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怀念我的外祖母
文‖康建和
姥姥是我怀念的亲人之一,清明节过后,姥姥的祭日就快到了。怀念姥姥,就从姥姥去世的日子说起吧!
农历的三月二十四是姥姥去世二十七周年的祭日,姥姥虽然走了这么多年,想起姥姥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就好像老人家坐在我面前。姥姥的一生很坎坷,在姥姥祭日来临时,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写出来,借此缅怀姥姥。
姥姥,一九零八年出生在蔚县西合营镇东辛庄村王姓家族。姥姥的家族在本地是望族富裕人家,院落就有多处并且都是连环院。姥姥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是不识字,飞针走线却是姥姥的拿手活。
姥姥嫁给姥爷是门当户对,姥爷是蔚县代王城大德庄人,也是富裕大户。姥爷识文断字,写得一手漂亮的字,现在我还保存姥爷记录母亲生辰八字的小楷书。
姥姥生了一儿两女,合家欢乐幸福美满,日子过的很殷实。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祸,偏偏就降临姥姥身上。
上世纪四十年代,正是日寇在中国横行时期,民不聊生。在四二年夏日的一天,姥爷得了伤寒病。可在这战乱时期找不到医生看病吃药,家里只好用土办法治疗,因治疗不对症又不及时,病情加重,姥爷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姥爷的去世给家庭带来不幸,也使姥姥坚强了一生。
姥爷这一走,可苦了我的姥姥。这年姥姥才三十多岁,最大的舅舅十六岁,母亲八岁、姨姨四岁,一家四口母相依为命。
姥爷的父亲虽说家大业大,但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娶妻的孩子又是另立门户生活。姥姥很难指望太姥爷的帮助,只好和三个孩子艰难过日子。
一九四三年的秋天(母亲叙述),杨成武的部队来到西合营(当时蔚县政府驻地)驻扎。十七岁的舅舅听说后,瞒着母亲,与自己同岁的叔叔及叔伯哥哥到西合营参军。舅舅长的方方正正一表人才,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招兵人满心欢喜。当招兵的问及年龄时,舅舅随口而说,和我叔我哥同岁,年龄十七。招兵的干部哈哈大笑,好,招录,回家告诉你爹娘明天报到,舅舅听到录用,十分高兴。
姥姥知道舅舅要当兵时可愁坏了,心里想丈夫尸骨未寒,俩女儿还小,指望儿子跑前跑后,再说儿子是根独苗,要是上了战场有个好歹可怎么办?怎么向老公公及死去的丈夫交代?无论姥姥怎么劝阻,舅舅还是决定当兵。
舅舅是读书人,知道自己走后家里会更困难。可舅舅知道这队伍是共产党的队伍,是为百姓过好日子的队伍,是保家为国的队伍。舅舅最终没有听从姥姥的劝告,依然参加了军队。
舅舅到了部队,因为有文化,人也机灵,给首长做了通讯员。按我叔伯舅临终前告诉我,舅舅给杨成武当过通讯员,是真是假,已无从查证,跟随部队走进南山及保定地区参加抗日斗争。
四五年日本投降后,部队又回到西合营暂驻,这时离家三年的舅舅很想念母亲及妹妹,整天精神萎靡,部队领导看出舅舅的心事。问家是哪里的?远不远?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家庭情况,舅舅都做了回答。首长听后批准舅舅回家探亲,首长说你家困难,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在家照顾母亲和妹妹。舅舅急忙说到,还要回部队。
姥姥在舅舅走后,领着两个女儿更艰难困苦地度日。每天思念儿子,怕那不长眼的子弹要了儿子的命。晚上做梦心都在儿子身上,常常恶梦惊醒。
抗日胜利的消息也传到了姥姥所居的大德庄村,听说前几年从西合营走的部队又回来了,姥姥的心更加思念舅舅。
一个晴朗的早晨,鸟儿在屋檐下喳喳地叫着,姥姥听到鸟儿叫的欢时,心里想感情有好事不成?是儿子回来了?想到这时姥姥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带着两个女儿到八里外的西合营找儿子。小脚的姥姥走的很慢,当她们走到横涧堡时,就看到前方有一军人快速地行走,人很精神。姥姥心想这年轻人走路的姿势和儿子差不多,不会是儿子回来了吧!就在这时我母亲(姥姥大女儿)说,娘,你看,那个当兵的很像我哥。姥姥听母亲一说,更感觉这位军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三人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当姥姥她们和军人相差五十多米距离时,军人人发现了姥姥三人,急忙跑过来。原来军人就是我舅舅,姥姥的独苗儿子。娘四个在横涧堡相逢,个个泪水满脸,只有哭声和泪水才能化解思念之苦。姥姥看到舅舅身体比走时还强壮,确定没有受伤,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在肚子里,对着舅舅说:“这回对你爹我可有了交代。”
舅舅的回来给破碎的家庭带来希望,姥姥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只是暂时探亲,五天后就要回部队。五天探亲假很快就过完了,姥姥眼含泪水嘱咐舅舅,注意安全,千万要保护好性命。舅舅答应着姥姥,恋恋不舍地离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奔向西合营。舅舅来到西合营部队驻地,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经过打听部队在舅舅探亲的第三天接到命令紧急集合撤离。舅舅没有办法跟随部队行走,又回到了家中,就这样舅舅结束了部队生涯。
舅舅回到家,姥姥高兴地和孩子似的,每天开开心心的,照顾孩子们的生活。
抗日胜利了,赶跑了日本人,可内战又起,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姥姥家庭生活更是艰难,终于熬到了解放才稍有好转 。
建国后到七六年,姥姥与全国百姓一样,度过了人生的艰难时期。
七六年唐山地震,也影响着蔚县。大雨连续下了多日,地里作物因过涝,收入受损,农村人更是困难,这种情况下舅舅才动了离开故土的念头。在宣化工作生活的姨夫帮助下,姥姥一家全家迁移宣化县三台子村。这里距宣化城八里地,属于城郊村。虽说也是大集体,但是比老家情况要好的多,能分到口粮并且有余款。
七八年三中全会后,土地实行联产成包到户,姥姥她们分到了自己的土地并且分到宅基地盖了新房。姥姥的孙子(我表哥)也成了家,姥姥一家有了好的生活。后来孙媳妇生了重孙女,姥姥见到了第四代人,很高兴,盼望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改革开放后,市场活跃,允许做小买卖。头脑灵活并且能接受新政策的舅舅,不仅种责任田而且开始做起了小百货的生意。有时候骑自行车回老家批发上蔚县特产豆腐干,回宣化自己再出售,能挣上了活钱。这段时间,家里的生活比过去要好的多。可这时的舅舅成了孤家寡人,姥姥又添了心病。
生活刚刚好过,处于高兴的姥姥,却不知病魔正悄悄向她靠近。八五年农历十月的一天下午,姥姥在街道为重孙女爆玉米花,低头捡拾散在四周的玉米花时,突然倒地不省人事,急送宣化医院,检查为脑出血,姥姥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家人们怕姥姥有个三长两短,赶紧通知了在蔚县的我们。
母亲知道后,心急如焚,急忙从蔚县赶赴宣化照顾。几天后,昏迷不醒的姥姥在医生的救治下,终于从鬼门关回到人间延续生命。但因为年龄大,恢复时间长,落下了右半身瘫痪的毛病;但坚强的姥姥每天坚持锻炼,恢复右半身的机能。
在蔚县生活的母亲经常去照顾姥姥,姥姥和病魔抗争,终于站了起来,会慢慢地行走,生活能够自理,大家为姥姥高兴。可此时,舅舅得了严重的肺病,呼吸困难,不能做事。姥姥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儿子怎能走在母亲前面?可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八八年七月份舅舅扔下姥姥撒手人寰。姥姥忍受老年丧子之痛,再一次于命运抗争,坚强地活着。
在九三年姥姥感觉身体大不如以前,尤其是一次摔脚后彻底瘫痪。姥姥做好了随时死亡的准备,可身在它乡又怕火葬,想叶落归根回归故乡,去找自己的丈夫。经过大家商议,母亲接姥姥回蔚县自己的家中生活,姥姥知道能回老家生活,高兴地笑得合不拢嘴。
九三年农历是个闰月年,农历有两个三月。进入闺三月已相当于4月天。天气比较暖和,家人商量择日让姥姥回蔚县。
闰三月初一,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由生活在宣化的姨姨和我大姐及姐夫自驾车将姥姥送回蔚县。姥姥坐在外孙女婿开的小车,心里那叫个高兴,一路上腰板坐的直挺,两眼观望着窗外,满脸的笑容,抑制不住心情的喜悦。娘四个一路说说笑笑,下午一点多钟车终于停在了我家门口。我弟弟将姥姥背回家中,阔别十七年的姥姥终于回到故乡,和我母亲生活在一起。
姥姥回来后精神很好,見到我们几个外孙和外孙女高兴地说着笑着,聊我们小时候的趣事,聊现在的工作,逗着我们的孩子,整天乐呵呵地。母亲变着法儿为姥姥做着可口的饭菜,食欲也不错,我们为姥姥高兴。母亲每天为姥姥洗头梳头擦洗身子,父亲每天打热水给姥姥洗脚泡脚,小辈的我们也积极地帮着做事,姥姥开心地笑着。
彩电已走近普通家庭,丰富了百姓夜晚的生活。我将彩电搬到姥姥屋让老人看电视(在此前没有看过彩电),姥姥用地道的家乡话说,“看这乎能耐地,还能说话走路还带色”,一个劲地夸好。嘴上说好,眼睛却不想看画面,一会会地打瞌睡。再后来说不要电视,给我看浪费电钱,你们还是搬走吧!在姥姥的坚持下电视又回到了原位。
姥姥床前没有离开过人,重外孙(当时一岁半多)每天到床前喊太姥姥太姥姥,姥姥高兴地夸他聪明。笑嘻嘻地说,和太姥姥握握手,当孩子将手放到姥姥手里时,这一老一小都笑了,笑的很甜很甜。姥姥自言自语地说,孩子不怕我,看来还能多活两天。在蔚县有民间说法,人老了,若是小孩子看见哭闹,老人就离死亡不远了。姥姥见孩子不哭闹反而笑,才有了说多活两天的说词。
姥姥人老身有病,头脑却很清楚,一点都不糊涂。回来后就让我母亲通知自己的叔伯弟弟和侄儿,又通知姥爷的侄儿(我叔伯舅舅)见面,安排自己的后事。尤其让叔伯舅在村里让康敬孝(我家族人员)做口薄棺,将自己死后安葬在老坟,他们一一答应。
这年的雨水来的早也来的勤,农历三月就下了好几场连阴小雨。由于天阴影响姥姥身体发痛,姥姥直喊叫,休息也不好,黑天白日打瞌睡说梦话。母亲身体也不好,白天照顾姥姥还要照顾孙子,晚上不能再让母亲照顾姥姥,我晚上就去照顾。
我晚上照顾姥姥,姥姥很高兴,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体不好,白天照顾一老一少,还有家务活要忙,身体会吃不消的,看到我陪伴身边替母敬孝,姥姥一直自说,我有福啊!你妈也有福啊!
人老觉多,夜长梦多。姥姥晚上老是做梦,常说梦话,喊爹喊娘,爹娘接她回家。要不就是姥爷接她来了,回到村里的房子住了,要不就是故去的左邻右舍和其它亲戚来找了。不说梦话时,醒来后不由自主地和我说话,回到娘家的连环院住了,和我讲院落房子如何如何的好。当时我也年轻,三更半夜地姥姥说这些,我头皮发紧,身子发抖。后来,我告诉母亲姥姥晚上情况,母亲找了和我家关系不错的老中医看看怎么个情况,当医生号过脉后说,脉很虚弱,情况不好,岁数又大,还是准备后事吧。母亲心情不畅,明白自己的母亲时间不多了。
当得知姥姥不好的情况后,听从母亲的吩咐,我请假回村将情况告诉叔伯舅舅,顺便将棺材裱糊。
那个时候交通工具,还是以自行车为主。从县城回老家有三十多里路程,我骑着车子带着裱糊材料一路向老家骑行。年轻气壮,在路况不好的情况下,骑了一个多小时回到老家。叔伯舅听说姥姥的情况后也感到不妙,认为应该早早裱糊棺材。
我是第一次做裱糊的事情,很难做。叔伯舅舅和我一起用从家里带来报纸、麻纸裱糊,然后又用棕红色油漆漆了外表,用群青(蓝色的颜料)粉刷了棺材内壁和棺盖内里。我看着亲手裱糊粉刷的棺木,心里很难过,姥姥就要躺在这里深埋墓穴,再也不能相见,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农历三月的小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厚厚的灰云层摭住太阳,一点阳光也没有。天气的阴暗,使姥姥身痛加重,每天疼痛地喊叫。大家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没有办法帮助姥姥减轻痛苦。
连续下了七八天的小雨,终于停了下来。老天终于睁开了眼,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有一天,姥姥突然说身上不痛了,也没有喊叫。我以为天气转晴的原故,病痛减轻。其实,这是回光返照。将死之人生前生命体征最后的体现,母亲赶紧通知在宣化的姨姨和表哥。
农历三月二十这天,又下起了小雨,姨姨冒雨回来了,姥姥看到小女儿很高兴,又急忙问你带钱没有?姨姨取出钱让姥姥看。姥姥说,那就好。姥姥再没有喊过痛,觉睡的也比前段时间要好。可就在农历二十四早晨八点三十分,姥姥无任何症状离开了人间,走完坎坷的一生,享年八十五岁。我们将姥姥的尸体入棺后,晚上运回老家停灵五天后,与姥爷同穴下葬,分别五十多年的夫妻终于团聚了。
姥姥走的那个早晨,我永远难忘。那天早上,我吃过早饭到姥姥屋去看望(姨姨回来,娘俩在一屋休息),姥姥问我吃饭没有?又看看墙上的钟表后对我说,走吧快八点了,上班去吧,别迟到,别让当官地说。谁知道这竞是姥姥最后和我说的话?谁能想到姥姥在我上班后半个小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姥姥的丧事办完后,母亲和我说,姥姥临终前,将身有的二十五元钱(多年不能行动也不买东西,也不要钱)留给了我,说这段时间常陪着她,当我拿着姥姥留下的钱,心里很难过,泪水不停地流了下来。小的时候,姥姥就对我很好,弥留之际还想着我,钱虽少,可这是姥姥对我的爱。
姥姥去世后每次祭拜,我都和母亲去上坟;每到清明及其它祭祀的日子,我都会去坟上祭奠,直到父母去世后,我去的次数少了。
姥姥走了,舅舅走了,父母亲走了,姨姨走了,就连姥姥的孙子,我的表哥也走了,姥姥和儿女在天堂团聚,我却永远失去了亲人。
作者简介:
康建和,六零后,河北蔚县人。喜用简单的语言及文字,记录点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