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拼命地刨地，多打粮食。一个是羞辱，一个是受苦，不要这个，也得受那个，她马筠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择，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她喝了一口茶，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这个富丽堂皇、无比阔气的小屋，让多少人垂涎三尺！她就不止一次看到，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们，羡慕刘卫兵，宁可白白送上自己。现在，她比他们都幸运，她得到了，得到的比谁都多，得到的那么容易，她想起那天去街上的一件事。一大队人起大早就排成长长的队伍，等待在卖菜的板门前，当她乘坐着吉普车在这里路过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让司机停下来，去看一看，卖菜的老板看见了，误以为她来买菜，点头哈腰地走上前来：“刘夫人，买菜啊？来，屋里来，自己挑，想要什么样的就拿什么样的。”
她本想说：我不是来买菜的，可是两棵最好的大白菜递了过来。
那些买菜的大声吵嚷：“干嘛加塞？瞎了眼了？看不见老百姓在排队吗？”老板迅速地走过来，大声喊道：“你们才他妈的瞎了眼那，难道认不出这是刘卫兵的夫人吗？”
“谁管他刘夫人狗夫人的，加塞就是不行！”队伍里一个年轻人在骂。排队的其他人一听到刘夫人三个字，敛声屏气，大气不敢哈。有几个好心人看到这个冒傻气的年轻人说话，走过去，有扯袖子的，有捅后背的，暗示他不要再顶风上了。有几个老年人，吓得青着脸，离开了队伍，向回家的路上走去，仿佛这里将要发生战争似的。老板不在理会这些，而是把两棵白菜送进了车里，连钱也不收就去卖菜了。像这样的事，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发生。别人——无论大人孩子，无论男的女的，买东西都要排队，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而她 ，处处受到恭维和照顾，买什么都优先，而且不用花票凭证。她又想起那年，为了买三双球鞋，让孩子大清早就去排队四个多小时，结果也只买到两双。
“那真实非人的生活啊！”她轻轻地叹息道。她回坐到床沿上，那床头，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床铺上，坐上去如坐海绵，松软舒适得很啊。她又想起茅草屋里的硬硬的大火炕和整日冒烟的大灶坑，又想起她那两个鼻孔给熏得如两个黑洞的情景和拉风箱时刺耳的叫声，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我再也不能过那样的生活了。”她自言自语道。
厨房里的灶膛又冒烟了。又蓝又辣的烟雾顺着大炕四周的缝隙往外冒，呛得她立即咳起来。
“还不快走？一会儿呛坏了，皮肤也会熏黑的。”
李素琴又嘲讽起来。
马筠站起来，从挎包里取出带来的东西，分给每个人。然后一下子跪在大山脚下：“大山，原来我不能照顾你了，有素琴，我也就放心了，我想把雪儿带走，小雨点儿，露珠，幸福留给你，有素琴在，他们会健康成长的，缺什么少什么就通知我，母亲和你们住惯了，就叫她住在这里吧，她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保证你不再有什么事。”
金大山扭过头，端详了一会儿，帮助她 抹掉泪水，轻声说：“走吧，我们曾经是夫妻，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站起来，拄着拐杖，到外屋去了。
马筠让金雪换上新衣服，又对金雨说：“小雨点儿，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和姥姥，别到外面和人打架，妈妈会回来看你们的。”
金雨紧紧抿着嘴，瞪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妈妈。金露上前拉着妈妈，哭着说：“妈妈。我也跟你去，你不要走，你走了，孩子就没有妈妈了……”
“露珠儿，妈妈会回来看你们的。”
“过来小弟。”金雨一把把金露扯过来，搂在怀里。
马筠带着打扮的非常漂亮的金雪走了，走到门外，听到金雨一声哭喊：“妈妈——”
就这一声，足可以叫山河破碎，叫天下所有的母亲昏死过去。
金大山又被抓回反省室去了。昨天，一群红卫兵来到她家抄家，翻走了一大摞证书，在审核时发现，军人证书上的钢印竟然是那位老总的名字，这就成了大问题。
傍晚。来了两个人通知：“金大山，明天回反省室去，重新反省检查！”
“为什么？”李素琴走上前去，一首掐着腰，一手指着他们的鼻子，质问他们。
“他当的不是兵，是胡子。”
“放屁！让他反省，刘卫兵知道吗？”
“少说废话，记住，什么东西也不准带！”
“我也去。”李素琴转身去收拾东西。他们走了，屋子里一片寂静。
“你们走了，三个孩子怎么办？”马老太先哭了起来。
“没关系，我没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如果我不会来，家里有什么事，就让小雨点去找我，我可以给她妈妈捎信。”
“爸爸，你这次去，还能回来吗？”金雨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切。
金大山从炕沿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捧着她的小脸说：“能，怎么不能？在家好好照顾姥姥弟弟妹妹，别出去玩，看别人家的孩子打你们。”
“爸爸，他们问你什么，你也不要说，要学许云峰、江姐他们，要坚强。”
“爸爸，你还是说了吧，免得他们往你的手指里钉竹签，啊，他们会把你的头砍下来，装在笼子里，挂在城门上，像彭松涛那样。”金露比以前显得成熟很多。
“爸爸，把这只小海螺带去吧。这是妈妈在大海边给我们捡来的。你带了去就可以想起妈妈了，想起了妈妈，你就不痛苦了。”
李素琴听不下去了，独自一个人到厨房去做饭，边做饭边抹泪。
金大山接过海螺，左看右看，仿佛端详的不是海螺，而是马筠。“来，孩子们，爸爸给你们讲一讲小海螺的故事。”几个孩子都凑过来，围着金大山的两条腿，小燕子一般抬脸看着金大山。
“这小海螺呀，整天生活在大海里，久而久之，就受不了海水的苦涩了。于是，它就想到岸边的沙滩上，看看外面的阳光，外面的多彩的世界。于是，他就悄悄地爬上了沙滩上，结果呢，他看到多彩的世界，可是它也被太阳给晒死了。临死的时候，它才明白，它的家是大海，离开了蓝蓝的大海，它就不能活。”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