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洪姬治病，金雨欠下了五元钱的债，五元钱，在那个时代，也该算是债台高筑了。

为了还债，金雨踏上了拾废品的道路。每天早上，天刚刚亮，金雨就起床了，叫醒了弟弟，不洗脸，也不梳头，悄手摄脚地走出屋子，他们怕吵醒了幸福，那样，他们就去不成了。

姐弟俩抬着篮子，走街串巷，到别人扔的废品堆里寻找能卖钱的东西。骨头，碎玻璃，废纸，旧鞋底，破布，废铁……

溪水村小得可怜，只那么十来条小巷，人口少，扔的垃圾就少。再加上数九寒天，遍地被冰雪覆盖着，这就给姐弟俩平添了许多困难。他们随身带着铁锹头儿，小镐头儿，每天早上，他们要挨个小巷走一遍，路旁有的，就拾起来，十来条小巷走完了，篮子还不满的话，他们就到那些曾经是垃圾堆的土包上去，一镐一镐地把覆盖的冰包刨开，边刨边寻找着。这些垃圾堆什么赃物都有，许多人家是把便桶倒在上面的。有的时候，绷起的土块冰块落到脸上、身上、或是嘴里，明显地能感到腥臭味。他们不怕，为了还债，他们早把脏字抛到脑后去了。姐弟俩轮流着刨，遇到一件所需之物，两个可怜的孩子还互相轮流着看，看过来看过去，互相开心地笑着。

回到家后，金雨做饭，给姥姥倒尿盆，给幸福洗脸穿衣，金露收拾这些宝物，许多纸都是大便用的，需要用水泡，泡一会儿，用手轻轻往下洗赃物，洗好了，平铺到锅台上，或者炕上，把他们炕干，干了以后再叠起来，有些鞋底，骨头什么的，上面冻着泥巴土块，得把它们砸掉，然后放在水中洗，洗净了，再晾干，干了，再放起来。起初，他干这些，恶心得直想吐，可是，为了还债，他忘记了什么是恶心，干活的时候，不但不怕脏，不怕累，还不时地哼几句歌曲，或朗诵几句儿歌童谣之类。

由于金雨把生存的全部希望都放在这些废物上，所以他们把这些废物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上学之前或者睡觉之前，他们都要数一数，看一看，看每一件是什么样子的，都烂熟于心。如果丢了，不管丢在那里，他们都会认出来那是自己的东西。

那天，太阳格外的好，姐弟俩洗完了那些东西之后，放在院子里的柈子垛上晾晒。由于着急上学，忘记拾掇到屋子里了。上课以后，金雨忽然想起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有心情听课？老师津津有味地说着，她感到老师今天的话特别多，也似乎特别的烦人，不该提问的提问，不该往黑板上写的也写，而且一写就是一大黑板，她急得几次想请假，想假装上厕所，可是，老师不回头，一个劲地写啊写。好不容易写完了，转过身，眼睛向四周扫视着。金雨看到老师那目光，被震慑住了，刚想举起来的手轻轻地放下了。老师又开始讲上了，嘴里直喷白沫，看得出，书中的内容使她深受感动，在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共鸣。同学们个个听得聚精会神，没有一个溜号的。只有金雨，目光始终盯着老师，一眨不眨，可心里却在不断地祷告：“千万别让人偷去，千万别让人偷去……”老师看到她走神儿了，便暗示到：“有的同学怎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脸？我的脸上有花不成？”老师的目光是盯着金雨说的，金雨依旧那样盯着老师看。老师又说到：“春风杨柳多少条？”同学们齐答：“万千条。”老师又问：“六亿神州怎么摇？”同学们齐答：“尽舜尧。”这种不是幽默的幽默，金雨竟然毫无觉察，眼睛转向窗外，身子微微抬起，恨不得一下子冲出教室，跑到家里，去看她的宝物丢了没有。老师给气急了，直接点到她的名字：“金卫，站起来回答问题！”她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已经是老师叫第三遍的时候了。她站起来，不知道答什么。老师叫她站着听课，又继续眉飞色舞地讲起来。讲了一会儿，又叫她答，她依旧没有听到，而是把心里的祷告说出了声：“千万别叫坏人偷去，千万……”

“你的脸皮也真厚，真是机关枪也打不透！难怪有人骂你有娘养无娘教，你自己倒是争口气啊！”

老师这样侮辱性的话语，她依旧没有听见，口里又重复了一句：“可千万别给人偷去……”老师走过去，一把将她扯到前面，大喝一声：“向同学们解释清楚，你到底嘟囔些个啥？”

“老师，对不起，我家的东西落在外面了。我想回去看看。”

“东西？要管家里的东西，就别来上学！站在这里，站一天！”

下课铃声响了。老师夹着教案走出教室，既没有把她带到办公室去，也没有什么再嘱咐的，像没看见她一样。

老师刚走出教室，金雨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冲刺一样向家跑去。回到家，那些东西果真安然无恙地躺在柈子垛上晒太阳。她高兴地笑了，把那些东西拿起来，抱在怀里，好半天才装进篮子里，提到屋去，嘱咐了幸福几句，锁好门，又飞也似的跑回学校，站在墙角里，迎接全天的罚站。小姐俩把这些废品卖到废品回收站后，挣到了七角钱，那些零零碎碎的纸币硬币，放在金雨手上的时候，她高兴得简直要哭了。回家的路上，金露一个劲要看看这些钱，金雨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这些钱，生怕给人抢了去似的，另一只手扯着金露，低声说：“快走，回家再看，给人听见了会抢去的。”

金露很听话地点点头，姐弟俩飞一般地跑回家，关大门时，四下里看看，有没有人跟踪，然后才放心地挂好门，进屋去了。姐弟俩跑到姥姥跟前，给姥姥看挣来的七毛钱，向姥姥述说卖废品的经过，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那七毛钱，姐弟俩轮着看，轮着数，数了一遍又一遍，幸福给弄蒙了，不知是什么好东西，也争着想看看，金雨把她抱起来，轮了一圈，高兴地说：“小妹，咱们有救了，咱们有好日子了。”

幸福，这个可怜的孩子，长到三岁，还没有到外面去玩过，更不知道钱是干什么用的。因此对于姐姐的异常反应，自然也不知道有何意义。但她看到姐姐从未这样高兴过，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欢呼：“咱们有救了，咱们有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