半小时就回来。金雨答应了。弟弟从来没有时间去玩,像他一样大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到处乱跑的时候,而生活在这个特殊的家庭的金露却像灌装的一样,有翅难飞,有腿难行,偌大的天地盛不下他的足迹。现在搬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河岸边,没有一户人家,没有一个孩子,可以不必担心从哪里窜出一群孩子,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但金雨还是叮嘱了几句:“早点回来写作业,注意安全!”
“放心吧,姐姐。”
话音刚落,人已无影无踪了。
金露在供销社受辱的时候,就暗暗下决心,想办法弄点钱,在那个中年妇女处买上一大堆糖块,让她看看,我们有钱,我们不是山猫野兽。从家里跑出来以后,他下了河堤,横穿冻死的冰面,来到镇上的一条街道上。到哪里去弄钱呢?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粮店门前有一些手推车和自行车木爬犁之类,一些人从粮店里往外搬粮食。他走过去,进入粮店里。粮店人很多,正是放粮的日子,地上很脏。他灵机一动,帮他们扫地,或许能捡到几分钱。或许他们会给点钱。他找到一把笤帚,开始扫起来。
称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的衣服帽子都落了一层面粉,俨然一个霜人。金露走过去,用自己的帽子给她打扫身上的灰尘。
“阿姨,您可真辛苦啊!”那位姑娘看到金露这么会来事,就笑咪咪地夸赞他:“这孩子漂亮,人品也好。来,阿姨送你一毛钱,去买几块糖球吃。”
她从衣袋里取出了一毛纸币,递给金露。金露平时从不要别人的东西,哪怕饿了几天了,别人送吃的,他也绝不接受。今天,他却打破了常规,因为他出来的目的就是弄钱,就是要雪洗卖糖人给予他们的羞辱。他伸过手接过那一毛钱。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他的脸红的像大萝卜。不好意思之时,他还没有忘记给阿姨敬了一个礼,说了一声“真谢谢阿姨了。”
收款的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高度近视的眼睛,趴在算盘上拨弄算盘珠,开票时眼睛离纸只有一寸的距离。金露从窗口看到他的这个姿势,止不住地笑了,笑的同时,也发现了桌子上有厚厚的三叠纸币:一叠一毛的,一叠两毛的,一叠五毛的。这些零钱是用来找个顾客的。金露动心了。如果能进去,就可以拿到这些钱。可是,窗口外还要几个人等着开票。如果现在进去,拿钱肯定会被这些顾客发现,说不定会大伙动手,揍他一顿。或许还会把他送到公安局去。现在不行,得等人没了的时候。于是,他又拿起笤帚在营业室里扫了起来。
买粮的人渐渐地走光了,开票的近视眼站起来,嘟嘟囔囔地抱怨:“这一上午,差一点累断了腰。”
他走出那个不足两平方米的小屋,右手捶着后背,到门外来回走动着。
金露迅速地走进去,顺手捏起一沓两角的纸币,塞进裤腰里,又讯速地走出来,继续扫地。营业室里大致都扫完了,他放下笤帚,对称面的姑娘道别说:“阿姨我走了,再见!”
他一边摆着手,一边往门外跑,到了门外,速度倍增,头也不回地向前冲。跑了有一段路,回过头来,天哪,那个近视眼正在他后面跟着他呢。他吓得乱了分寸。一头钻进供销社后面的办公室,蹲在走廊上的炉子后面,一动不动。外面依旧没有喧哗声,没有追赶他的人。他依旧不敢动。当他断定却是没有人来追他的时候,才站起来。他的棉袄面裤有几处都已经烤着了,蓝色的烟正在向上升腾。他年纪小,没有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想快点跑回家去,让姐姐给他弄灭。他冲出这个走廊,朝大河奔去。河面上温度低风又大,他又是面朝西边跑,迎着西风,棉布上的火星借着风势呼呼呼地燃起来了,火焰红红的,从他的棉裤棉袄往上窜,他依旧是奔跑,像失灵的没有闸的汽车,遇到了60度的下坡。河面上跑过来一辆汽车,迅猛飞奔的汽车,遇到了迅猛飞奔的金露,瞬间功夫,金露便倒在了血泊中。司机从车上跳下来,低头看看一动不动的金露,跳上车,讯速地逃之夭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