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疾
文/吴曦
第三章
6
刑警队终于把情侣遭劫案破了,这本是个大快人心事。可是,孤狐城流传一段传言,搅乱了人们的视听。
传言说,情侣劫案是孤狐城报的名记者美女刘凌薇破的。说刘凌薇和一名帅哥刑警,乔装打扮成一对情侣,诱惑歹徒上钩。结果,三拳两脚就扣住歹徒。说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刘凌薇俨然成了功夫了得的侠女神探。
这条如同八卦一样的口头新闻,在孤狐城不胫而走,人们信以为真。只有哭笑不得的刘凌薇,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刑警大队采纳了刘凌薇的提议,抽调五对民警,装扮成情侣,分散在几个案发景点,昼伏夜出,将歹徒一网打尽。这个案件的侦破过程,带着些许有趣和传奇色彩,这让刘凌薇兴奋不己,脑子里跳出了四个字“鸳鸯劫案”。她忘却了心里的不快,立即投入这篇侦破新闻的写作。灵感泉涌,键盘随着指尖的跳动发出美妙的音响。时有精彩的文字和描写在屏幕上闪烁。
这一期的孤狐城报洛阳纸贵,很多人争相传阅。有人跑到报社要报纸。有人特地跑到报社看刘凌薇,看这位被八卦成“神雕侠侣”的名女记。
一天林晓燕对刘凌薇说,刘姐,什么时候带我去采访破案题材,我也想写写侦破新闻。
刘凌薇早就忘了自己是记者部主任。自从那天提交辞职书后,她就不管记者部的事了。前几天,“改邪归正”的曾费飞,写了南溪乡一位副乡长因桃色新闻被处理的报道,该乡派人到报社交涉,要求再写篇报道消除这种负面影响,被老总义正辞严顶回去了。刘凌薇因此对老总有了新的看法,觉得老总还是很有正义感,不是都在和稀泥。之前自己错怪了老总。虽说只是家小报社,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运作起来很不容易。报社不管大小,就像一个家庭,每个人都是家庭里的成员,应该为家庭分忧。她去找老总,要回那份辞职书。
老总拍着刘凌薇的肩膀说,这就对了,好好干,你们的路比我们长。
7
2016年8号台风在东南沿海一带登陆,记者部4个记者分赴双狮镇、浒岐镇、南溪乡和海岛乡沿海4个乡镇,采访、报道抗洪抢险的情况。报社让记者部具体安排、落实。刘凌薇把相对近点的乡镇,安排给其他三个记者,自己去了海岛乡。
海岛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每天只有一次航班,还要看潮水。多数记者不愿到这里下乡。这里环境恶劣,风大浪急,每年台风,破坏的程度比其他乡镇严重,事故也多。台风登陆之前,刘凌薇每天跟着乡干部,到各村巡查,挨家挨户察看。动员灾害点转移,帮助危房户搬迁,尽量做好防范准备。
海岛乡离陆地40多公里,四面环海,一有风吹草动,如同一条巨大的孤舟。台风虽然尚未登陆,但岛上已风狂雨骤,果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刘凌薇每天穿着乡政府统一发的雨衣出巡,回来时如同落汤鸡一般,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这套还没干,那套又湿了。把政府里女干部的衣服都拿来穿了。
政府的女干部毕竟不多,衣服也就有限,刘凌薇就女扮男妆,穿上男干部的衣服。实在不行了,就到群众家借女装。政府头儿知道刘凌薇是名记者,怕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差,叫刘凌薇呆在乡政府里,看看电视,听听广播。台风来时,再出去转一下,然后听乡干部介绍情况就行了。
刘凌薇说,火线采访,岂能躲着炮火、枪声?
台风登陆的那天晚上,全岛停电了,天地漆黑一团。乡干部人人打着手电出去了,让刘凌薇陪一个女干部守着一部电话,负责上传下达,传递信息,收集情报。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凌薇偷偷溜出去了。下半夜,台风停息了,乡干部陆续回到乡政府,可就是没见到刘凌薇。头儿吓坏了,命令全乡干部统统出动,进行拉网式搜索,结果在码头的仓库旁找到了。这时的刘凌薇,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昏迷了多长时间?人们连夜把她送到乡卫生院输液抢救。
清醒一些的时候,刘凌薇就回忆之前的情形。她是在那个女乡干部不注意的时候溜出来的。她觉得憋闷且羞愧,感觉自己像个逃兵。既然来了,躲在乡政府里算糗事?连台风的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报道什么抗洪抢险?简直是闭门造车胡编乱造。
四周一片漆黑,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直觉告诉她,有亮光的地方就会有人。她就是追着忽闪忽灭、晃晃荡荡的亮光,顶风冒雨摸到码头的。刚到码头的仓库旁,她突然感觉两腿就像踩在渔排上,漂浮起来了。她知道又一波眩晕来袭了,比刚登陆的台风更猛烈。她感到气愤又恐惧。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凑热闹,闹不好出洋相,甚至搭上老命。还好,老命没搭上,至少去了半条命。她腿一软,昏过去了……
台风彻底平息后,她从海岛乡转到了孤狐城医院。她的住院,也成了八卦新闻。说她在台风登陆当晚,为了保护海岛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被突然倒下的树砸伤脑袋,伤势严重、生命垂危。经海岛乡卫生院全体医务人员奋力抢救,方脱离危险。
报社老总带着记者和编辑到医院看望。老总说的话都是八卦里的话,我们孤狐城报培养出来的都是优秀人才,今年的优秀新闻工作者非你莫属了。弄得刘凌薇脸一阵红一阵白,啼笑皆非,无地自容。倒是卢苇的一句话,让大家,也让刘凌薇很受用。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海明威当战地记者时,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最终,是命运眷顾他也成就了他。
刑警大队和海岛乡头儿分别来慰问了,说得也和报社老总一样的话。刑警大队的头儿说,我想不明白,像刘名记这样优秀的美才女,怎么还是单身?我们刑警队甚至局里,刘名记的粉丝和崇拜者一抓一大把。我帮你物色一个年纪比你小的,来个姐弟恋,靓姐配帅弟。刘凌薇笑问,是不是又要破一起鸳鸯劫案?
最后一个来医院看望的,是鲁敏凤。之前,没随大家一起来,没有任何说道。此次,她自己也只字不提。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她会单独行动?
鲁敏凤是空手来的,没有大包小包,却给了刘凌薇一个很大的红包。刘凌薇从鲁敏凤的口中知道了两件事:一是传统媒体面临着新媒体的挑战,孤狐城报要开发新平台,建立微信公众号,起用一批年轻的记者、编辑,到重要岗位。老同志要重新调整位置,重新洗牌,优化组合。二是记者部内部出奸细。上回老总在会上批评记者部,有人把企业广告变新闻,收了红包中饱私囊,损害报社利益。听说是林晓燕告的密。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事主和告密是同一个人。那么,林晓燕此举何为?是彰显自己的境界,还是邀功领赏?谁也不明白这小女子玩得哪门子把戏?看来这小女子的确非等闲之辈,远比刘凌薇想象的心细、有心计厉害得多。
当鲁敏凤离开后,刘凌薇突然想明白了,鲁敏凤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告诉自己。显然这两件事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显然是暗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潜规则: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暗示鲁、刘联手势在必行,否则,覆巢之下无完卵。
刘凌薇心酸得简直要哭了。她觉得林晓燕可怜。鲁敏凤也可怜。自己更可怜。
8
秋天的南峰山,弥漫着山菊的清香。鸳鸯劫案告破后,这里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与热闹,三三两两的情侣,在山间出没。刘凌薇当时的猜测没错,双世墓上有故事。果不其然,一对野鸳鸯,就在双世墓上苟合时遭劫的。刘凌薇一直想把双世墓的传说写进这篇侦破新闻中,最终无果,只好放弃了。她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世间,不是任何事,都能凭自己的意志任意摆布、差遣。为人处事、行为举止,都要顺应自然,遵循规律。差强人意是无法奏效的。即使是新闻写作也是如此。这篇鸳鸯劫案,动笔前和写作中,她就兴致勃勃、千方百计想把双世墓传说糅合进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仍然破绽百出,以失败而告终。
刘凌薇此次南峰山之行,无关文章,无关破案。她只是想再去看看双世墓,看看墓碑上镌刻的那些文字。那些文字漫漶,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了。刘凌薇偏偏就喜欢在这种不确定性的猜测中,去窥探时间之谜。尤其是面对那些亡灵,就像在进行一场灵魂的救赎。
人心变幻莫测。刘凌薇想不到,鲁敏凤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除了“统战”需要外,不排除恻隐之心。
当年刘凌薇刚到孤狐城报,老总安排她跟鲁敏凤学编辑和画版。有人敬告刘凌薇,当心鲁敏凤明里一团火,暗中一把刀。之前就有个江姓女子被鲁敏凤挤兑走的。刘凌薇感谢好心人的善意提醒。但她有自己的处世原则,虚实杂揉,真假混合,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她装低调,低到张爱玲所说的“尘埃里去了”。
江女子,谁叫你装清高,显摆自己的美貌、优雅和才情。报社里就两位女同胞,你把男同胞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了,喜欢找你聊天,找你打球。搓麻和斗地主也喜欢找你,你成了孤狐城报的“焦点访谈”了。男同胞像众“心”拱月一样地拱着你。可你想没想到,你让人家鲁敏凤花容失色,情何以堪?人家贬损你,也是情有可原的。于是,人家到处摇唇鼓舌,说你四处留情,勾引男人,尤其是勾引有妻之夫,破坏人家家庭和睦,差点离了婚。说你喜欢炫耀,卖弄才情,一稿多投,到处发表,到处宣传。人家不挤兑你,又挤兑谁呢?
乖巧的刘凌薇,把鲁敏凤伺弄得圆圆溜溜,让鲁敏凤心甘情愿把看家本领都兜售给刘凌薇。刘凌薇最佩服的,是鲁敏凤画版时的认真劲和一丝不苟的态度。
都说采访是磨人的活,画版更是磨活人。第一次看鲁敏凤画版,如同在看一位淑女在绣花。标题横排竖排、字号大小,都要斟酌;文章少一行不行,多一字也不行;栏图放左放右,要服从版面的需要。真真正正精打细算,斤斤计较。刘凌薇感谢鲁敏凤当年就是这样不厌其烦,手把手教她的,这让刘凌薇永生难忘。
刘凌薇擅长采访和写稿,调到记者部后,很快升任部主任。一山不容二虎。林晓燕说得很对。两人的关系很快恶化了。当然,鲁敏凤一半冲着刘凌薇,一半冲着记者部。随着两个部工作上的分歧,摩擦,纠纷,逐步升级到利益的冲突,直至两个“阵营”的抗衡,最后发展到头儿与头儿的势不两立。
现在,形势急转直下,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营垒重新瓜分,队伍重新洗牌。昔日的盟友,可能成为敌人,敌人可能成为盟友。这世道就是如此有趣,如此变幻莫测。
然而这一切,在刘凌薇看来,已经翻篇,已经没有意义了。在鲁敏凤劝她好好安心养病时,刘凌薇突然冒出了纳兰性德的几句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鲁敏凤很奇怪,向来阳光、朝气的刘凌薇,怎么突然冒出如此伤感的东西。要不是心里有事,那就是文人的酸腐。鲁敏凤从不把自己忝列文人行列,因为自己没有那么酸。
刘凌薇的心里的确有事,且十分酸楚。
住院期间,刘凌薇又做了CT和磁共震检查,发现脑子里的那小米粒已经病变了。医生告诉她,动手术有两种可能,一是死在手术台上,二是手术成功,就可能多活几年。保守治疗,最多只能活一年。何去何从,由她自己选择。她又想起了史铁生,想起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想起《我与地坛》里的那句话“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她变得坦然了,变得淡定且不慌不忙了。她要把一年当作十年来过,慢慢地去迎接那个节日的降临。
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那晚埋伏的地方去转一转,到南峰山上的那个双世墓看一看。
一场病,让刘凌薇想了很多,也悟了很多,身体也虚弱了很多。每往上走几步,都要歇一歇喘几口气。往日,她跟刑警赶到案发现场采访,风风火火,把那些大老爷们甩在后头,让他们刮目相看。可现在的她,一场病后,已元气大伤,大不如前,今非昔比了。
来到那晚埋伏的地点,她想起了一夜的荷尔蒙。她突然很想抱住谁。抱住谁呢?前男友么?他现在在哪里呢?国内还是国外?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的确就像一场梦。她在梦里飘浮着,如同踩着云头往山上飞。
双世墓在南峰山顶,山顶上有座南峰寺,双世墓就在寺的右侧偏南。残缺、斑驳的墓碑,碑上的文字,刘凌薇都已经烂熟于胸了。她好几次把碑文翻译成白话文,都不满意。在好多种译文的版本中,有一版本她稍微满意,这是本土的一位诗人翻译的,他抓住了碑文的精髄,抓住了故事传说的“缘”,抓住了禅意。
怎么说呢?用现代人的眼光解读这“缘”和这“禅”,刘凌薇便有了不同的领悟,这便是:人不可能活两世,但生命有选择的可能。她想起了小女子林晓燕说过的一种植物,叫阿拉伯婆婆纳,通常开蓝花,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变成了白花。这是生命的两种选择,能驱魔也能附魔。要是让她选择,她能选择哪种活法呢?刘凌薇想,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将这一年,活得实实在在。
责任编辑:彭永征
吴曦,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霞浦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为《霞浦》乡讯报主编。主要从事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创作,已在《福建文学》《福建日报》《厦门文学》《红豆》《青春》《青年作家》《鸭绿江》《散文天地》《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散文世界》《中国文学》《延安文学》《延河》《芳草》《当代小说》《四川文学》《南方文学》《北方作家》《湖南文学》《满族文学》《牡丹》《湖海》《中外文艺》《骏马》等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100多万字。获奖若干。入选选本若干。其中散文《触摸远灵》入选《2008最适合中学生阅读散文年选》,并作为2010年读书节美文美篇推荐阅读。已出版小说、散文集《吴曦作品选》。个人传略入编《福建省文艺家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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