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作家★
编者按：
域外作家栏目，从今天开始，陆续介绍域外作家并刊登他们的作品。本次应邀推介通河走出去的作家王霆钧老师。并发表他的作品《一筒牙膏》。以飨读者。
作家王霆钧简介 : 军人-学生-编辑，曾任长影文学部主任、艺术处处长兼吉林省电影家协会秘书长。写作电影剧本十余部，电影剧本《东西屋南北炕》获夏衍杯电影创意剧本奖。电影《小巷总理》获华表奖、五个一工程奖和长春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电影《关东民谣》获得国家神农杯银奖；电视电影《少奇专列》获得首届电视电影百合奖一等奖；长篇电视剧《月色无言》获得天津市长篇电视剧一等奖。出版中篇小说集《美人痣》《秘密寻查》等。其中《知羞草》获长春日报连载小说二等奖。散文《三山行》获首届徐霞客游记文学大奖；散文《多一些微笑吧》获优秀散文奖，收入《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和《中学语文课本课外读物》；另有个别篇目被收进大学的参考书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一筒牙膏
作者：王霆钧
没有远离过家门，又没有离家多年，就体验不到游子重归时的心境。当时我在旅大警备区守备四团当新闻干事，从进入新兵连集训到穿上四个兜军服，没有一天不梦想回家看看年迈的双亲，尤其是母亲体弱多病不能远行，只能守家待地盼子速归，因而看望母亲的心情格外迫切。尽管首长还交待一个任务——找一个未来的军人家属，可在没见到母亲之前什么都顾不上了。想到能很快地见到母亲，梦想变成现实，在久别的喜悦中，竟有几分莫名的忐忑。
我刚从津贴转为薪金不久，攒钱不多，还是倾其所有买了不少辽东土特产，除此之外我觉得还应该给母亲单买点什么。农村人除挣工资的人之外，极少有刷牙的，而母亲有刷牙的习惯。因为家庭生活拮据，她只能买不足一角钱的牙粉。牙膏被看做是难得的侈奢品。我上学交的杂费都要靠卖鸡蛋换取，母亲哪能舍得花大钱买牙膏呢？
想起那些年头，真让人伤心。
我决定给母亲买筒牙膏。在丹东市转火车之前，到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店买了一筒大号的中华牌牙膏。
这牙膏一直兴奋着我，总在想象着母亲见到牙膏时的惊喜。我想：到家一定先拿出牙膏，还要亲手给挤到牙刷上，看着母亲刷牙。这念头在我脑海里像演电影似的形象而又逼真，连想点别的都办不到。回到家里，看着母亲笑成满脸皱纹的面庞，看着母亲凹陷的两腮，我的心倏地一紧，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看什么都如同蒙上了雾。
于是，我什么什么礼物都掏出来了，独独没敢掏出专为母亲买的大号牙膏。妈妈在说话的时候，口里除了舌头，已经空空洞洞，父亲说：你妈想你想掉了一口牙。
眼里的泪水顿时冲破堤防再也抑止不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们当儿女的能体会到为人母的一颗慈爱的心吗？若干年后，我的女儿十多岁了。每每见到她的妈妈整天围着她转的样子，才更深切地理解母爱是怎么一回事，才更相信父亲说的话决不是夸大其词。
我央求母亲镶牙。不论我怎么说母亲只是不肯去。我家住在乡下，镶牙须到县城，得挤长途汽车，还要住店，那得多大开销？她却说：镶了牙吃饭不香。我说妈你怕花钱吗？儿子有钱了。母亲还是笑着摇头，说有钱也不找那个罪受。
我从挎包里取出那筒亮灿灿的大号牙膏，说起了我买牙膏的事，母亲才知道我还带回一筒让我伤心的牙膏，泪光闪了一下说：牙膏放家吧，等以后有工夫去把牙镶上。我返回部队前叮嘱又叮嘱，还留下一笔专款告诉父亲和弟弟不可挪做它用。母亲说你放心走吧。
我这一走便是两年。在部队有媳妇的一年一次探亲假，一个月；没媳妇的两年一次探亲假才二十天。我想：制定这政策条文的人一定是个娶了妻的人，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第一次探亲没解决了“个人问题”。这一次该解决了。除此之外我还惦着母亲的牙。在此之前，家里来信说，妈妈镶了一口牙。我想那中华牌牙膏一定用光了，便到商店买了最新研制的药物牙膏。
这东西既当牙膏又当牙药，母亲一定特别喜欢。
当我推开家门，我看见母亲躺在炕上。见我到家，她让妹妹扶着坐起来。父亲说：你妈病挺长日子了，怕耽误你工作，不让告诉你。_
我看见母亲幸福地笑着，干涩的双唇张开，果然露出两排整齐的银色的闪着光泽的牙。她老人家比以前更瘦弱，只是面颊却比我第一次探亲时显得丰满了，因为嘴里有了牙。我声音哽咽着说：妈。我又给你买筒牙膏，是药物牙膏。母亲说，我刷不动牙了。我流下泪来，说：妈，我给你刷。
我脱了上衣，用我的军用牙缸舀满水。妹妹又把水兑得不凉不热。我把淡绿色的牙膏挤到牙刷上，然后跪在炕上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把牙刷送进母亲的口腔里，一下一下地刷。母亲见我笨手笨脚的样子，说还是我自个儿刷吧。她很虚弱，说话都没力气，刷牙更费劲了。不过，母亲总算刷完了牙，看着我欣慰地笑了。
可我看着母亲，哭了。
母亲说：哭什么？你买的牙膏不是用上了吗？
不久，母亲就去世了……
（原载《吉林日报 东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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