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到妈妈那直勾勾的眼睛，那严厉的表情，他们什么也不敢说，只好问姥姥：“姥姥。妈妈怎么了？”马老太趁着马筠不在的时候，就对他们说：“你妈妈受了刺激，千万不要惹她生气，过几天就好了。”
三个孩子只好耐心的等待着“过几天”，究竟能等几天，他们不知道。
那天，妈妈没有围围巾，没有戴手套，只穿一条秋裤，一件黑色的夹袄，鞋子没有提上，就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金雪金雨金露偷偷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大河边上。
一百多米的大河，弯弯曲曲，悠悠长长，直伸向远处两山的夹缝中间。河面上平平展展的，白茫茫一片。不远处，有一群孩子在这个天然的冰面上滑着冰。两辆马车拉着木材，在河面上跑着，发出哒哒哒的响声，音乐一样的美。
马筠看了一会，两行热泪流了下来。一阵风吹来，撩拨着她的头发。她张了张嘴，竟然唱起了《北风吹》。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到。三十那个晚上，爹爹还没回来，我盼我的爹爹，快快回来……”
她停了，不再唱了，两肩抽搐着，哭得很伤心。是想起了童年的讨饭时代？是想起了同金大山爬雪山时的情景？还是为自己在离婚书上签字而悔恨？也许几种原因都有吧！
“妈妈，回家吧，这里冷。”金雨上前拉住了妈妈，金露也上前央求妈妈。马筠低头看了看，三个孩子都来了，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走，回家吃饭去。”
“妈妈，刚刚吃完。”金雨说。
“是的，妈妈，刚吃完。”金露说。
马筠什么也不说，领着孩子往回走，嘴里又哼唱起了《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这首歌：“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困难哪里安家……”
刘卫兵来到她家时，马筠正在烙饼。见是刘卫兵他们，不卑不亢地说：“我已经把字签了，还来干什么？”
“我来通知你，大山回来了。”
“回来了？在哪儿？”
马筠边向外面张望，边往外走。
“小马，你听我说，他现在在反省室，我找了医生，正给他治疗呢。”刘卫兵态度和蔼地说。
马筠走回来继续烙饼，仿佛没有刘卫兵他们在场一般。
饼烙完了，她端进屋里，分给三个孩子一人一张，又递给马老太一张。
幸福醒了，放声大哭起来。马筠走过去，抱起她，把她尿尿，然后，喂幸福。“快吃，多吃点，看饿着。”
她不看三个孩子，只顾自言自语地说。
刘卫兵吃惊地看着马筠，又看了看金雪他们手中的大饼，那大个儿，连他这样的大肚子汉一顿也吃不下半个。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和蔼地对马筠说：“小马呀，你的那几点要求，我回去商量了一下，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老金可以回家养病，但是，不能有你照顾，由李素琴照顾并担任他的医生。你呢，搬到我那去住，由我来照顾。孩子呢，你把老大带去，剩下几个和你母亲由李素琴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我们给予保证。给，这是咱们的结婚证书，如果你不同意和我结婚，那你的要求一条也不能答应。”
马筠接过结婚证书，看到上面自己的名字同刘卫兵并列在一起，一下子昏了过去。
马筠疯了，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刘卫兵真的没有嫌弃马筠，他到处弄钱，给马筠交住院押金。住院的最初，他一直陪伴着马筠，给她端屎端尿，喂饭熬药洗衣剪指甲，他还到街上，按照马筠从前的打扮，从头到脚，为马筠买了个新，又照着从前的样子，为马筠梳头，把马筠打扮得跟从前一模一样。
有时，因疲劳睡着了，马筠跑到了外面，他醒来后就到处去找，找回来了，为她洗脸洗手，包扎冻伤的手脚。马筠哭的时候，他就把马筠的眼泪舔进嘴里咽进肚子里。在精神病院住院的病人，没有一个陪护的，因为精神病不像一般的病，个把月就好了，有些病人一住就是几年，所以，这样的高消费，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是支付不起的。
有陪护的，只有马筠一个人。刘卫兵不但花光了所以的老本，卖掉了大部分东西，还利用勒卡等手段，到各基层去要。他的职务，在当时的背景下，就跟皇帝一样，谁敢不给？尽管他卡起来比一般人要容易得多，毕竟得费心去弄。不到半年，他就变了一个人了，从前的肥头大耳变得跟瘦猴子似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还添了几根白发。
在精神病院里，从医生到患者家属，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都夸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这一切，病中的马筠当然不知道。马筠的病在全院中是最轻的。因此，好的也就比别人快。当她恢复了理智之后，病友、医生、护士，个个都向她讲述刘卫兵的“丰功伟绩”。马筠开始很反感，几年来的风风雨雨，使她得了一种“过敏症”，一听到刘卫兵的名字，一看到他的影子，她就有一种昏天黑地之感，整个胃都要翻过来一般。可是，看到刘卫兵为她倾家荡产，她的内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的时候，甚至还回忆起战争年代一起朝夕相处的往事，想起刘卫兵的笑容以及对她的关怀，她对他的反感多少减轻了一些。刘卫兵喂她饭，她也一口一口的吃，刘卫兵央求她出去散散步，她也挺驯服。看到的人都说：“瞧，人家这对夫妻，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呢。也有人问他们：“你们是自己处的吧？像我们这些父母包办的，整天干仗，哪来的什么感情？”
马筠听了，一句话也不答，脸上毫无表情。刘卫兵听了谦逊地说：“我做得还不够，以后要更加努力。”
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刘卫兵租来一辆毛驴车，要带马筠到海边去玩玩。清早起来，刘卫兵撩开挡在他们之间的花布帘子，手里端着半盆洗脸水，站在马筠的床前：“小马，起来洗脸吧，今天，不是说好了去海边的吗？”马筠没有睁开眼睛，连看也不看一眼刘卫兵，轻声说：“出去，你没看见我只穿睡衣吗？你是不是想占我的便宜？”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