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远方……有一缕炊烟
作者:宇天
华灯初上的夜晚沏一杯茶 收拢起白日里杂乱无章的思绪,静下心,轻轻的敲击着键盘。写下心事,写尽流年,写下最难忘的少年。每一次同学相聚都会谈起年少的情景,都说应该用笔把过去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写出来。不图能鞭策后人,只为能让我们这些经历过的人不会忘记。温故而知新,让那些曾经的艰辛能融进我们余生坚强的性格里。同学大多也都有想写出来的愿望,于是便委托我这个平时会打几个字的人执笔絮叨一篇,我也没有过多推辞,反正这些事都是我们经历过的,我写的不好他们也会在心里给补充完整。
我们每一个人的成长都会经历少年,而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少年也都会和我一样。每天无忧无虑,快乐就是几个人推着轱辘圈满大街的跑,直到忘了吃饭,丢了棉衣,回家老娘一顿棍子这快乐便随着哭出来的鼻涕一起甩到了土里。幸福就是病了有一碗白面做的面汤吃,过年能穿一件新衣,搪瓷碗里有一块肉和粉条,兜里有一把拆开的鞭炮,还有就是不管过年这一天你犯了多少错也不会挨老娘的棍子。想想那时候真的好容易快乐,更是太容易满足。虽说是年少不知愁,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替大人分忧,这事不光大人愁,我们也愁,这就是捡柴火。
捡柴火,现在这个词说给后代或者孙辈他们根本听不懂。现代化的炊事用具早已让人们经脱离了烟熏火燎的环境,带点人间烟火气息的炒菜香味也被抽油烟机抽的干干净净,没有炒菜香味的厨房仿佛做出的饭菜里连味道都差了几许。这种认识一直到现在都支撑着我,每次去外面吃饭的时候都喜欢找门口支一口大锅,锅底烧着煤火的吃。感觉这才是人间烟火应该固有的姿态,烟雾缭绕的锅做出来的东西吃起来也觉得分外香。
少年时代还是人们公社的时候,那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唯公所有,这也包括平常生火做饭的柴火。场院里的麦秸姓公,是留着喂牛的。地里的玉米杆姓公,是留着秸秆还田的。当时的一草一木都是不容许个人随意索取的,华北平原的旷野本就缺木少树,除了这些以外能留给家里生火做饭的燃料就少之可怜了。记得那时候不光大人会为吃的发愁,也会为柴火发愁。大人们白天会集体出工挣工分,这捡柴火的任务就交给小孩子去做。每天放学以后,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约好一起去捡柴火。所谓捡柴火就是每人手里拿一根细钢筋,到杨树下面用手里的钢筋把下面的树叶扎到钢筋上。树叶一片一片的被钢筋扎起来,黄色的树叶被钢筋层叠堆积起来甚是好看,等到扎成一串的时候就把这些树叶撸到身后背的筐里。大家都手疾眼快的忙着扎树叶,彼此之间说着开心的话,嘴忙手也没闲,因为今天这些树叶会是明天家里能把饭做熟的唯一火源。
柴火很杂,当时只要能生火做饭的东西都是我们需要猎取的对象。麦茬(麦子收割以后地里存留的根部),棒茬(玉米收割以后存留的根都),这些都比较耐烧,但拔的时候需要付出很大的力气。骄阳似火的六月里,穿着一双塑料凉鞋,走在麦茬地里不小心脚就会扎出血。口子有时候扎的深,如果血止不住就抓一把细土面撒在伤口上,直到泥土凝固了血,在伤口上变成一小堆红色的泥就又接着拔麦茬。汗水不停的顺着身上脸上流淌,拔麦茬飞溅起来的泥土不停的落在头上和脸上,等到拔满一筐麦茬人也变成了泥人。
每年霜冻以后地里的庄稼也就收割完毕了,在空无一物的原野里此时还会存留一些生产队运剩下的一些棒子秆,棒子叶,苇叶等等一些可以生火做饭的材料。说是剩但却少的无几。而这些东西恰恰却是最金贵和最需要的,把这些东西运回家就可以是一年最硬实的柴火。每年庄稼收割完毕以后,队里就会定一个时间,让人们可以放心的去捡拾地里这些剩下的柴火,而不会像平常那样偷偷摸摸的捡,发现还会被没收或者用大喇叭广播让你丢人现眼。这个时间节点的公布,取决于地里是否还会有有价值的东西,取决于如果再不放开大家能否有做饭吃的柴火,可以放开捡柴火的日子我们叫……开青。
提前两三天队里就会公布开青的时间,大人们亦会通知我们做好准备。那几天里我们放学回家就是收拾捡柴火的工具,找出绳子,磨快镰刀,修理耙子……这个过程即有一场战争来临前的凝重,又像是迎接一场大战来临时候的准备。每个人都像一个敢死队员,准备为这场战役而奋不顾身。只是这些敢死队员都是七八岁,十几岁的孩子,而他们为之准备冲锋的阵地无非是一片一片已经收割完毕,人类所能利用的资源少的可怜的旷野。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句话被那个年代挖掘和发挥利用到极致。以至于多年以后每一次想起开青的日子半夜起来捡柴火,都还会让我冷的浑身哆嗦。
开青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十一月份的北方天已经很冷。河面接着薄冰,晨曦里的原野所有的植物都披着一层霜,如果此时你看到一个起早赶路的老人,你会看到他的头发,眉毛,胡须上也是霜花尽染。霜染白了一切,晨曦里的初阳再也难隐寒意。到了开青这一天凌晨三点多娘就会喊我起来,我有些不愿意。当时虽是家贫但最少睡觉还有一床薄被,躺在被子里做的梦都是暖的。娘再催,我便不太情愿的起床。再温暖的梦也是梦,现实是我必须用今天捡来的柴火去温暖和延续这个梦,否则过了今天没有柴火的日子里恐怕做的梦都是冰冷的。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天上挂着的星星飘荡在呼呼作响的风里。我从饽饽篮子里拿出一块棒子面饼,把它揣在棉袄里面的衣服兜里,这样等饿了的时候不至于饼子冻的咬不动。隔壁婶家的狗汪汪的叫了起来,也许是我收拾东西的声音惊扰它的美梦。我来到院子里,把捆柴火的绳子绑到耙子上,然后扛着耙子便出门了。
如浓墨般笼罩的村庄静静地睡着,穿过街巷的风拍打着农户家各色各样的院门,哐当当的响声此起彼伏。我独自走着,心里有些害怕 ,吱呀一声,不知谁家的院门没有关好被风推开。我吓了一跳,看着敞开门的院子,里面黑洞洞的却未见有人出来,我正在疑惑,忽然一只猫从这门里跑了出来,我惊出来一身冷汗。呸……我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液,继续往前走,据说这少年的唾液阳气正旺,可以辟邪。也许是这一口唾液给足了我可以穿过这长长胡同的勇气 ,我几乎跑着来到了街上。街上明亮很多,走过街口转一个弯,再过一条小河便是可以捡柴火的大地。
十几岁年纪的我没敢走太远,远一些的地方虽然柴火多但会有很多老坟。过去大人们给我们所能讲的故事里没有白雪公主,除了才子佳人就是妖魔鬼怪,比长大后看的聊斋都吓人。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坐孤零零的坟头,坟上蒿草借着惨白的月光晃悠悠随风飘荡。地上一片霜白,稀稀落落的散落着的棒子秸秆和棒子叶,上面都挂满了白霜。天太黑,带来的耙子使不上,于是我用手去捡这些柴火。手抓在这些挂着霜的柴火上无异于抓着一根根冰,温暖的手遇到这些冰,冰又很快变成冰水。我弓着腰捡着,捡多了便放成一堆,手冻得实在受不了就放在嘴边哈一下。开始手还有疼痛感,冻得疼的不行了还知道用嘴里的热气暖暖,等到后来手就冻得麻木了,不疼自然柴火就捡的快了。
也不知捡了多久?天黑也不知道自己捡了多少柴火?就这样一个人在一块连个鬼影都没有的地里一直捡到天亮。东方慢慢露出鱼肚白,我也慢慢能看清楚地里自己堆起来的柴火。一堆,两堆,三堆,我数着,看着大小差不多20堆的柴火我快高兴疯了。我发财了,这些柴火可以让娘有个暖炕,让我做一个旁边生着火炉的梦。一夜的辛苦太累了,我坐下来歇一会。现在不用着急了,这些堆起来的柴火已经是我的了,别人不会来和我抢。手有些疼,我这才看到由于捡柴火的时候手冻得木了,上面不知何时扎了几条口子。口子有的已经干枯,有的还在流血,我抓了一把细土撒在伤口上,看着黄色的土慢慢变成褐红。天大亮了,地里捡柴火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骄傲的扬起满是泥土的脸望着他们,这也是我人生最得意和骄傲的一次。这种得意让我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挺直腰。此时饿意袭来,我伸手入怀一脸惊愕,原来饼子不知何时已经丢了。
写到此还是意犹未尽,但心有些酸楚只好搁笔。我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茶早已凉透。凉凉的茶,有着刚才笔下柴的冷。我伸伸腰,长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吐出了刚才思绪里带来的伤感。每一代人都活的不容易,时代的风云不会落下哪一个人,但不管这风云里是寒霜雨雪,还是倦月舒云我们都得坦然面对。不奢求这曾经拥有的经历能成为我们人生旅途披荆斩棘的一把钢刀,只希望它能是我们人生的一个驿站。闲了……慢慢的回忆,让灵魂做着旁边有一炉旺柴的梦,温暖清净,无争无扰……挺好。
宇天,草于荷月子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