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采】
吴金泉,笔名驰骋,自由撰稿人。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1980年开始创作,曾一度辍笔二十年(1989一2009)。在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网络公众平台发表各类作品一百多万字,部份作品被精品集选用。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系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县文联理事、副秘书长、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故事简介】
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猫,带着五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在外面流浪了三天。猫眼看世界,它看到的是:被遗弃的老人,儿女不孝,人情淡漠,人性沦丧,人的贪欲。它切身体验了人的冷漠、自私、无情,还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它为人感到悲哀,感到失望。它不明白:在利益面前,人怎么会是这样?
猫和孩子被主人丢弃,何去何存,它应该做出怎样的决择?请欣赏作家吴金泉的小说《故土》。
故 土
文/吴金泉
一
大花和它的五个孩子从一条肮脏的破麻袋里被倒在砖地上,使它猛然从黑暗中见到了光明。
阳光格外刺目,犹如万道金针从高空直射而下。在那金针飞舞的光圈里,它的眼睛一阵刺疼,眼前飞旋着高高的蓝天和飞翔的流云。它顿时无法辨清东南西北,感到一时难以适应。
它瞪着两只圆眼,观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到一片迷茫和震惊。
这里完全不同于它乡下的家。一个很大的院子,方方正正,砖砌的院墙很高,院中有很多大库房,整齐地排了两排。库房和库房之间留着很宽的相等的间距,一栋连着一栋。院中停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机动车,排着弯弯曲曲的队,像长蛇一般慢慢地向前蠕动。各种机械的排气筒,喷射出难闻的淡蓝色气体,机器的轰鸣淹没了人声。大车、小车都满满地装载着麻袋,刚才,它就是被王强从麻袋里倒出来的。
它不知道主人把它带到这里要干什么?而且,把它扔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再不管了。主人显得很忙,身后像有什么在追他,他快速上了他的小四轮,把机子向前开了十几米,便停下来。主人只是两眼注视着前方,没有回头向它望一眼。它敏锐地感到:主人是不是不要它了。难道,它和它的五个孩子就这样被主人无情的抛弃了?
主人离开它的时候,给它做了个简易的窝。他将麻袋铺在地上,把它的五个孩子抱在麻袋上。看刚才主人的表现,他对它和它的孩子还是关心和爱护的。这让它很感动。在它的经历中,只感受到女主人在时时关心它,爱护它。在男主人眼里,它是多余的,令人讨厌的。他看它的眼光往往是鄙视的,甚至对它根本不屑一顾。像这样受到男主人的关心和爱护,在它还是第一次呢,它想追随主人而去。五个孩子趴在麻袋上东倒西歪,不会动弹,只好又放弃了萌发的念头。一眨眼,主人便走进前面的人群中。
一会儿,王强返身回来,上了小四轮,启动起发动机,把机子又向前开了十多米。
它望着主人,多么希望他能回头向它望一眼啊!可是没有。他自顾开车,并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睛里的余光也没向这边扫一下。它有点失望,男主人怎么会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从热情变得如此冷漠呢?它并没有得罪他,冒犯他呀!它一直都在极力地讨好他,取悦他,尽可能地引起他对自己的重视,而他却视自己和孩子如无物。它的心猛然感到空落落的没有支撑点。失落的情绪逐渐涌现出来。它的心失望的猛然冷到了零度。它望着向前涌动的车流,用身子紧紧护着它的五个可怜的孩子,生怕哪个冒失鬼一不小心,伤害到它们。
它隐约意识到:它和孩子们所处的位置很危险,这里排满了大小车辆,那些钢铁铸就的机器,凶猛而坚硬。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劈头盖脸地挤压过来,它和它的孩子随时都有被车轮碾压成肉饼的可能。要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必须找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藏身。得尽快地离开危险地带,安置好自己的孩子。长时间的颠簸,它也感到饿了。也许,从现在起,它已经没有现成饭可吃了。
“喵。”它悲哀地叫了一声,用嘴叼起一只小猫,把它叼到院中那排修剪整齐的榆树下。然后,它又转身去叨第二只。往返五次,它终于把自己的孩子叼到了安全地带。它安静地卧了下来,露出乳头,给孩子喂奶。几只小猫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各自捕捉到一个乳头,用力吮吸起来。大花感到乳头有点酥痒,还伴有一点微疼。它偏过脑袋,想责怪一下孩子们,却见它们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便有一种幸福、自豪的快感涌向心头。同时涌出一种激动的情绪。它干脆放平身子,伸展开自己的腿,让孩子们吮吸的姿势更舒适、优美一些,更充分、自然一些。大花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五只小猫吃饱,围在一起香甜地睡了。这时,大花已很饿了,它站起身,跑到院中找吃的。那些大库房堆满了粮食,颗粒饱满、黄澄澄的,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它转了几间库房,看到每间库房都堆满了粮食。看样子,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它瞪着两只锐利的猫眼,在墙根、墙角搜寻着。那里是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可它转了很多库房,却没有发现一只老鼠。它顿时感到困惑不解:这么多的粮食,怎么会没有一只老鼠呢?主人家的粮食用麻袋、尿素袋子装着,还有它忠实地守护着,老鼠还是到处流窜,可这里,这么大的粮仓,为啥没有老鼠呢?
它感到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它四处搜寻着,根据自己多年捕捉老鼠的经验,两眼盯着那些老鼠容易出没的角落,用鼻子嗅着,还是一无所获。它有点灰心丧气。猛然,它有了一个新发现:库房的墙根,留有许多小洞,每个小洞的洞口,都立着一个写着毒饵的木牌,洞里放足了令老鼠闻风丧胆的鼠药。它对老鼠的震慑是致命的。那些药,足以使敢于妄加尝试和偷偷入侵的鼠类丧命。它看到人对鼠类的防范严谨而又一丝不苟,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与水平。它只好失望地又回到了孩子的身旁。
五只小猫见到母亲都亲热地向它靠拢,围在它的身旁。它用猫脸贴贴这个、又贴贴那个、亲昵地发出“咪咪”的欢叫。它看到孩子们完好无损,便果断地转身向院外走去。它先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一丝一缕地在空气中弥漫。那种香是肉进油锅从烟囱随风飘散过来的。它迎着那股香味走去,那股肉香越来越浓,使它不由的垂下一条长长的口涎。
院门外一间门面房,前墙贴着磁砖,开了一个饭馆。里面条桌旁,坐着几个吃饭的人。它刚才闻到的香味就是从厨房的烟囱飘散出来的。它从门缝里钻了进去,沿着墙根寻找着食物,可是没有。它走到一位吃饭的客人跟前,用头蹭他的腿,伸出一只前爪,抓挠他的脚,吃饭的人发现了它,用脚把它踢了过去。它仰起头,瞪着两只圆眼。“喵”地叫了一声。那人似乎被它乞讨的眼神打动,产生了一种同情心,他夹了一条面扔给它。它便从地上把那条面叼到了嘴里。它快速吃完了那根面,仰起头望着那人。“喵”地又叫了一声。那人又夹了两条面给它。它又低头吃起来,它吃完,又仰起头,“喵、喵”地叫着。但那人已经吃完了饭,盘中空空。他作出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便起身走出了饭馆。
它走到了另一个客人桌边,仰脸“喵喵”地叫着。那人只顾低头吃饭,对它不予理睬。它的叫声惊动了饭馆的老板,老板气恼地说:“哪来的野猫,赶快撵走。”便拿起笤帚打它。它盯住直扑过来的老板,“嗖”地从门缝蹿了出去。
它仓皇地逃跑着,生怕那把笤帚落在它的身上、头上。跑出去一段路后,停了下来,回头向后望去,老板并没有追出来,只是象征性地吓了它一下。它毕竟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装修不错的饭馆。所以,它也无法放开胆量。它的心“咚咚”狂跳了一阵后,便慢慢平息下来。它望着这座美丽的城市,不由地泄了气:城市虽好,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也许,主人把它送到这里,最初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它突然想到了家,想到了自己的女主人。她是多么的慈祥而善良啊!她对它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日三餐,主人开饭,也给它的食盆里盛上饭。女主人吃啥,它就能吃到什么。主人家吃肉,它能啃到骨头。主人家吃鱼,它能吃到鱼头、鱼尾。在那个温暖的家庭,它似乎成了她们家不可缺少的一员。但现在,那个给它温暖、快乐的家在哪里啊!
它完全迷失了。从现在起,它不得不被迫流浪了。
二
它从围墙的水洞子将孩子一个个叼着转移到院外。
眼前呈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街道上人流穿梭,各种车辆在宽阔的柏油路面行驰。耸入云天的高楼遮住了高空的阳光。天空似乎比乡下小了许多,高远了许多,显得狭窄而陡立。平坦的路面,两边栽了两排白蜡树,张开茂盛的枝叶,遮出了两道绿色的林荫。路灯很整齐地排列着,从街道的这边排到了那边。还有架在空中的高压线,也从街道的上空横穿而过……
它惊呆了。它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它不知道城市和乡村会有如此大的差别。相比之下,它的那个家简直就是弹丸之地,太微不足道了。
它想穿越街道。车流如梭。人在林荫下匆匆来往。女人穿着短裤,露出雪白的大腿,直晃得它眼睛生疼。还有各色各样的花裙子,随着坚实有力的脚步,伴着“蹬、蹬、蹬”清脆的响声,裙子旋转,飘逸起来,在节奏感很强的“咔嚓”声中,同时也显出一排排雪白的腿,急速地向前迈着。她们手中撑着伞,在各自的头顶舞出一片花花绿绿的风景。这里的男人也穿着短裤,裸露着粗壮的大腿和绒绒的黑毛,大摇大摆地在人流中行走。而乡下的男人则更多地是赤着上身。他们一个个都显得很忙,在街道和人行道上步履匆匆。太危险了.危险无处不在,随时都在威胁着它。稍有不慎,便有生命危险。它转移孩子时,尽量避开人,避开人的视线,以免使自己的孩子遭到什么不测。随时随处可遇的危险极大地限制了它的种种设想和活动范围,它更不敢贸然行动,拿着生命去冒险。它明白:这样的状况自己都难适应,何况还有五个孩子,绝对不能去冒险。它无奈地悲叹:要想成功地转移自己的孩子,只有等待晚上了。夜晚行动,它最拿手,是猫类的独门强项。
三
大花为寻找食物,到处在流窜。它走进了几个开门的商店,也没有找到一口可吃的食物。而且,店主对它极不友好,好像它浑身都携带着病菌,使店内的食品受到了污染,见它进来,不由分说,便把它往出撵。它不明白:城里人咋都成了这样?个个都是势利眼,对上门客极不友好,一个个摆着一幅冷面孔,显得高傲、自私、不近情理。要在乡下,它随便进入任何一家,也能找到吃的。好点的是人的剩饭、剩菜、馍馍,最差劲,也能和任何一家的狗、猫分享一点食物,根本不存在饿肚子的情况。像这样到人家做客被撵的情况,它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它跑了许多门开着的房间,几乎都是商店、饭馆。似乎房间的主人无一例外,都不欢迎它,都在往外赶它。它不知道这些人受了什么刺激和伤害,竟然统一起来和它作对。也许,以它现在的形象,他们真把它看成流浪者和乞丐了。对他们来说,这样的上门客,毫无价值,简直一文不值。为啥要为它施舍热情与食物呢?它不由地愤怒了。它并没有侵犯他们的利益,也没有为难、伤害过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冷酷无情地对待一位上门客呢?而且,它只是友好的放下自己的尊严上门讨点吃的,又不是翻窗入户,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凭自己的能力,如果稍微使出一点手段和技巧,就会使自己的肚皮鼓起来。但它不想那样做。准确地说,它还没有被逼到那一步。
它不甘心。又走进了一个门开着的店。女店主正忙着往一个大塑料袋中装馒头呢。见它进来,并没有撵它。它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店内坐着一位中年顾客,正在吸烟,一个两岁多点的小男孩在店内的空地上玩耍着。它走到女店主身边,仰脸看着她,羞涩地“喵”地叫了一声。
女店主望了它一眼,看到它极力讨好人的眼神,把手中的馒头掰了一块给它,就又继续装她的馒头。
它低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中年男人说:“装这么多馒头,给儿子吗?”
女店主说:“两个儿子 ,一家一袋子,两个女儿,一家一袋子。他们住楼房没法蒸,也不会蒸,我蒸馍馍的时候,多蒸一点,给他们每家送些。”
中年男人说:“街上那么多馍馍店,有卖的呀。”
女店主说:“那些馍馍都用了发酵粉,还是自己蒸下的好吃。”
中年男人说:“谁家都一样,管了儿女,再管孙子。而现在的孙子就是爷爷。这一代年轻人,光知道生娃娃,生下就扔给了爷爷、奶奶,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最难活了。”
女店主说:“自己的儿女,你不管谁管?他们忙着上班,哪有时间管娃娃?”
中年男人说:“也是。都是为了儿孙啊。可是,哪个儿女能够体谅我们做父母的难处呢?他们一个比一个自私。”
女店主说:“你既然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就要尽量给他们创造好的生活条件。如果父母不能做到无私奉献,那他们还有什么温暖。为了儿女,做父母的再大的苦也能吃,再大的难也能扛。这就是一种爱与奉献。”
中年男人说:“你说的对极了。我们家老婆子嘴里骂着儿女不孝、自私,可做上好吃的了就挨个打电话,喊他们过来一起吃。好像儿女吃不上一口,自己无法下咽。宰只羊,一家一个腿,把一只羊就送完了。我经常骂她蛮怂,他们哪个都比我们过得好。他们东馆子进西馆子出。他们吃肉喝酒的时候,想到过自己的父母吗?”
女店主说:“说归说,可哪个父母能忍心不管自己的孩子呢?”
中年男人说:“是啊,再骂再怨,可心里还是疼着呢?”
女店主说:“好儿女也多着哩。我家的几个儿女都很孝顺。特别是大丫头,虽然出嫁了,可就像还没有离开娘家,时常回家看看,每天都要打电话问问我们。每次来都带点我喜欢吃的水果、糕点之类的东西。大丫头非常懂事,她时常说:儿女行孝就要早早行呢,等父母吃不动了、喝不动了,再行孝,已经迟了。其他几个在她的带动下,也都有所改变,来看我,也都带点吃的、用的。附近的邻居都夸我的几个儿女孝顺呢。”
中年男人说:“你生了几个好儿女,可真有福气。”说着,把手中的烟蒂扔在了地上。
那只烟蒂躺在地面,显得别扭而刺眼,在整块干净的地面,狼狈地静卧着。
那个小孩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烟头。他走到中年人跟前,用小小的食指刮着中年人的脸,拖着奶声说:“乱扔烟头,你羞不羞?”说着,将烟头扔进墙角的垃圾箱里。
中年人脸上一阵发红。他不好意思地望着女店主说:“真是说人不如人。我刚才还把一个往街道上扔香蕉皮的女孩说了一顿。垃圾箱离她也就两米,向前走两步,就把香蕉皮扔进了垃圾箱,可她随手就扔在街上了。我叫住她,硬让她把香蕉皮捡起来扔到垃圾箱了。这不,刚一根烟的功夫,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怪就怪平时就没有养成讲卫生的习惯。”
女店主说:“就是,人往往不注意自己行为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造成了对他人的伤害。好多伤害都是在无意中造成的。人和人之间也是这样。”
中年人深有感触地点着头。
女店主已装好了四袋子馒头,把馒头提到靠墙的一个方桌放下,等着她的儿女中午回来吃饭时拿。
小男孩发现了大花,走过去。他扔了手中的玩具,双手抓住大花的皮毛,将它提了起来。
大花吃得正香,受到突然一击,吃了一惊。它本能地伸出前爪,要拍掉小孩的手,突然,它看到了女店主吓白的脸和焦急的眼神。她扔下手中的馒头,嘴里呼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它扑来。它把伸出的前爪又收回去了。它只是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哇。”声音凄厉而悲怆。
小孩吓了一跳,松开了手。它忍着痛,从门口钻了出去。
四
大花奔跑着继续寻找食物。现在,吃饱肚子是它唯一的一件头等大事。它吃不上有丰富营养的食物,已经没有充足的奶水喂孩子了。如果不能及时地得到充足的食物补充,它将很快断奶,那样,孩子就会在饥饿中一个个死去。为了孩子,它会不择任何手段,去乞讨,甚至去偷、去抢。
城市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整个街道找不到一只流窜的老鼠。只有从那街道边立着的垃圾箱里透出一丝残汤剩菜的酸腐气味。它几次跃上垃圾箱,跳到那些什么都有,杂物纷呈的垃圾中寻找食物。遗憾的是,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入口的。它从来不吃那些霉变的食物,何况,还奶着孩子。它和孩子都处于最关键时期,如果发生了食物中毒牺牲了自己,它的孩子也会很快地在无助的饥饿中死去。它只好跳出垃圾箱,去寻找别的吃食。但有一点它很清楚:除了老鼠,它的食物都来源于人。而这里,根本就捉不到老鼠,只有人才能使它的肚皮得到保障。
它唯一要做的,就是走进人的房间。
它东奔西跑,用鼻子嗅着飘散在空中的香味,顺着那股香味仔细寻找。它认定了目标,不失时机地闯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向飘香的厨房奔去。
不料,厨房的门关着,窗子上焊着防护栏、钉着窗纱,那两个物件一个用途是防贼的,另一个用途是防苍蝇的。对于它,两个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使它无法从窗户进到厨房。
那股香味越来越浓地从开着的窗户飘散出来,诱惑着它,激发起它那难耐的食欲,它的胃里犹如万千条馋虫在涌动,嘴里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流着口水。它试着用前爪抠门,爪子太粗,无法伸进狭窄的门缝。它倒转身,将那条细长的尾巴捅进门缝的底部,尾梢够到了门里的着力点,便弯曲过来。然后,钩着门下角用力回收。它终于用尾梢把那道风门拉开,很顺利地钻进了厨房。它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吃的。这家人把好吃的饭菜都摆在客厅的大圆桌上了。
它咽着口水,继续在厨房搜寻着。没有饭食,能找到一只老鼠也行啊!它躲在一个角落在等待老鼠的出现。它不敢去客厅,那里有许多人,正热热闹闹地吃饭。因为它是偷着进来的,自己也觉得不太光彩,只好躲在一个角落,免得被主人发现。
这家人人口很多,一个中年女人出出进进的奔忙着,她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一家八、九口人,中午都回父母家吃饭,一个大圆桌围得满满当当。正面墙上安着一个电风扇,正飞速旋转着,向吃饭的人运送着凉风。一个胖男人擦着头上的汗,边吃边埋怨着:“这熊天,咋这么热。这几天高温,让人真受不了。”
一个瘦媳妇说:“谁让你吃的那么胖呢?一天啥也不干,吃了睡,睡了吃,还得让老妈伺候着,真像个寄生虫。”
胖男人争辩道:“我没干吗?我是用脑子挣钱,是脑力劳动者,你下苦能挣几个钱?”
瘦女人说:“快吃吧。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桌人吃过喝过,孙子上学走了,上班的人有午休的习惯,睡觉去了。中午时间短,就是稍微睡一会儿,也能恢复不少精力和体力。否则,下午上班打不起精神。起初,媳妇和女儿要帮母亲收拾碗筷、洗碗。经过母亲几次拦挡,她们也就形成了一种习惯,饭后,便抓紧时间睡午觉。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吃饭。吃过收拾了桌子,便去洗碗。这时,她便发现了大花。它很长时间也没有等到一只老鼠,正在它焦急,失望的时候,女主人看到了它。她看到它饿的瘪瘪的肚子,把剩下的饭菜全部倒给了它。
它饥不择食,香甜地大口吞咽起来。它觉得这是一天中吃到的最香的一顿美餐了。它感激地抬头看看女主人。
女主人眼角布上了鱼尾纹,头上显出很多白发。室内室外的高温,使她的脸部透着红,细密地沁出汗水。
女主人家口很大,孩子们虽然都各自成家立业,可还是一直围在父母身边。中午,他们一个个会从单位和自家赶到父母家吃这顿现成饭。也许,这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即使他们的家在单位附近,走几十步路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可他们则愿意骑着电动车,或开着车,或步行,或搭出租车赶到父母家。这里,有生他养他的父母,有母亲为他们做好的可口的午餐。这里有众多的兄弟姐妹团聚,有欢乐的喧闹与笑声。他们才不愿意回到自己的那个冷冷清清的家呢。
多少年来,女主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永无休止的忙碌,尽管她很累,心里却感到无限的快乐。看到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就有一种无比幸福、自豪的喜悦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只有母亲才能体会到的甜蜜。
她弯着腰,两手在锅内穿梭。锅内发出“哗哗”的水声和碗碟相撞的“咣当”声。她将洗好的碗摞在一块儿,将盘子摞在一块儿,捞出筷子,然后,端起锅。她的腰“咯吱”响了一下,腰猛然弯了下去。她险些把锅扔在地上。倒了锅里的水,她扶着缸沿,又舀了清水倒在锅里。她的腰已直不起来了。她脸上冒出了汗珠,汗珠膨胀起来,越来越大,顺着脸颊往下流落。她的双眉紧紧地锁在一起……
突然,她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她用手扶住了锅头角。她的身子不停地颤动着,腰越弯越低,终于失去控制向后倒了下去。那摞碗被她的手一碰,也“哗”地摔在了地上。
厨房的响声惊动了正在午睡的儿女们。他们从不同的房间快速跑了出来,嘴里喊着:“咋了?咋了?”急急地向厨房跑去。他们看到,母亲躺在地上,手中拿着抹布,已经停止了呼吸……
“妈。”女儿发出一声惊天的悲叫,一下扑在了母亲身上。
胖子说:“快送妈去医院。”
女儿嚎啕大哭着:“妈呀,是我把你害了呀。我为什么不能给你分担一点呢?妈呀,你的命好苦呀,你抓养了我们姊妹几个,却被我们累死了呀!妈呀,妈,醒过来呀,你再看看我们呀!”
全家被这撕心裂肺的悲声震撼着,一时,几个女人都无法控制自己悲伤的情绪,一个个放声大哭起来。
胖子说:“哭能把妈哭回来吗?快送妈去医院。救妈。”
瘦媳妇说:“对,救妈。我们就这么一个妈,不能让妈就这么走了。”
儿女们从地上抬起已经停止心跳的母亲,向院门口停着的小车涌去。
大花被堵在厨房无法脱身,只好躲在一个小角落,观望着忙成一团的这些儿女们。它的那双猫眼就像一架摄像机,真实地拍摄下了突然发生的这幕悲剧。
它为人间发生的生离死别的突发事件感到震惊。
五
卫婆婆中年丧夫,守寡拉扯大了四个儿女。舅舅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讨论母亲的养老问题。可几个儿子推三阻四,都不管自己的母亲,最后,女婿站出来,拍着胸脯说:“你们儿子不管,我管。”便把岳母接到了自己家。卫婆婆在女婿家,一住就是十年。
卫婆婆去女儿家,带去了和她相依为命的一只狗,黑色的,皮毛黝黑铮亮。黑狗很懂人性,有次卫婆婆心脏病犯了,倒在院内不能动弹。黑狗挣脱了铁链,喊来了邻居。
黑狗个头很大,威武凶猛,猛一看令人生畏,可它不轻易咬人。凡是卫婆婆的娘家人和亲戚到卫婆婆家做客,它都欢喜地摇尾巴表示欢迎。并不时地立起前爪,搭在来客的身上,表示亲热。黑狗最讨厌附近的一个傻婆子。有次她对拴住的黑狗投土块,黑狗便认牢了她。傻婆子从前面的大路走,黑狗老远看到她便咬。并不断地扑击,把拴它的铁链绷得挺直,它退回来,又向前扑。它不断变换着姿势,向前冲击,直把铁链子要崩断。
傻婆子只管走她的路,对黑狗不理不睬。黑狗直扑叫到看不见傻婆子了,才安静下来,回到自己的小窝,卧了下去。
卫婆婆八十高龄那年,心脏病突发去世。黑狗不吃不喝,整整嚎哭了三天三夜。直嚎得女儿家凄惨悲伤。黑狗在第三个夜晚,便绝食自尽,追随着卫婆婆而去。
卫婆婆的丧事是女婿为她操办的。女儿的舅舅坐镇,全权做主操持了这场闻所未闻的葬礼。破孝的时候,根据舅舅的指令,没有给他的三个外甥和外甥媳妇孝布。他让他们只做一般来宾。既不让他们戴孝,也不让他们守灵,更不让他们在出殡时拉纤。
三个五、六十岁的儿子在卫婆婆的葬礼上丢尽了颜面。他们痛哭流涕,哀求舅舅原谅自己的过错,为死去的娘再尽最后的一份孝心。
舅舅绝情地说:“你妈没有你们这些不孝的儿子。你们还不如你妈养的这条黑狗。狗还知道报恩,而你们却不做一件人事。你们还有啥脸去面对你妈的亡魂?”
三兄弟被说得个个大红脸,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他们自己买了孝布,灰溜溜地戴上。于是,女婿家院中又增加了带着白孝走动的三对男女。
满院子帮忙的人没人跟他们说话。他们遗弃了自己的亲娘,在娘的葬礼上,又被女婿所在地的全村人无声地把他们遗弃了。他们三家的孩子因父母被舅舅责罚,一个个感到脸面无光,也都垂头丧气。他们为自己有那样的父母而感到羞耻。在人前抬不起头。
大花在那个夜晚,潜入到卫婆婆所在的女婿家。它在很远的地方,便闻到了飘在夜空中的肉香。卫婆婆的女儿家院中挤满了人,或站或坐,有许多人在忙碌地走动。锅里煮着肉,院内飘散着肉香。那种香味撩拨起它胃里的馋虫,引诱的它直咽口水。它观察了一下,人太多了。它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时机,只好饱餐了黑狗没吃的食物。那顿饭食还算可以,尽管是些残汤剩菜,但食盆里几乎都是肉。在它偷吃食物的时候,它看到了黑狗临死时的痛苦表情。它真被黑狗的行为所感动。黑狗为了主人,可以自绝生命,而它自己的行为和黑狗相比,倒显得有点卑鄙。它自我安慰地想:偷吃黑狗的食物,也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让自己有充足的奶水喂养孩子。它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饿死。只要能让自己的孩子活着,它即使背上一个不光彩的偷的名声,它也无所谓了。它很清醒,生存是第一位的。为了清高,顾面子而挨饿,那样获得的自尊,毫无价值。不为孩子,它才不会干偷摸的事情呢。
六
目前,大花可干的事情似乎只有两件。一是找食物,二是转移孩子。它一天到晚地忙碌,不停地跑着,奔忙着,把它的孩子一段路一段路地从这里转到了那里。稍有一点空隙,便赶忙去找吃的。
它的食物很多,凡是人吃的,它都能吃。凭它猫类的高超技能,它可以攀墙入院,翻窗入室,在任何一个家庭都可以找到吃的食物。它和人有着亲密相处的友好关系,也最了解人。它可以钻进人的任何一个房间,可以钻进任何人的被窝睡觉。即便是十七、八岁的黄花大姑娘,它也可以和她同床共眠。可是,它也知道人的本性。人最反感的就是偷。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他给你,他是高兴的,心甘情愿的。再无价值的东西,你去偷,就等于冒犯了他。他会瞧不起你,鄙视你。一般情况下,它宁可在野地里捕捉老鼠,也不愿提心吊胆地入室去偷。那样,就会坏了名声。它不想让人把它当贼看。于是,它跑到地埂和渠沿搜寻着老鼠的踪迹。
在一条渠沿,它发现了一只愣神的大鼠,身子硕长,和它的孩子一般大。那只鼠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既不跑,也不动。它慢慢靠拢过去,鼓足全身的力气,做出了跃起扑击的姿势。突然,它发现了一条长蛇,正用长长的身子堵住了老鼠的退路。
它盯住那条蛇。它身子硕长,蛇头纵动着,口中的信子一伸一缩,正用阴森森的蛇眼盯住老鼠。眼光凶险,阴森恐怖,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大鼠被吓呆了,不知如何才好,既不敢跑,又不敢动,只是呆呆地站着。
大花看到那只可怜的大老鼠,不由地暗暗地给大老鼠鼓劲:快跑,不能坐以待毙。凭你的身段,简直可以做鼠中之王,为什么要被一条蛇吓成软面蛋呢。要敢于和任何对手抗争。坚强些,勇敢些,只要它一动,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帮它逃脱。只要它跑出蛇身的包围,它就可以轻松顺利地捉住它。老鼠生来就与猫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蛇算老几呀,也要这样欺负老鼠吗?一时,它为这只老鼠打抱不平了。它焦躁、愤怒起来。快跑呀,宁可让猫吃了也不能落入蛇口。因为老鼠生下就是猫的口中肉。有猫的地方,蛇呈什么能啊!猫如果吃不了这只老鼠而让这条可恶的蛇吃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大老鼠真被吓呆了。也许,它全身的骨头被吓的散了架。危险就在眼前,它也不做最后的一搏。它真是太软弱,太没有骨气了。它甘愿成为蛇口的一顿美餐。
大花瞪着两眼,怒目而视。它嘴角的几根须毛鼓胀起来,像几根锋利的钢针,直向前方穿刺出去,射在那个仰起的蛇头上。它从喉咙发出“呼呼”的低吼,向那只大鼠和那条蛇发出了挑衅。大鼠极快地反应过来,“嗖”地向前窜去。只见蛇头一动,蛇尾一摆,蛇身一翻,一瞬间,就将大鼠拦腰缠住。蛇身紧紧收拢着,不一会儿,那只大鼠便窒息死亡。在蛇身翻跃的那一刻,大花猛地一个后转,快速窜去,落荒而逃。
它不敢再回到那里,不敢再看蛇鼠相博的场面。到处都充满了阴谋与残杀,危险无处不在。它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成为蛇的美餐,它要把孩子们转入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最起码的一点,它要和孩子们远离这里。
七
慌乱中,它叼着孩子把它们转移到一个乱葬岗子上。它放下第一个孩子,又返身去叼第二个孩子。它每次转移一个新地方,都要往返五次。它不能扔下五个当中的任何一个,不管有多艰辛、困难,它都不放弃。
它把孩子安置在一个草窝,便去找吃的。它必须尽快地找到吃的,以补充自己的体能。它的体力消耗太大了。奶孩子、转移孩子使它饿得很快,而它又不能得到充足的食物保障,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它一直都为得不到充足的食物而发愁。它清楚:如果得不到能量补充,它将没有充足的奶水喂养孩子。
它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不错,一片很大的荒滩,长满了耐旱的蒿草。荒滩上坐落着许多圆形的坟堆,在坟堆和坟圈子周边的平滩上有许多隆起的虚土包。它嗅到了老鼠的气味,它走过去,在鼠洞边静静地卧了下去。捕捉老鼠,它的经验非常丰富,它曾经一次逮到过两只老鼠,令它的主人王强对它刮目相看。
那次王强在库房发现了老鼠,把它抱了过去。王强掀开了麻袋的一角,便有一只老鼠窜了出来,它猛扑上去,右前爪一伸,便把老鼠捉在爪中。王强全部掀起了麻袋,又一只老鼠窜了出来。它迅速地把那只鼠咬在口中,闪电般地一扑,用右前爪又捉到了那只老鼠。前后仅用了不到一秒钟,它便捉到了两只老鼠。一连贯的动作完成的迅速、敏捷、干净、利索,优美而又漂亮,令王强惊叹不已。
这里果然是老鼠出没的地方,没用多长时间,它便捉到了两只老鼠。由于饥饿过度,它忘了猫玩老鼠的游戏,没顾上品味美食进胃的那种快感,便狼吞虎咽地把鼠肉吞咽下去。
它继续在坟前守候。
远远地,它看到下边村子里走来了一只黄狗,迈着碎步,径直来到了坟地。黄狗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它走到右边一个坟前,安静地卧了下去。大花观察了黄狗一会儿,发现它不是来和自己争抢食物的。便又把眼光投向鼠洞。它警觉地观察着可能会随时窜出的老鼠,做出了跃起扑击的准备。同时,它也留心观察着黄狗的动静,以免和它发生正面冲突。
其实大花不知道,黄狗根本不是奔着坟地里那些老鼠而来的。它是来给它的主人守墓的。它的主人葬在这里已经八年了。自从主人葬在这里,黄狗就天天来这里,一呆就是一天。不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不论酷暑严寒,大雪纷飞,从不间断。黄狗的行为,感动着主人的全家人,感动着主人家的亲戚朋友,也感动着它所在的全村人。
“狗是忠诚,不像猫,嫌穷爱富。”
人们往往会感叹地这样说。
黄狗在村里受到了人们的普通尊重。谁见到它,都会向它投来敬佩的一眼。如果手里拿着肉食和馒头,都会毫不吝惜地给它扔一块,都会友好地喊一声:“大黄。”
黄狗友好地向人们摇着尾巴,表示感谢。如果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向黄狗扔了土块和石头,会遭到大人的严厉呵斥,甚至会狠狠地把孩子骂一顿。黄狗就像村里人不可缺失的一份子,和全村人和睦相处着。
“嗖”的一声,大花一个扑跃,把一只刚出洞的老鼠一爪子抓住。它肚子里有了食物,便又恢复了猫的本性。它放开那只鼠,让它伺机逃窜。老鼠刚跑起来,它一个猛跃扑上去,一爪子又捉到了老鼠。它松开爪子,用右前爪拨动着老鼠,挑逗着它。它变换着花样,作出各式各样的优美动作,让老鼠在它的前爪的舞动下,出尽了洋相。那只老鼠使尽了浑身解数,始终逃不出那只灵活的爪心。它被那只前爪拨弄的跌跌撞撞,昏头昏脑,狼狈不堪。大花玩得尽兴了,干脆放开了它,让它跑到一米以外,突然一个猛扑,又把惊惶失措的鼠捉住了。
大花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它惊动了黄狗。黄狗极为反感地向这边瞪了一眼,便迈着步子向这边走来。大花立刻收敛起它狂放的本性,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静等着黄狗的到来。
它真有点后悔,自己太冒失了。黄狗的到来,不会是什么好事。为啥自己会兴奋的收敛不住呢,若是乐极生悲,导演这场悲剧的恰恰是自己。
它警惕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装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时,它不知怎样去应对大黄了。
黄狗见惯了这种猫玩老鼠的把戏,对大花不屑一顾。它狠狠地瞪了大花一眼,并威胁式地对它“汪汪”叫了两声。
大花象犯了错误的孩子,在静静地等待一次呵斥和责罚。不料,黄狗却没有惩治它的那种表现,它被感动了。它感激地望着黄狗,想到自己带着孩子流浪至此的经历,逐渐地眼中汪满了泪水。
“喵。”它无力地叫了一声。
“汪。”黄狗回应了一声,声音温和了许多。
“喵。”它又叫了一声。它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想把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倾诉给对方。
“汪、汪。”黄狗看它泪眼汪汪,不知它经历了什么磨难,受了多少委屈。它望它的眼光柔和起来,透着同情和爱怜。
“喵。”大花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汪、汪、汪。”黄狗仰头向着远处吠叫起来。它似乎知道了它的遭遇,替它抱不平。
大花感激地望着黄狗,叼起那只鼠,走向前去。到了黄狗身边,将那只鼠献给了黄狗。
那只鼠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它已经被大花玩死了。
黄狗用鼻子闻了闻,略微迟疑了一下,用嘴叼起那只鼠,送到大花的嘴边。它知道:老鼠是猫的最爱。它极有风度地向后退了一步。
大花的内心涌出了一股奔腾的激情,泪水模糊了它的双眼。它含羞地走到黄狗身旁,用身子摩擦着黄狗肥壮的身子,内心感到了甜蜜和温暖。
黄狗爱抚地伸出长舌头,舔着大花光滑的皮毛。随着舌头的移动,把口中的液体尽情地涂抹在大花柔软的皮毛上。
大花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它不由地微微闭起了双眼,任由黄狗尽情爱抚,它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舒服和满足。黄狗无所顾及地、尽情地用长舌头把大花的身子抚摸了一遍,它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它用长舌继续爱抚着大花,将前爪搭在了大花的背上。
大花受到沉重的一压,猛然吃了一惊。它看到黄狗痴颠痴狂的样子,猛然清醒了。
它挣脱了黄狗的前爪,叼起那只鼠,向新搭起的窝慌乱地逃去。它不能够接受黄狗的爱,也不可能和黄狗做爱,它要带着孩子尽快离开这里。
黄狗不知它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拒绝了它,突然离去,它没去追它,只是意犹未尽地叹息着,慢慢平息着那股奔放的激情,走回那座坟前,安静地卧下去。它望着大花消失的地方,想着刚才的情景,愣愣地出神。
八
兽医黑娃得传于父亲的手艺,经过不断地实践和钻研,自学成才,在下黑湾小有名气。他不光跑村串户给牲畜看病,在他开的门诊院内,还饲养着配种的公牛、儿马子、种公羊。他靠自己的手艺和配种站,使自己的腰包逐渐鼓起来。
大花是误闯进那个大院的。它闻到了一股肉香,捕捉到了一种生肉的腥味,断定那里面有它吃的食物,便悄悄地溜了进去。果然院内的草丛中乱扔着许多被黑娃劁割掉的羊卵和猪卵,那些物件如圆球般伏在草丛。上空盘旋着一群黑头苍蝇,那些飞行物在空中“嗡嗡”叫着,把随身携带的菌种强行播撒在丢弃的卵上,那些卵的软肉上便布满了细小的白嫩的芽虫。它顾不了许多,趁院中无人,埋头吃了起来。黑娃饲养的那只猫正在一棵杨树下安闲地睡觉,大花弄出的动静惊醒了它。它抬头看了大花一眼,便又懒懒地埋下头继续睡它的觉。
它忍着一阵阵翻涌的恶心,饱餐了那些食物。刚要溜出大门,迎面碰上了一个骑棕色马的人,它吓得又退回到院内,在围墙根一个小角落躲起来。
骑马的人一进院子便喊起来:“黑娃,配马。”
黑娃应声而出,看到那匹棕色马,迟疑地说:“你把马牵到别处去配吧,这匹马是儿马子的妈妈。让它配,太不道义了吧。”
那人说:“马毕竟是畜牲,又不是人,还讲什么道义。你赶快让配吧,我还忙着呢。”
黑娃解开拴儿马子的缰绳,把儿马子拉过去。儿马子兴奋地“咴咴”嘶鸣,和棕色马耳鬓厮磨,友好的互相蹭痒,犹如久别重逢的母子,尽情地分享着相互给予对方的那份愉悦与欢心。
黑娃引诱儿马子赶快交配。可儿马子似乎跟棕色马亲热不够。它们忽而咬一下对方的脖颈,忽而用肚皮扛一下对方的肚皮,在院内撒欢嬉戏,可就是不交配。
黑娃说:“我说不行吧,马通人性呢,有些马比人还强。胖头,你还是把马牵到别处去配吧。”
那人脸上一红,显得很尴尬。他不知黑娃说这话是指马或是在骂他。他的事附近的人都知道,当然也瞒不住消息灵通的黑娃,知道胖头的人并不把他当人看,都说他连畜牲都不如。
黑娃的话是有意刺一下他。这个牵棕色马的人,在前几年诱奸了自己的傻儿媳妇,并让自己的儿媳妇为他生了一个孙子。而那个傻子管不着自己的嘴,把公公诱奸她的整个过程都说了出来。以至于在方圆几十里,人人都知道了他恶劣的行径,他一时臭名远扬。
胖头早已知道自己和儿媳妇的事败露,任人们私下议论,指指点点,他却装聋作哑,厚着脸皮,全然不顾廉耻,仍在人前和公共场合走动。给别人一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错觉,掩饰着自己的丑行。他当然能听出黑娃话中的讽刺,忙岔开话题说:“还真邪了,我有一个办法,把儿马子的眼睛蒙上。如果还不配,我就去别的地方。”
黑娃说:“那好吧,我们就试试。”
胖头说:“我先把马牵出去,然后再牵进来。你把儿马子的眼睛用黑布蒙上,保险一举成功。”
果然,被蒙上眼睛的儿马子,闻到了异性的气味,顿时兽性大发。它成功地交配了棕色马。
黑娃除去了蒙儿马子眼睛上的黑布,儿马子惊呆了。它稍一愣神,突然狂怒地暴跳起来。它一会儿直立,一会儿倒踢,在院内往来冲突,扬起了一股呛人的尘土。它猛地挣脱了缰绳,冲向大门,向大门口的砖墙一头撞去。
“咚”的一声,儿马子顿时脑袋开花,鲜血染红了砖墙。它肥壮的身体如山体般倒塌下去。
“嗖”的一下,大花猛地像箭一般射向墙头,向着田野拼命逃去。
大花被这突发事件惊吓得没了魂魄,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悲壮的场面。它的心无法控制地“咚咚”直跳,全身的毛发根根竖立起来。它伸展开四爪,身子在草丛起伏纵动,不顾一切地远离了这里。
九
大花被一条又宽又深的水渠挡住了去路。这条渠已被废弃许多年了,那是大集体时好几个生产队共用的一条渠。那时,没有机井,没搞农田基本建设,只有大龙口的一渠山水灌溉农田,每逢下雨,沟洼的水全部汇集在这条渠里,水势凶猛,像发怒的巨龙,推卷着枯枝败叶,一泄而下。湍急的水流冲刷着渠沿的土,土便大面积坍塌下来。王强上小学时,就从渠边走。那时渠边有一条大路通往学校。可他们一帮小调皮不走大路,每天都沿着渠沿走。看奔腾的山水在渠道奔腾喧嚣,看水波涌起的翻卷的浪花。每当他们看到渠沿裂开了宽缝子,便惊喜地狂叫起来。他们结伴的同学站成一排,用脚后跟蹬着缝子,身子后仰着,嘴里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力,把开缝的一整块土墙蹬倒在渠里。那堵土墙猛地拍在奔流的水面,激起了一排飞溅的巨浪,向对面的渠沿扑去……他们一起后仰倒在渠沿的土地上。这道渠如果淌水,他们便天天在渠沿行走,找渠沿裂开的缝子,然后像作恶作剧,毫不犹豫地把那堵开缝的土墙蹬下去。他们看到土墙在水面击起的那排巨浪,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足。到后来,渠道便形成了宽约数丈、深约几米的大渠。如果渠道常年有水,可以把它称为河。而且,渠壁呈90度直角,陡直而立。渠上没桥,人和牲畜根本无法跨越过去。
大花站在渠沿,望着这条大渠,想像着怎样穿越过去。渠壁陡而深,只能直跳而下。可是即使能顺利地跳下去,也无法攀上对岸的陡坡,更无法叼着孩子一起穿越。它把孩子隐藏起来,沿着渠沿上下巡视了一遍,极力寻找一个可以通行的穿越点,可是没找到。有许多地方,它觉得自己能行。它完全可以纵身跃下渠沿的陡坡,再飞快地跃上对面的渠沿,登上对岸。但,那只能是对它自身而言。嘴里叼着一个孩子,跨越这条河道绝对不可能。更何况还要往返五次,它有这么充足的精力吗?它的体能能承受着吗?如果把一个孩子运过了这条渠,中途它失败了,那就会形成首尾不兼顾。最终,把自己的骨肉无情地分开了。
放弃吗,那样就会前功尽弃,之前的种种努力都白费了。现在,它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必须最后一搏。就是付出沉痛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终于,它在下游最宽的河岸找到了一个缓坡。它试着下了这道坡,又穿过河滩,上到了对岸的坡顶。还行,不算太费事儿。就是叼着一个孩子也可以顺利地穿过去。它兴冲冲地返回去,运送它的孩子。
它运送孩子的站点最多20米。把第一个孩子叼到安全地带,它便返身去运第二个孩子。每一个站点它都要往返五次。它不能让它的任何一个孩子丢失。它每次挪动,让孩子分开,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它始终保持着孩子在它的视线范围内。在转移孩子的过程中,它绝对不让自己的孩子出一点差错。
它的身子逐渐地瘦下去,四条腿象灌铅了一般沉重,嘴唇肿了起来,牙根也有点生疼。它叼孩子几乎全用嘴唇。它舍不得用牙齿去咬孩子的脊背,那样会使孩子受伤。它每次叼孩子都用嘴唇的合力,将力气鼓在一个点上,把孩子轻轻地含在口中,不让孩子感觉到疼,不让孩子皮肉受到损伤。到后来,它觉得嘴唇肿胀,僵硬起来,不那样灵活自如了。它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结束自己的流浪生活。但它一时无法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定居,只好继续转移。
很多时候,它几乎对自己丧失了信心,觉得无法带领孩子去闯前面的一道道难关,无法面对摆在眼前的困难,无法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它曾经产生过试图把孩子放归大自然的念头,让它们独自生活,独自去闯。但,想到它们还不会走路,还无法适应生存环境,不能独立生活,便又放弃了那个念头。从而,心中树起了一个信念,更加坚定了它的信心。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它都要带着孩子走下去,绝不让自己和孩子骨肉分离。
它被这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尽管伤痕累累,也始终不动摇自己的决心。
它把孩子一段路、一段路地运到它选定的穿越点,隐蔽起来。便向田野走去。它必须在穿越这条渠前,找到吃食,填饱肚子,而后一股作气,把五个孩子运到对岸。
它钻进了一片茂盛的玉米地。叶片盘桓交错,遮天蔽日,绿森森地密不透风。玉米棵整齐地排列着,穿过密集的玉米棵,视线完全被限制起来。只能看到很近的那一块窄小的空间,它知道:在这样的地里,捕获老鼠实在困难,便毫不停留地迅速穿越出去。天空宽广敞亮,高空的火球向地面投射下万千根滚烫的毒针。地面似乎被燃烧起来,到处是一片蒸腾的热气。它皱着眉,略微迟疑了一下,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便一头扎进滚烫的热流中。
它径直找到了一个麦场,那里有许多鼠洞,堆着许多大土堆。它到跟前一看,却见那些鼠洞已经被人用铁锨挖过了。人挖出了老鼠屯积的粮食,被翻过的鼠洞散乱地丢弃了很多没有籽粒的麦穗。饱满的麦穗被人收拢回到了人的粮仓,老鼠千辛万苦只落了一个空欢喜。
它在被挖的鼠洞间穿行,嗅到了很重的老鼠气味,却没发现一只老鼠。它沮丧地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转往别处。突然,它的眼睛一亮,看到了前面有两只直立的老鼠,呆呆地立在那里,见到它既不跑也不惊慌,似乎要和它抗争和拼命。它真是服了那两个不要命的东西,见到自己的克星还能如此沉着,镇定自如,全然没有大战前的那种慌乱。是夫妻合起来要和自己拼命一搏吗,它作出了扑击的准备,但那两只鼠一动不动,正冷漠地和自己对峙着。面对这两个不怕死的强敌,它第一次感到了心虚。太不可思议了,这种现象从未发生过,在过去的岁月中,老鼠见到它,那次不是落荒而逃,哪见过公开向自己挑战的?这是对自己的藐视,使它最不能容忍的。它不由地火了。它无法接受这种对自己公开的抗衡,它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和惊世绝技,用最快的速度捉到它们,并用最快的速度吞食它们。它纵身飞跃而起,将两只前爪同时搭上了两只老鼠。
那两只老鼠还是一动不动,并没作出反击。它不由地迟疑了一下,把扑击的动作做了一半,便在半空停了下来,它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死老鼠,脖子穿在两根被割断的草根上,上吊而死。由此,它的姿势一直保持着那种直立。太鲁莽了。它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羞耻,面对两只直立的死老鼠却如临大敌,真是太低估了自己,高估了敌手,缺乏涵养和临阵对敌的镇定,完全暴露了自身存在的弱点。可那两只老鼠也太可恶了,仓被人挖了,可以再屯积,为啥要自寻死路去上吊呢。死的不明不白,好无价值。这样死去,能唤回人的一丝同情吗?绝对不可能。它鄙视地望着那两具死尸,闻都没闻它们一下。尽管它饿得饥肠辘辘,它也不食这两具被它瞧不起的死尸。
它继续在麦场周围寻找着,它终于找到了两个新打的鼠洞,便爬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等待。一会儿,有一只老鼠冒冒失失地探出头,被它正好堵在洞口。接着,又出现了一只老鼠。
十
大花开始叼着孩子正式穿越那条宽渠。
它作出了一个周密的计划,第一次,它叼起了一个最大最胖的孩子。一是自己的力气充足,二是把大点的孩子放在对岸,可以照顾陆续运送过去的小的孩子,这样能使自己放心一点。
可叼着孩子毕竟不像探路时的空身。它身上增加了重量,使它下坡的速度加快了。它几乎控制不住下滑的姿势,连滚带爬地下到了河滩。它回望了一下那陡直的渠沿,想像着刚才自己的狼狈样子,不由地从内心发出一声叹息。它选好了角度与攀越路线,放开四爪,猛地向前扑去。到了渠沿,纵身一跃,四爪前抓后蹬,身子一纵一纵,贴着渠沿飞身扑了上去。它终于获得了成功,把第一个孩子运了过去。
它为自己取得的初步成功激动着,内心涌出的那种激动而兴奋的情绪,久久地不能平静。它获得的成功有利地证实了它脑海中的一个信念:世上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只要敢于正视它、藐视它,面对它,就一定能够战胜它。它安置好被运送过去的第一个孩子,便返身去运第二个孩子。它在渠的这边和那边往来奔跑着,把它的孩子一只只地运到对岸。运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它终于体力不支,爬到半坡,它的两只前爪疲软无力,抓不住渠沿的草根和土,身子向后倒了下去。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下栽的速度很快,它没张口放开孩子,只是在空中舞动着爪子,变换了一个着落地面的姿势,让自己的屁股重重地落在了地面。它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哇”地一声惨叫,松开了叼孩子的嘴。它顾不了疼痛,用嘴巴拱拱孩子,把孩子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小家伙被震晕了,慢慢清醒过来,开始在地面上爬动。它看到孩子没有受伤,便顺势卧下来。现在,它才感到浑身又乏又痛。
它静卧着休息,望着陡立的渠沿,它几乎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它嗓子干得冒烟,浑身直流虚汗。它的体力消耗太大了,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况且又摔疼了屁股。它感到后腿一下没了力量。它望着对岸,有点灰心丧气,真上不去了吗?真的没有能力把最后的一个孩子运到对岸了吗?不,一定不能把孩子扔在这里,哪怕是拼了自己的生命,也要把孩子运到对岸。
它站起身,用嘴叼着孩子的后背。它感到浑身疼痛,屁股疼得使两条后腿鼓不上劲,便又放开了孩子。
它又静卧了下来,爬下继续休息。它的眼睛在河滩寻找着,能有一点吃的东西该多好啊!或者能有一口水喝也行。如果此时有一只老鼠下肚,它的体力就会得到恢复,攀越那道渠沿根本不成问题。可是,这废弃的河滩除了几棵野草,连个老鼠的影子也看不到。
它无助地望着这只可怜的小猫,痛苦的情绪涌向心头。它跟随着它历经磨难,饱受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的流浪生活,最终在这里使它和它的兄弟姐妹骨肉分离,它的心就像被捅了一刀。
“喵”。它仰天发出一声嚎叫,它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它突然想起了那只上吊的死老鼠,当时如果吃了它,现在的体力是不是会好一点呢?它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怎么会产生那种念头呢?不该的。那两只可恶的鼠,如果不上吊,它们一定会成为它口中的肉,那样死去,太便宜它了。
它卧了一会儿,感到体力恢复了一点,便站起身,它来回走动着,活动着它的后腿。它想象着那几个孩子不知咋样,它不敢在这里停留太久,它要尽快赶回去,尽快地让自己的孩子团圆。
它跑动的声音惊动了一只脖子上有花纹的小鸟。它扑扇着翅膀飞起来,落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它“唧唧”叫着,晃动着脑袋四处望着,似乎在急切地寻找它的伴侣。
小鸟叫叫停停,不时地飞起落下,可始终都是它自己在忙,根本没有出现另一只鸟。
大花猛地生出一个念头,捕捉这只可爱的小鸟。尽管它漂亮可爱,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也许,吃了它,运送孩子上到对岸就不费事了。
它悄悄地向小鸟靠近。可小鸟似乎警惕性很高,看它不怀好意地走过来,已经预感到了潜伏的危险。它“扑”地扇动着翅膀飞在空中,向着大花“唧 唧”地叫了几声。
大花仰头望着空中的小鸟,想象着自己若是能有一双翅膀该有多好。它可以穿越蓝天,和这只鸟比翼齐飞。它可以叼起最后的一个孩子,飞身跨越河岸。它感到自己已经长出了那双翅膀,便模仿着小鸟展翅一飞。不料,它只是用模糊的意识飞翔了一下,身子还在原地,一动没动,它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中。它搜寻着那只让它产生无限幻想的小鸟,希望能在它的身上受点超前的启发,使自己带着孩子顺利地攀越到对岸,和骨肉团聚。可小鸟不知何时已经飞得没了踪影。它用力伸了个懒腰,试着动动后腿。它感到体力恢复了不少,后腿也不那么疼了,便向它的孩子走去。
它充满信心地又叼起了最后一个孩子,向渠沿的陡坡冲去。
十一
小梅发现大花的时候,它正爬在卧室的小床上睡觉。它离开家之前,那里是它的窝。它走了,小梅拿走了棉垫子,把那张小床收拾了出来,换上新的床单。
大花不知何时回的家,它又卧到了那里,身旁躺着它的五个孩子。它和孩子们正在香甜地鼾睡。
小梅吃了一惊,大花被丈夫不知扔在哪里,已经三天了。它是如何找回来的。
“咪咪、咪咪”。她喊着大花,想把它弄醒,给它点好吃的。可大花好像疲乏到了极点,对她的呼叫充耳不闻。她便拿起大花原先用过的食盆,里面放上拉面,拌上菜汤,放在大花的嘴边。她喊着“咪咪”却见它还是不睁眼,便站起身,把前几天吃剩下的半条鱼和一块肉骨头,也装在一个盆子里,放在大花的嘴边。
大花沉沉昏睡着,喉咙只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它瘦得脱了相,身上那些好看的白花纹也糊成了黑的。如果不是在自己家,在这张小床上,她真难以认出这就是她们家的大花。
大花闻到了肉香,眼皮动了一下,未及睁开,便又缩回去了。它好像将一切都置之度外,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睡觉。
若在平时,大花闻到菜香、肉香会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先饱餐一顿再睡。可现在,它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弱的呼吸从鼻孔呼出吸入,整个身子就像昏死了过去。
“咪咪、咪咪 ”。小梅喊着大花,用手拨弄着它嘴上的须毛,试图把它弄醒。小梅一连弄了几次,它都懒得搭理,既不应声,也不睁眼。她心中猛然涌出了一种对不起大花的感觉,好像大花现在的这种状况,都是自己造成的。大花不应声,不睁眼,是不是在怨她。怨她不该那么狠心地抛弃它。可是,它如果不把那条珍贵的甲鱼吃掉,王强也不会那么狠心地把它和它刚出生三天的孩子扔掉啊!
也许,大花根本就不知道,扔掉它导致了家庭的矛盾。她和王强为大花的事争吵了起来,她怨王强不该背着她扔了大花。它只是只猫,偷吃是它的天性。它偷吃了甲鱼是人没把甲鱼放好盖着,能怪猫吗?你就是把猫扔了,也不可能挽回,何必那样狠心呢。
王强竟然狠狠地说:“扔它已经便宜它了,不看它有几个猫娃子,我非打死它。”
小梅愤怒地说:“打死它,能变回你的甲鱼吗?”一连三天,她都没有搭理他。
那件事也正好赶在了气头上。本来事情办的很顺利,上九户村搞滴灌,要把农田连成一片。涝坝湾的条田以招标价十万,让王强的平地机干。这件事王强已运作了很长时间,就差在合同上签字了。谁想中间却突然跳出上九户村的养机手,他竟以六万元拿下了项目,使他前期的努力化为乌有。他给村长送的礼也打了水漂。庆幸的是,他给村长许下的二万元回扣,结账时给,还没送出。他只是破费了一些礼物和摆了几场子酒。为了挽回局面,顺利地签合同,他又精心地准备了一桌酒席。席面丰盛而排场,还配上了大虾和甲鱼。可请下的客人没到。那位村长没把事情办成,不好意思再来吃喝,便找借口,极力推脱有事,缺了席。那桌菜便剩了下来。大花吃惯了前几次的剩菜,这次也毫不客气地把甲鱼当剩菜吃了。这下却惹恼了王强,一怒之下,他把全部火都发在大花身上,把大花和它的孩子一起扔了。
小梅时时观察着大花,每次都见它在沉睡,身子一动不动,喊也喊不醒。几个孩子许是饿了,蠕动着一起围进大花的怀里,叼着大花的乳头在吮吸。大花无力地动了一下,许是它奶水不足,被孩子们吸疼了。大花仍在沉睡着,任几个孩子任意吮吸。几只小猫吸不上奶水,松开乳头,互相对望着,发出细微的“喵喵”地叫声。叫一阵,又叼着了乳头,可还是没有奶。几个孩子又失望地松开了乳头,望着躺着的母亲,“喵喵”地叫着,声音微弱而凄惨。她望着那几个不懂事的吃奶的小猫,不由地一阵心酸。你们这哪是吃奶,是在喝母亲的血啊!两汪泪水不由地涌出了眼眶。她想像不出这些不会走动的小生命,大花是怎样把它们弄回来的。大花带着它的五个孩子在这三天又经历了什么难以想像的事情。一种母性的同情,使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满面泪水地跑出去。
她感到胸口堵得慌,坐在院中的一个小凳上,让激动的心情慢慢平息下来。她的眼前时时浮现着那五只小猫吃奶的情景,浮现着那个累瘫的大花。这就是母亲!它为了自己的孩子,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被这种伟大的母爱感动着,震撼着。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母亲给予儿女的爱与关心,想到了自己和孩子。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这种母亲对儿女的爱像一条不息的河流,永不停息地流淌着,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亲情。
她走进厨房,拿出一袋奶粉,倒出一些在小盘中,倒进一些开水,将奶粉拌匀。她把小盘端在小床上,抓过一只小猫,按住它的头让猫嘴够着去喝奶粉。那只小猫糊里糊涂,极力往后缩着身子,嘴在盘中的奶水里,可就是不喝。她耐心地按着猫头,一手托着小猫的屁股,强行让小猫喝盘中的奶水。
小猫 “喵喵”地叫着,尝到了香甜的奶水,便一点一点舔起来。
第一只小猫调顺了,她又抓过了第二只,她不忍心再让这些小猫吮吸大花那干瘪的乳头了。她要用奶粉将这几只小猫一个个喂饱,不让它们再去打扰它们的母亲。
十二
中午,王强回家吃饭,小梅像一个胜利者,微眯着眼睛望着他,眼光透着轻视和讽刺。大花回来了,她的气也消了,她只是还不想搭理他。
王强看她的眼光怪怪的,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不由地瞪了她一眼:“我又咋了,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
小梅忍不住地开心一笑,拖着长声说:“大坏蛋,被你扔掉的大花回来了。还带回了五个孩子。”
王强吃了一惊:“啥!”随即摇着头说:“不要骗我了,那么远的路,带着五个不会走路的猫娃子,它能回来,绝对不可能”。
小梅说:“不信你去看看。就睡在它原先睡的小床上。”
王强急急地说:“我看看,你要敢骗我,看我咋么收拾你。”他起身向卧室走去。
果然,小床上睡着大花,身边围着它的孩子。他数了数,一个都不缺。他不由地惊叫起来:“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我把它装在麻袋里,放在机子上拉到了粮食局,一路上拐了不少弯。再说粮食局在县城中心,那么多的人,还有车,它咋能找到回家的路呢?如果是信鸽我还相信。可信鸽也是经过天天放飞,从近到远,经过无数次训练才能回到家。难道它比信鸽还有能耐。”
小梅问:“你究竟把它扔到哪儿了”
王强说:“仓库呀。我考虑仓库粮多老鼠多,让它呆在那里享福呢。谁想它还是舍不得我们这个穷家。”
小梅说:“你不是说猫嫌贫爱富吗?”
王强说:“啥也不是绝对的。大花能回来,简直是个奇迹。”
小梅问:“你还扔它吗?”
王强火了:“啥球话。我就那么没有人性吗?不是招标出了这档子事,大花也不会遭这个罪。”
小梅说:“谁能想到潘祥六万元拿下了项目。十万到六万,错四万呢。”
王强愤愤地说:“如果老霍不吃回扣,六、七万我也能干。”
小梅说:“你说潘祥图啥呢?本来十万的项目,他却少挣四万。”
王强说:“图啥?他是那个村子的。这些年在外面挣了不少钱。他不挣钱干这个项目,无非就是对家乡作贡献呗。”
小梅说:“也只能这样理解了。”
王强说:“大花回来了,工程也泡汤了。你再不和我打冷战了吧。”
小梅说:“肯定的。你们男人哪知道做母亲的事情。人和动物一样,都有一种伟大的母爱。”
王强说:“是啊,我现在才懂了这种真正的母爱力量。这种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是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的。”
小梅说:“我要把大花养到老死,再不让它受到一点伤害。”
随即,小梅和王强又凑近前去看了大花。却见它还在鼾睡。几个孩子围在它的身边,正开心地嬉戏玩耍。几个小家伙已开始学着走路了。小梅想:如果这五只小猫都会走路了,大花领着它们穿越村庄、条田、渠道返回这里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而这些还活着的不会走路的小生命却是大花用嘴叼着一节路一节路,一个个把它们叼回来的啊!
小梅也曾经经历过这种情况:遇到了事情,全身鼓足了劲,虽然经历了千辛万苦,却有一种信念支撑着,最终走向胜利,达到了目的。而一旦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心中鼓起的那股劲便泄了气,就会感到万般的疲乏和困倦,同时侵袭而来。它可以击垮坚强的意志,击倒一个健壮的身体,使那个强硬的肉体瘫软无力,被彻底地累趴下去。
“咪咪 、咪咪。 ”她想喊醒它,让它吃饱肚子再睡,可大花像死去了一般,只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如果不看到它肚皮细微的起伏,真以为它已经死了。
她找了条毛巾盖住了大花的肚皮。她不忍心再让这五只小猫吮吸昏睡中的母亲的乳汁,她想让大花尽快地恢复体力,苏醒过来。如果这些小猫无休止地吮吸奶水,也许大花在昏睡中会慢慢死去。几只小猫在她的引导下,已学会了喝奶粉,她要让它们继续喝下去,直到大花完全恢复了体力。可它不吃食物,又如何一下子在短期内恢复体力呢?她望着大花,再次涌出了心酸的泪水。她深深地被这种母爱感动了,激动的情绪久久地不能平静。也许,这种感动是出于一种母性的本能,她竟为大花而感到骄傲。她觉得大花为这个世界展示了一种母爱的力量,揭示了一种崇高的母性品质,她不由地骄傲、自豪起来。
十三
深夜,大花才从昏睡中醒来。它已经整整昏睡了十几个小时,从小梅第一眼看到它,直到夜晚,它都一直昏睡着。对小梅的呼叫和小猫吮奶不闻不问,好像它整个的身子已不属于自己,灵魂已经脱离了它的躯壳,飘飞在冥冥的地府之中。
它睁开眼,首先看到了熟悉的房屋,还和原先一模一样,只是感到床板有些硬。它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正围在它的身边,在安静地睡觉。它数了数自己的孩子,一个也不少。它亲昵地用嘴唇亲吻着它们,突然产生了一种心落在实处的安全感。
一切都是熟悉的,房屋和摆设。它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从靠墙的那张大床上传出来。是女主人那种畅快地忘情地欢叫。也许,它刚才就是被女主人的尖叫声从昏睡中惊醒的。它睁着那双铮亮的猫眼,透过黑暗,看到了自己的男女主人。他们像两个透明的肉团,在床上起伏翻滚。像是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
男主人喘着粗气说:“你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不是大花回来,我们的冷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女主人说:“少怪我给你找事情。大花才生下猫娃子三天,你就把它扔了。也真是太残酷了。”
男主人说:“我也不忍心那样做。把它扔到仓库,本想让它去享福,谁想它却离不开我们这个家。”
女主人说:“你估算一下,仓库离我们家究竟有多远。”
男主人说:“最少也有二十公里路。”
女主人说:“它是怎么走回来的?”
男主人也自己问自己:“它是怎么走回来的?”
女主人突然尖叫起来“哎呀,真爽。快。”
大花吃了一惊,浑身猛地打了个机灵。它呆愣了一会儿,看到女主人没出什么事,便站起身,去吃盘中的鱼和肉。男女主人停止了动作,拉亮灯,向大花围拢过来,大花望着他们,感到有点陌生和羞涩。它向他们不自然地扫了一眼,便低头吃起来。他俩没有打扰它。只是亲切地望着它。就像望着从远方归来的久别的孩子,把无限的柔情溶入光波中。他俩看大花又重新站了起来,内心涌出了一丝快慰。大花的归来,和解了他们夫妻的感情,终于没造成大花和孩子被遗弃的悲剧,没给女主人留下什么遗憾。
此后,每当提起这件事,王强和小梅都会不解地问:“大花是怎么走回来的?”
许多年后,王强和小梅也无法忘记这件真实地发生在他们家的事,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破解其中的秘密。
“大花是怎样从那么远的地方,把它的孩子一个个叼回来的?”
他们觉得:大花所经历的也许是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充满色彩的童话与传奇。
【编者按】
吴金泉是新疆知名作家,他的小说《故土》,构思新颖,立意不俗。故事记叙了一只叫做大花的猫因为偷吃了一条甲鱼,被男主人瞒着女主人扔到很远的地方,大花带着五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在外面流浪三天三夜,历尽千辛万苦把五个孩子用嘴一点点叼回家的故事,让我们感受到了母爱的无私与伟大。猫眼看世界,大花流浪三天,看尽世情百态,历尽炎凉冷暖,美丑善恶在故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小说立意独特,角度新颖,看似写一群小猫咪,实际写出人的无情、贪欲和冷酷,以及母猫对猫仔的大爱,对命运的挑战,对生活的不屈不挠,与人的所作所为形成鲜明对比。该作品站位很高,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求,弘扬中华传统美德,鞭答了假丑恶,有利于教育民众,启迪青年一代,堂堂正正做人,将是非曲直分清,更有助于净化社会环境,弘扬正气,形成风清气正、奉献大爱的社会风尚。该作品是近年来反映社会现实难得的一篇好作品,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小说情节跌宕,引人入胜,形象刻画饱满,心理描写细腻生动。倾情推荐共赏。【特约评论:杨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