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引起的回忆

文‖高凤林

     早晨推开窗一看：下雪了，雪色可真美，地上铺着银毯，树上梨花盛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身边听不见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四周是那么寂静。今天哪里也别去，就在家收拾家务吧！我打开书柜，整理了一些书籍，随后整理像册，突然一张黑白照片抖落出来，我一看是营中十八班的集体照，整整三十年了，我心里蓦地腾起一股热浪，视线不禁有些模糊，泪眼朦胧中看到五十五张熟悉的笑脸，朴实而天真，活泼又可爱，脸上荡漾着青春的朝气。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仔细端详，一一辨认，耳畔还回荡着她们的欢声笑语。感谢父母赐给我一个好记性，竟然一一都能叫上名字来。突然我的目光锁定在一个圆乎乎的小男孩脸上，他叫朱富军，一个学习刻苦，不调皮捣蛋，朴实憨厚善良的孩子，我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云彩，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掬一捧时光的清泉，我依稀看见他从前的影子，似乎听见他稚嫩的童音。借着外面雪的亮光拼凑起了记忆的碎片——

       那是一九八七年，我从初二接手了这个班。这个小孩坐第一桌，脸上常常带着微笑，不爱说话，善良而又腼腆。上课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老师，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注视着黑板，爱举手回答问题，自习课上也喜欢发问。咋说哩，就是好孩子一个。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为了学习，星期六、日即使放假也很少回家，自己在教室里学习。一个星期六晚上，我看看都回去没有，才发现他一个人在宿舍呢。我很激动，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跟我回家吃饭，他硬是不去，“老师，我吃过饭啦，真的吃啦。”他和我说会照顾好自己，让我放心地回去。还说写了两篇文章想让我看看，但又怕我工作忙顾不上。我说：“这是好事，啥时候给老师都行，我会给你面批面改。”他对学习的热情让我非常感动，就说了一些鼓励性的话语，看得出他兴奋而激动，几句感谢的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经过努力，一九八九年他以较高的分数考取了高中，但高中老师捎信捎了好几次还是没来报到——

      大概是一九九六年，我在校院里看报，不知谁告诉我有人在办公室里等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办公室，“老师，我看您来了，您身体可好？”我一看，是朱富军，“好，好，你来了，坐，快坐这里。”我激动地说。“早就想看看老师，忙得顾不上。”“老师知道你们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工作要紧，啥时候有时间来啥时候来。”“唉呀，好几年没见，可想您啦。”他把“可”字拉长强调，说话间，眼圈已经发红，不住地用手抹眼泪，我赶紧过去用手绢给她搽去泪水，我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咋来的？”他很自豪地高声说：“老师，我是坐奔驰来的。”“你把车停在哪里啦？”“车停在蔚州大酒店啦。我总共买了十八辆奔驰，都在蔚州大酒店停着哩。”我听得一头雾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似乎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分别六七年了，只知当初高中老师捎信叫了好几次也没报到，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眼前的他晒白的蓝制服肩膀上分明有一个窟窿，这年月谁还会穿成这样？再看原来胖乎乎的圆脸已变得瘦长，脸色也不大红润，小时候那双晶莹智慧的眼睛似乎有些木讷，我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心里一个劲地想着：“孩子，你到底是怎么啦？”我随口又问了一句：“你娶上媳妇没有？”“没有，娶媳妇儿咋会忘了老师呢！咋也得把老师请上，老师对我、对俺们班同学的好，别人记得不记得，我可记着哩，到啥时候也忘不了。”“处上女朋友没有？”“处上了，处二三年了，她在中央电视台上班呢，也是忙得厉害。啥时候办喜事，我会用最好的车把您接上，让您风风光光参加我的婚礼，和我的父母一起上台为我主持。”他越说越激动，而我越听越摸不清头脑，心中百味杂陈，一方面感受到了作为一个老师我在他心目中有着重要的位置，他很感谢我，时刻记着老师对他的好，知道感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他和我的感情是深厚的，真挚的、发自内心的。另一方面我感到他的脑子里可能出了些状况，要不然咋说这叫人琢磨不定的话呢。

       那天，我把他请到家里，做了最拿手的油酥饼，炒了几个菜，还给他拿出家中最好的酒，我们边吃边喝，边唠嗑，气氛倒也很欢乐。他兴奋地说了几件记忆尤深的事，说到动情处，还时不时地抹眼泪，说忘不了师生在一起的欢乐，尤其是元旦晚会教室里五彩缤纷的场景，忘不了汇操和歌咏比赛时，同学们团结又紧张的气氛，还忘不了老师课外活动不休息给他和同学们辅导作文，最忘不了的是别人放假回家，他一人正寂寞无聊，老师去查宿舍，给他莫大的关怀和鼓励。他还说了一件我根本意识不到的小事：“每到星期日晚上，我时不时地向窗外望望，看看老师来了没有。当老师散会后在教室的巷道里走来走去，看我们静静的写作业时，老师，您不知道，我的心立刻安稳下来了，感受到一种慈母般的温暖和关爱。我心里对自己说，新的一周开始了。安心地学习吧。”他的话朴实纯洁，感情却非常真挚。星期日晚上进教室查查人数、转转、讲讲是我一贯的作风，也有时找同学谈谈话，但我没想到这个习惯会给孩子们心灵上的慰藉。从他的谈话中，我第一次意识到老师在学生的成长中有着重要的作用，一个鼓励的眼，一个亲切的动作，一句鼓励的话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给学生鼓舞和力量，并且珍藏在心里。我问他当年考得分挺高为啥高中老师叫了好几次也没报到，他说是家庭的原因，还说没上高中是他最后悔的事。后来我们谈这谈那，说得开心不已。他兴致高昂，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可能是喝酒的缘故吧！我似乎又看到那个有活力、有志向、朝气蓬勃的阳光小男孩。

       吃过午饭，我安排他午休。在他熟睡之际，我给熟人打电话问问知不知道朱富军的情况。他说那孩子当年考取高中没去念，就打工去了。第二年又在常宁也不是哪个学校补了几个月，结果分数考得挺高，但没有学籍，中专就没走成，一下子受了些刺激，就有些想不开，精神上可能是出了一些状况……放下电话，我愣在那里，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孩子，原来你心灵上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啊，你说的那些话除了道出对老师的一片真挚情感外，剩下的就是曾经的理想。当理想被搁浅的时候就承受不了啦。孩子，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冲击、前行，哪怕碰一头疙瘩，闯出一片蓝天就行。你没有，没有大胆地往前走。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的泪水潸然而下。我在心中默默地说：孩子，忘掉过去的事吧，看开些，条条大路通罗马。

       睡醒后，我给他端过茶水，我把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一个人怎样走出困境，眺望前方的美好。我们边喝水边聊天，我对他说：“没有挫折，就没有美好的前景，既然老天没给自己想要的，那就自己争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诗你学过吧？”“学过，学过。”“振作起来，冬日里也有阳光，沙漠中也会奇迹般的出现绿洲，勇敢地迈过那道坎，成功属于有志气不怕摔跤的人。”他连连点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就算偶然想起也就哈哈一笑，算作人生路上一个插曲罢了。”他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老师。”临走时，我给他钱和东西，左拉右拽不要。我总还是难免有些担心，就让37班朱春炜同学亲自护送他回家……

       又过了个把月，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传来，朱富军无论谁开导最终还是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我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就又打听了好几个人，他确实走了。这艘飘摇不定的小船最终还是没能闯过海礁、战胜险滩。人们都说岁月是最好的疗伤之药，可岁月带走了枝头艳丽的花朵，带走了枯黄的落叶，都没带走他那曾经的失落和忧伤。

      我忽然好像明白了：孩子，你那天看老师是来和老师告别的，对吧？在你最迷茫之时也没忘记你曾经的老师，对吧？你这个傻孩子，老师虽然爱你、想你，但我还要批评你：你感情太脆弱啦，不懂得珍惜生命，你这样不仅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生育养育你的父母。你自己解脱了，他们怎么办？人生何处不风雨，几人路上不曲折！你为什么会让昨日的忧伤带走你欢乐的笑容呢？

      情感的洪水流动于笔端之际，我又一次泪水涟涟。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匆匆流逝，一年又一年，这朵小花儿无论怎样都给我留下了无法抹去的记忆。想到此难免有些伤感，但我还是要说得阳光一些：军子，虽然老师的学生很多，但老师没有忘记你。愿远方的你去掉烦恼，无忧无虑，洒脱率真，勇敢地面对一切。我还要对更多的人说：人生就是一出戏，啥事也别太在意。珍惜生命，就会享受一份幸福。珍惜阳光，就会博取一份精彩！

      我再次注目眼前这张小小的照片，分别整三十年，五十五朵可爱的小花儿少了一朵儿，那五十四朵正奋斗在祖国的各行各业，用火红的青春谱写美丽的诗篇。也许在街上见了面有认不出来的吧？孩子们，你们都好吧？！

作者介绍：

       高凤林（云中鹤），五十年代出生，河北蔚县西合营中学高级语文教师，于2008年底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