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座无虚席的大巴车,缓缓驶出了麦盖提县客运站。一座乱纷纷的阔步向前,充满激情和希望的南疆小县,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
客车驶上国道,立即加速,风驰电掣,一路狂奔。飞速行驶的车窗外,一阵阵的风一股股的黄尘,在空旷苍凉的荒漠上肆意妄为,塞外冬来早,旷野多悲凉。青色圆滑的鹅卵石们,知寒热,懂变通,阅尽世事,看破一切,一任风吹,沉默不语。
‘’想入非非的样子,想啥呢?‘’妻子问我。
‘’不知道,瞎想。‘’我的思绪回到了眼前。
我和妻子的腿上,铺了一条小绒毯,儿子盖了小棉被,在我们的腿上酣然入睡。
‘’还没火车票呢!明天黄昏才到乌鲁木齐……‘’妻子忧心忡忡。
‘’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困了就迷瞪一会儿!‘’我安慰妻子。
就要天黑时分,风停了,夕阳无限美,可惜近黄昏,悲壮的血色残阳猛然一跳,倏然消失在暮云四合的夜色里。困顿袭来,眼皮沉重,往靠背上一歪,我迷糊了……
‘’柱儿,你到新疆后,就去梧桐叶吧,那是个好地方,地图上咋找不到这地方啊?‘’父亲焦急的样子。
‘’找不到父亲,是在新疆的南疆吗?‘’
‘’是的,距离库尔勒不远。‘’
我醒了,满身大汗。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车内循环的热风令我急躁。
‘’老婆……‘’
‘’柱儿……‘’
‘’夜咋这么长啊?车里真热!‘’
客车停了,司机打开了照明灯。‘’都醒醒,各人检查各人的行李,看看是谁的行李放在热风管道上了,咋会有这么大的焦糊味道!‘’司机大声吆喝。
‘’哎呀,我的包包,烫糊了!司机,热风开小点嘛,热死人了!‘’一位旅客嘟囔起来。
天光大亮时候,有人要求停车。
‘’停车五分钟,以车为界,男左女右。‘’
人有三急。车上男女,倾巢而出。
点燃一支烟。站在寒意浓重的荒漠上,我看到从遥远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硕大的红彤彤的朝阳,极尽光华,展现着无以伦比的美。
塞外的日出和将要陷落的夕阳,与任何地方相比,都有其独特的无以伦比的美…………
滴,滴滴,滴滴滴!‘’司机不耐烦了。
二
二十多年前,南疆库尔勒留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刻。我并没有在库尔勒居住过,只是在她年轻的活力四射极具诱惑力的,美丽的边缘停留了不到半个小时。如此说来,不自量力的敢写像少女一样美丽张扬的库尔勒,像贵妇一样雍容华贵的库尔勒,写粗犷与典雅,包容与大气的库尔勒,我真是自不量力!
想写库尔勒肯定能写下去,百度一下,她的特产,地域风貌,风土人情,旅游景点皆是着笔涂抹的现成资料,没必要,我只写库尔勒二十多年前留给我的最初的现在仍然记忆犹新的印象。
库尔勒很有超前意识,鳞次栉比的充满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库尔勒与内地城市相比毫不逊色,与沿海小城相比不亚于他的富庶和气派!多年前的库尔勒,给我的视觉冲击很震撼!
库尔勒很干净,这是最重要的也是我最喜欢的,看啊我的朋友,库尔勒不染纤尘,高大的枝繁叶茂的法国桐,马路宽阔,车辆似水。绿茵花圃,曲径通幽。假山流水,游鱼悠哉。库尔勒,我忘记了你是塞外南疆,我感觉你像秀美江南……
此刻,库尔勒的法国桐,落叶荡尽。但是,我在地上看不到一片落叶。一座干净的城市永远是年轻的。库尔勒很安静,一座安静的城市是令人向往的。库尔勒,你是美丽的,美丽的库尔勒,你能接纳我这个流浪的人吗?我愿意再此长久驻足……
好多年了,我一直在寻找,在梦里,父亲对我说的那个叫梧桐叶的地方,我始终没有找到,梧桐叶,你在哪里啊?我坚信,你就在库尔勒附近,父亲不会骗我的……
千年古城乌鲁木齐。
当我们走下大巴车的时候,灰漠漠的天空,飘洒着像盐一样的干雪粒,城市的街道和广场上,人们哈气成霜,行色匆匆。不由打个寒颤,把小棉被裹在孩子身上,我们向一家旅店走去。
早上七点出了旅店的门。我想尽快买到火车票,尽快离开这座冬天已经来临,漫天风雪的城市。采摘棉花的黄金季节已经结束,寒风肆虐中诺大的乌鲁木齐火车站广场上,急于买票,急于回乡的顾客,人头攒动,黑压压一大片。执勤的武警手执长长的警棍,如临大敌。
一趟回内地的火车有旅客进站,人潮就像汹涌澎湃的海浪,向着狭窄的进站口冲击,人们冲破了武警手拉手的人墙,有体力不济的旅客倒地!一武警大急,迅速扯起倒地的旅客,大声吆喝,疾速挥动警棍,只听噼啪有声,人们被震慑了……
我摇摇头,转身离开。一票难求,回家真难。
我在寒冷的城市街头踟蹰徘徊。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飘落。我的心情就像这阴沉沉的天空一样灰暗。
花灯靓丽,车辆似水。人们东来西往,聚散离合。这是一座坚硬的有着丰富内涵的千年古城,乌鲁木齐,只有强者才能在此生存。我要把妻儿送回家,我总要再次踏上流离的征程的,我可以贫穷,但我永远有一颗不服输的坚强的心!
默念着记忆里的电话号码,我向一个公用电话亭走去……
三
‘’我在火车站广场,平安旅馆负一楼一零六房间……‘’我对小我三岁街坊说。
‘’好的,你挂电话吧,我马上去接你们!‘’
九儿来接我们了。
九儿来乌鲁木齐有些年头了。九儿没有姐姐没有妹妹,九儿弟兄八个,他排行老八,我们都叫他九儿。他的大哥从戎多年,转业后在乌鲁木齐司法局工作。九儿弟兄四个在这里发展。
‘’还是一副书生相,吃了不少苦吧?‘’九儿笑着说。
九儿个头不高。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寸发,精瘦干练,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模样。
‘’你看,我姐夫,还有妻子和孩子,一票难求,犯难了,幸亏来时多留个心眼儿,到你家要了你的电话号码……‘’
‘’你这家伙,不犯难是从不开口的!‘’
九儿把我们安排到他大嫂开的药店里,店里温暖如春,店外风雪不止。
九儿买了饭菜,摆出一瓶价格不菲的剑南春,对我嘘寒问暖。我们把酒倒满,一饮而尽,相谈甚欢。
那个蛮横的维族买药人,偏偏遇到是不要命的九儿。九儿的大嫂给那维族人找零钱时,维族人嫌钱烂。重新换过,又嫌是硬币。大嫂不乐意,维族人不依不饶,叽哩哇啦,手舞足蹈。
我刚起床,看到九儿穿着一件背心,正在给军警靴子系靴带。听到外间的争吵声,九儿两步三跨跑了过去,我紧跟着过去了。
那人张牙舞爪在大嫂面前耍横的时候,九儿冲到那人面前,抬腿一个正揣,那人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带倒了一把椅子,九儿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啪啪两记耳光。
‘’狗日的,耍横呢,看清楚了,你找错门了!‘’九儿骂道。
‘’你厉害,你等着!‘’
‘’去你妈的!‘’
那个块头像熊一样的维族人,在精瘦凶猛,像猎豹一样的九儿撕扯下被拖拉到药店门口,九儿单臂一抡,大汉就像一只破麻袋滚出了药店。
‘’九儿,九儿,你又闯祸!‘’九儿的大嫂埋怨起来。
九儿笑了。‘’妈的,遇到个不能打的窝囊货!‘’
九儿在老家时候性子没有这么暴烈的。
‘’九儿,咋这么好事呢?忍一忍不是更好吗?‘’
‘’遇到厚颜无耻的恶人,你退他进,得寸进尺,打他,将他打回原形!当然了,我有很多维族的朋友,我也特别尊重大多数的维族人,个别维族人就是垃圾,越是向他示弱他越欺负你……‘’
九儿托关系给我们拿到了火车票。多少人花钱托关系买绿卡出国镀金,我却托朋友花钱买火车票回家啊……
九儿将我们送上了大巴车,‘’注意安全,多保重,一路顺风!‘’九儿简洁的说,他笑的春光灿烂。
‘’再见,我的朋友,谢谢你的酒,但愿他日家乡见!‘’
大河沿火车站,我们辗转到这里上车。
进站半个小时,上车十五分,钟,车厢里人满为患,拥挤的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五米远的座位半个小时才挤过去。请起了占了我们座位的旅客,列车已经离开大河沿车站很远了。
很佩服路遥先生写的,河南人是中国的吉普赛人。纵观全国,放眼世界,无不看到河南人淌血流汗的辛勤背影。河之南,老家河南,是千千万万流离异乡的河南人朝思梦想,魂牵梦绕的圣地,河南人乡土观念极重,对于家乡的眷恋,就像信徒心中的耶露撒冷城。
新疆的麦盖提县,在中国全图上小的就像一粒黄豆。库尔勒,乌鲁木齐,乃至最后离开新疆的那个大河沿车站。仍然客居南疆麦盖提县的爷爷奶奶,一望无际的棉花地,这一切恍若就在眼前。新疆很大,在母亲中国,她有着举足轻重分量。新疆很小,她远远没有我的心大。我是河南人,是中国的吉普赛人,如果不是国门的阻拦,也许我离家更远,不是我好流浪,只想让我的家人有份殷实生活的保障。
努力生活吧,一切为时不晚,明天,也许会是个好日子呢!
咣当,咣当,遍布风尘,粘满飞雪的钢铁巨龙,铿锵有力的向着东方,向着温暖的家的方向一路飞奔。爹,娘,我和妻儿回家了,爹,娘你们还好吗……
2020年7月12号15点,落笔于山东淄博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