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想,一点也不想。”
“为什么?”
“她自己去过好日子了,根本不管咱们了,想她干什么?我看你趁明白别去看她吧!”
金雨没有言语,进入了沉思。
“其实,姐姐,我也很想妈妈。早就想了,只是没说,怕说了更想。”
“小弟 ,姐姐明天请一天假,去市里一趟,姐姐把饭菜都准备好,放了学,赶快回来热热饭菜,喂饱了幸福,早早把门挂好,不要出屋,姐姐晚上车就回来,行吗?”
“行,当然行了,可是,我也想看看妈妈和姐姐。”
“我让妈妈回来一趟,就说姥姥病了,她准回来,行吗?”
“行,当然行了,可你得早点回来。”
“别叫姥姥知道,她会不叫我去的,她会惦记我的,行吗?”
“行,放心吧,不过……”
“不过什么?”
“怕小妹哭。”
“不会的,我会早点回来,睡觉时到家,她就不会哭了。”
“行,你可得小心点儿啊,现在坏人多。”
“放心吧,睡吧!”
车站离溪水村很远,得走八里路,金雨起了一个大早,把一天吃的饭菜都准备好了,把给金大山送的那份装在饭盒里,为的是金露送饭方便。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把演出时穿的白布衫蓝裤子换上,梳了梳头,把妈妈以前买的红毛线头绳系上,她这样刻意装饰自己,目的是不让妈妈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而为她担心上火。她站在那儿想了想,该给妈妈带上几个鸡蛋,城市里不养鸡,可能吃不到,给姐姐带上李铁梅的照片吧,她顶顶喜欢李铁梅了,她穿上铁梅的衣服,跟铁梅像极了。这张画片还是英姬送给她的呢,她一直保留着,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姐姐,送给她。还带些什么呢?她从屋里走到屋外,到处看了看,再也没有什么可带的了,就围好围巾,准备出门。忽然又想起,该带上一个大饼子,看坐车时饿,没有钱买干粮。她拿了一个大饼子,找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包好,装进衣袋里,然后,回头看了看,一切都准备停当,才出门去。
上车以后,发现车上的人很多,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火车上的广播喇叭里传出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凡是串联的青年,一律不收票,其他乘客把票准备好,现在就要查票了!”
金雨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她紧张地东张西望,见车上的老人小孩很少,几乎都是带红袖章的青年人。装红卫兵?不行。虽然12岁了,可是天生营养不良,个子长得又瘦又小,几乎跟七岁的孩子差不多;不装,被发现了,非赶下车不可!或许给拉到什么地方去,那样,不但见不到妈妈,家里怎么办?幸福弟弟姥姥怎么办?幸福晚上没有她在身边,是睡不着觉 的,姥姥还不知她去市里,明天,还得给爸爸送饭……她越想越着急,越想越害怕。她向行李架上看了看,上面摆满了大包小裹,躺在大包小裹的后面,不是就可以不被发现了吗?可是,怎么上去呢?她看了看旁边站着的那个胖胖的红卫兵,扯了扯他的衣角,那人低下头问:“干什么?”
“叔叔,求求你,把我举到那上面去。”
“行李架?那是装行李的,不是摆人的,你到那上面干嘛?准是没买票!”
“不对,我买票了。”
“买票了?干嘛要藏起来?”
“不是藏起来,是,是……”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猛然想起该怎么回答了。
“是因为没有座,累。”
“小崽子,还撒谎。”那人很凶,大有把她揪着送到车长那里去的意思。金雨觉得站在这里很危险,应该逃走。她弯下腰,从人缝里往车门方向挤去。那人并没有揪住她。她挤着,仿佛要窒息一般。快到车门口的时候,迎头碰上乘务员在查票。一个老太太哭着求饶,说是去北京找前去串联儿被踩死的儿子。乘务员不信,一拳一拳往她的胸脯打着。老太太怎么说也不行,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还是给扯着带走了。金雨吓得简直要倒到地上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急中生智,她趁人不备,便钻进了椅子底下,正在往里爬的时候,就给人扯着一只脚扯了出来。还没站稳就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
“没票还想藏起来?小崽子!”说话的是一个瘦猴子,他一只手扭着金雨的胳膊往前走,一边对旁边的女乘务员说:“去,把她关起来,完了再说。”
“我不是藏起来,我是去捡东西。”
金雨理直气壮地说。说完了,她的脸红起来。爸爸妈妈从小就教导她 ,不能说谎,说谎的孩子会被狼吃掉的。今天,她竟然忘记了爸爸妈妈的教导,毫不打笨地说了谎话,这哪里是好孩子?哪里对得起爸爸妈妈?可是这个时候,不说谎话该怎么办呢?
“捡东西?那你的票呢?拿出来啊!周围的人都抻着脖子看着这个热闹,就跟鲁迅先生在日本留学时看的动画片差不多,几个大人跟一个孩子逞凶狂,他们本应该是愤怒,应该上前去求求情,或者凑凑钱为这孩子补一张票。可是,他们的脸上荡漾着愉悦而满足的微笑。”
金雨看了看那些看客,又气愤又害羞,便用孩子的天真再次说了谎话:“在我爸爸那里。”
“你爸爸?在哪?干什么的?”
“在那边,是红卫兵,带我去串联的。”
那个瘦猴子向金雨指的方向望了望,大声问:“谁是她爹?啊?谁是?”
没有人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答应。
“说谎的狗崽子!”又是一记耳光。“把她关到我的屋里去!”
金雨被一个乘务员关到一个小黑屋子里,没有窗户,门是暗锁,她家在市里住的时候,也是暗锁的门,她对暗锁特熟悉,她走过去,向左扭,打不开,向右拧,还是打不开,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她不灰心,依旧仔细认真而又紧张地拧着,研究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