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雪更是怕闹出乱子,她不敢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吃了几口,不等吃饱,就放下筷子,回屋休息去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夜的影子透过玻璃窗,投进屋里。马筠拾掇好厨房,又拾掇屋子里的一切,拾掇完毕,把刘卫兵的枕头拿过来,把行李铺好,洗漱完毕,就先躺下了。
刘卫兵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睁开惺忪的眼睛,瞟了马筠一眼,立即,把衣服甩了一地……
接下来的日子,天天如此。刘卫兵很晚才回家,每一次都带着浓浓的酒气,进屋后不洗脸,不刷牙,带着满身的汗臭和脚臭味,就走进马筠的屋里。马筠倍受折磨却不敢反抗,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奄奄一息的小鸟,任人宰割,等待着死。
刘卫兵满足后,回到自己的屋里,随即便传出如雷的鼾声。
马筠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望着洁白如玉的天棚,任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有几次她竟然哭出了声。
刘卫兵听到了,推开门,反感地大吼,声音如雄狮:“嚎什么?委屈呀?怕委屈别和我结婚呀?吃我的,住我的,想不让我碰,做梦!”接着就是一声很响地关门声。
马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也不想说,谁叫自己没有骨气,昧着良心走了这一步呢?这种自投罗网的结局是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的,就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于是,她很知趣地不再出声地哭泣,紧紧地咬着嘴唇,让泪水自己肆无忌惮地打湿枕头吧。
有比较才有鉴别。这个时候,他最想见到的就是金大山。
“我想去看看孩子。”
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她这样对刘卫兵说。说话时没有看着刘卫兵,而是看着手中的筷子。
“是看孩子吗?”刘卫兵也是不抬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筷子,一个劲地往嘴里扒着饭,声音冰冷无情,马筠气得恨不得一下子砍下他的脑袋。
马筠放下筷子,去穿衣服。刘卫兵也很响地把筷子一扔,到衣架上摘下帽子,临跨出门的时候,甩给马筠三个字:“明天去。”
第二天,马筠和刘卫兵等一行五人坐着吉普车来到溪水村。他们是作为代表来给这里的工人阶级拜年的。
临上车前,刘卫兵走到马筠跟前,低声对她说:“这次是集体行动,你不能单独去看金大山和孩子,别给我丢脸。”
“嗨,这么一小会儿也得说上几句情话呀,真羡慕你们这小两口的感情啊!”一个同行者开玩笑地说。
刘卫兵哈哈大笑地说:“羡慕不也白羡慕吗?世界上哪去找我的爱妻这样的美人呀!”说完照着马筠的脸就亲了一口。马筠对他这种虚伪十分反感,恨不得上前把他的脸挠烂了,才能解除心头之恨。可是这种场合,还得装,还得表现出自己的风度来。她笑了笑,算是作答,那笑,比哭还难看得多。
那天晚上,在学校的会议室里,学校的红孩子队为他们表演了节目。第一个节目是舞蹈,马筠看见,台上有两排孩子,比金雨高的都站在前面,而金雨的个子最小,却站在后排上,被前面的大个子挡住了整个身子。马筠想到:她的金雨在这里无非是凑个数而已,尽管她跳得最好。舞蹈的结尾是造型亮相,需要将一个女孩抱到一个大个子肩头上,让她在别人的肩头上做出一个展翅飞翔的姿势。这个被抱的小女孩本来应该是金雨,因为她长得最漂亮,最娇小,动作最好看,可是马筠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孩不但不是金雨,相反,把她抱到别人肩头上的人竟然是金雨。她看见金雨做得很认真,那吃力劲儿让所有观众捏一把汗。马筠的拳头攥得紧紧地,暗暗帮金雨使劲儿。金雨完成了任务,完成得很熟练,看得出,平时不知练了多少次啊。马筠想象着孩子平时的遭遇:起初,孩子一定抱不动,老师一定不知多少次地训斥她,她一定为此哭过不知多少次,抱不动又不敢言语,只好使出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抱……一想到金雨所受的折磨,马筠就止不住酸楚的泪珠。多可怜的孩子啊!父母把她带到这个龌龊的世界上,却无力保护自己的骨肉,自己还配做她的父母吗?孩子啊,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啊!为什么要投胎到金家?马筠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她暗暗下定决心,晚上一定偷着去看孩子。
接下来的节目是表演唱,内容是刘文彩的收租院对劳苦大众的剥削。序幕徐徐拉开了,台上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的脚下是半袋米。马筠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那个扮演母亲的是金雨,那个扮演成孩子的是自己的儿子金露。立时,她就想到,这个节目如果演下去,自己恐怕难以承受。她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出去,刘卫兵觉察到了,拉住她的手,使劲按了一下,暗示她坐下来,她只好继续看下去。
金露跪在金雨面前,哭着喊道:“娘,我饿。”
金雨低头看看孩子,抚摸着他的头,唱到:“亲生的孩子,声声叫,妈妈的心中如刀铰。孩子呀孩子呀,你饥你饿娘知道,你哭你叫娘心焦。娘疼你娘爱你,娘心中插着万把刀,孩子呀,吃一颗少一粒,鬼门关里难出命难保。孩子呀孩子呀,收租院里狗拦道,半袋谷子全要交……”金雨唱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揪肝断肠,撕心裂肺,那真实的泪水淌得满脸都是。台下许多人发出啜泣声。突然。两个孩子一起跑到台前,冲着第一排的马筠跪下,齐声喊道:“妈妈我饿!妈妈我想你!妈妈为什么不会来看我们!我要妈妈!”
马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到台上抱下自己可怜的孩子,自己对不起的孩子,自己亲手害苦了的孩子。刘卫兵手疾眼快,一把把她 扯坐到座位上,并用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腿,不让她动。台下的观众不明白两个孩子是见到了自己苦思苦想的却难以见到的母亲,他们的举动他们的眼泪不是进入角色的需要,那是实实在在的眼泪,那是实实在在的呼叫,这一跪,江山崩塌,大地抖动,这一跪,肝肠寸断,精神崩溃。观众们把这一跪当成了表演中的情节,所以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就是叫好的呼喊。马筠昏倒在刘卫兵的肩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