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 挂
张云贵
初秋，天高气爽，一轮斜阳灿烂在天的西方，仍然以它博大的胸怀，温暖着大地，温暖着世间万物。阵阵清风徐徐地从那山坡上郁郁葱葱的灌木头上轻轻略过，像抚慰着人世间的伤痛和无可奈何的悲凉。湛蓝湛蓝的天空中，几片白云悠悠地向东北方向飘移……
此时的我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升起一线惆怅，生出一丝苦苦的牵挂。
我仍然牵挂着崔珉顺营长。
我和崔营长的分别是在那暴风骤雨的大革命年代。弹指一挥，已经过去三十八个年头了。自分别后，他音讯全无。每每忆及那烽火连天的岁月，常常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他来。
崔营长是朝鲜族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记得我在营部当施工员时，从一本记述那次战争的书里，曾经看到过他的名字。那时的我就从心里对他怀有一种敬佩之情。他中等身材，朴实的脸上长满青一色的络腮胡茬子，显出了他的青春、他的坚韧、他男子汉的倔强。他曾带领我们操练、打靶，忘不了他的潇洒。他曾带领我们在桑干河畔筑坝、种稻子，忘不了他的勤劳。他曾和我们同吃同住，忘不了他的随和。他曾和我们并肩战斗在国防建设第一线，忘不了他的认真和坚强。
在我的成长和进步中盛满了他的关爱，是他带领我走上了职业军人的道路，他的知遇之恩使我永世难忘。曾记得公元1970年我任排长那会儿，在我军旅生涯的关键时刻，因身体原因思想上负担着沉重的包袱。正犹豫彷徨时，崔营长虽然还带着刚从贵州回来的疲惫，但一见我的精神状态便鼓励我说：“云贵，要坚强些！”几句简单而中肯的劝慰，又一次成了我鼓起勇气、奋力向前的推动力。后来我又有机会进入清华大学读书，揭开了我人生新的篇章。我始终忘不了是他的一句贴慰的话，坚定了我的信念，以至使我终生受益。
崔营长心地善良，忠厚诚实，但在性格上却执著刚毅。他既不会卑颜屈膝，也不想委曲求全。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他做人的本分。记得有一件事情，它一直让我赞叹他的人品，又让我惦记着他的命运。
那是1969年的夏天，部队驻防在河北怀来县的官厅水库畔。那时军队正在落实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学工办纤维厂、开采锰矿；学农筑坝、种稻子。他时任安装营营长，我在安装三连任排长。尽管职务有高低，但共同的事业，一起的摸爬滚打使我们上下体会着同一个感受。
军令如山倒，我曾经带着一个排5天盖起一排厂房。超常的体力支出，使战士们累得一个个精疲力尽，房子完工时我曾晕倒在屋脊上。那时他一个营长，肯定也是没明没夜地和部队在一起干。而且还要计划安排、运筹调度，也一定不会轻松，或者说只会更加地艰辛。一个时期：一连筑坝、种稻子累得精疲力竭；二连往火车上装锰矿不分昼夜；三连盖厂房也拼上了命。因任务太重，营部的勤杂人员也成了随时出动的候补战斗力。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能是哪个连队在整理现场上出了点纰漏，便被上级首长一顿批评，说什么这是对毛主席忠不忠的问题。当时崔营长看着一个个疲惫不堪的战士，怎么也不忍心再去责备他们，所以就主动站出来想承担责任。不知那个首长哪来那么大的火，竟劈头盖脸地说：“你这个营长还想不想当了？” 一句如此噎人的话，一下子把个崔营长激怒了。这时的他既不会委屈求全地奉迎，也没有忍辱负重的卑谦，所以便脱口而出：“我不想当了，你看着办吧！” 在军队官大一级压死人，加之在那个年代，上上下下都涌动着一股革命的激情和思维上的极端，把许多事情都推向了绝对，所以必然惹下了祸端。所以在不久的后来，他便自然而然被发配到贵州去支左。可以想象得到那时的他一定是在心里含着泪水踏上了去大西南的征途的。从贵州回来后不久，就被安排转业了。
安装营的干部们感叹失去了一位好领导！
安装营的战士们常常怀念他们心目中的好营长！
虽然说戎旅分别是件寻常事，但他的走因为有着不寻常的根由，所以在安装营便弥漫着战友间的浓浓之情，滞留着对崔营长的悠悠思念。劝君更饮一杯酒，东出关外无战友。与崔营长的离别，它成为了全营官兵久久的牵挂。
他走了，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他连死都不怕，他还能怕什么。他不会去向哪个人乞求，他将委屈和着泪水在嘴里咀嚼几下，一仰脖子咽下肚里，然后昂起头径直地向山海关外走去，走向生他养他的延边故乡。
从此关山阻隔，世事苍茫，便没有了他的音讯。
一想起崔营长，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李白、苏东坡，想到岳飞、想到郑燮。古往今来，性格朴实、心底正直的人，往往对下十分体贴民情，对上不善于或不愿意奉迎，因而得不到上司的赏识。有的甚至于成为时代的牺牲品。这几乎成了一条千古真理。就是在那“斗私批修、大公无私”的文化大革命年代也不例外。
我理解他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质，我敬佩他的铮铮傲骨。所以自他走后我便时时地牵挂着他。牵挂他的事业，牵挂他的身体，更牵挂他的性格以及由此而在当今社会中会演绎出的命运。
我久久凝望着天上飘移的白云，多么想请它捎上我的一腔牵挂，一份祝福：祝可敬可亲的崔营长平安、幸福！
崔珉顺营长，你现在哪里？
2008、10、19《太行日报》
作者张云贵，山西晋城人。晋城市建筑学会会长。爱好文学。在各种媒体上发表数编散文。出版多部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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