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时,从山坡上走下来一个男孩子,又高又胖,腰上系一根麻绳,两个帽耳朵折向头顶,像两个翅膀,一走一煽乎。他看见金雨和金露以后,就直奔他们走来。走到他们刚才拉下来的柞木杆旁边,用脚使劲儿蹬了两下,又从这头走到那头,看看刚锯过的白茬儿,像个检验员检查完了似的说:“谁叫你们到这里拉柴火?”金雨觉得来着不善,没有言语。
“你哑巴了?”
金雨金露依旧没有吱声,但金雨有所戒备地把金露从地上扯起来,紧紧扯着他的手,看着那个男孩子。
双方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僵持了有一分钟。几乎是在同时,金雨金露都记起了爸爸的一句话:“咱们是受管制的人,尽量不要和别人吵架,遇到欺负你们的人要绕着走。”于是姐弟俩互相说:“装车吧!”
“装车?做梦!这山,我们家包了,要走,人走,木头留下!”
那个男孩子用脚踩着柞木杆,手掐着腰,那架势仿佛要打人一般。金雨见无法装爬犁,急了:“这山是你们家的吗?别人能拉为什么我们不能拉?”
“为什么?问问你爸爸那个牛鬼蛇神啊。”
“你爸才是牛鬼蛇神呢。”
金露听他骂自己的爸爸是牛鬼蛇神,急了,也掐着腰,走过来,站在姐姐面前,挡住了姐姐。
“呸!”一口痰吐在了金露的脸上。金露一窜高,就给了他一个耳光。那个男孩子的脸上立时红了起来。他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根,照着金露的头狠狠地打去。金雨见弟弟要吃亏了,完全忘记了爸爸的叮嘱,和金露一起同那个男孩子打了起来。那个男孩子胳膊粗力气大,尽管金雨是两个人,但还是吃了亏。金雨的脸有几处出了血,金露的牙被打掉了一颗,耳朵流出的鲜血滴在了肩头,立即冻成了血疙瘩。金雨怕这样下去吃大亏,弟弟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就找到机会,扯着弟弟跑了。木爬犁、木杆都丢在那里。等回到家里,姐弟俩连累带怕,堆成了一滩泥。
晚上,来了两个警察,进屋就将金雨金露绑了起来。马老太着急地大声质问:“你们为啥抓两个孩子?”
“他们偷东西,还打伤了人,拘留一夜。”
马老太气得大骂他们,幸福哭着要姐姐哥哥。可是,无济于事,金雨金露还是给带走了。
他们给投进了一间黑屋子里,门响响地给锁上了。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金雨紧紧地握着金露的手,站着不敢动。等适应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和什么物,空空的,连一个木凳都没有。姐弟俩便坐在地上,靠着墙,一动不动。
“姐,幸福得哭坏了。”
“今晚他们连门也不能挂了,怎么办?”金雨站起来走到窗前,用手摸着,所有的窗都有铁栅栏。她又走到门前,使劲推门,门像一块大石头,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错。这个黑屋子,想逃都逃不出去。
金露看见姐姐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走过去,抱住金雨的胳膊,哭着说:“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该惹这么大的祸。”
金雨看金露哭了,就转过脸来,边为他 抹泪,边劝他说:“小弟,别哭了,明天,咱们就可以回家了,都怪咱们命不好,总是受人欺负。记住,以后,别人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咱们也不要哼一声,等长大了……”
“对,姐姐,等长大了,咱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咱们不会永远都受气的。”
“将来有一天,咱们不再受气了,咱们可不能像他们那样欺负人,对吧,姐姐?”
“对,小弟,咱们忍,什么气都忍,将来会好的。”
“来,咱俩拉钩,保证什么事都忍。”
小姐俩拉完了钩,又重新坐下,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金大山知道金雨姐弟俩所受的罪,流泪了。他抚摸着受伤的金雨,哽咽着说:“孩子,都是爸爸不好,连累了你们,你恨爸爸吧!”
“不,爸爸,我不恨你,恨世界上还有坏人,为什么这个世界好人都要受气?坏人却横行霸道?”
“孩子,世界还是好人多,将来,你会遇到更多的好人的。”
“爸爸,你总是相信世界上好人多,可是,我们怎么总是遇到坏人?”
“将来,坏人就少了。”
“将来是什么时候?”
“时代变了的时候。”
“那时候,我一定是大人了吧?”
“是的,也许还是个孩子。”
“不,爸爸,等我长大了,我会想尽办法去保护好人,消灭坏人。”
“孩子,最关键的是,我们自己必须做个好人。如果每个人都想着自己做个好人,那么这个世界上不是就没有坏人了吗?”
“爸爸,你一直都这么想,可是,你为什么还受人欺负?”
“受人欺负和自己走什么路是两回事,记住,只要脚尖一直向前,正正当当地走出两行脚印,这一辈子就活得有意义了。”
“记住了爸爸。他们不叫我们拉木头,我们可以去割蒿秆,这样就可以不和他们干仗了,对吗?”
“孩子,爸爸的一番话没有白说,忍气吞声,不是低人一等,学会活着,只要活着,将来总有希望。”
“记住了爸爸,我一定领着弟弟妹妹好好地活下去。”
金雨从反省室会来,走路格外有力量,她竟然忘了所受到的欺辱和冤枉,唱起了歌。
第二天早上,她把幸福安排好,带着金露,拿着镰刀,腰系一根麻绳,来到河岸边的蒿草地上割蒿草。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坪,夏季,长满了没腰深的蒿草,上冬以后,这些蒿子干枯了,依旧直立不倒,靠山住的人,没有人把它们放在眼里,所以它们密密实实地站在那里,随风摇摆着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