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声鸡叫从外面传来,声音凄凄惨惨,仿佛呼救一般。马老太他们都知道,又是黄鼠狼在掐小鸡。马筠本来养了二十多只鸡,遇到了鸡瘟,死了一半。动乱的年代,不仅人祸多,天灾也多。不仅人不团结,动物也欺生相残。黄鼠狼一次又一次地来闹,每一次都有母鸡成为牺牲品。金大山在家时,听到鸡叫,就会光着脚,不顾一切地跳下地,绰起一根大棒子,跑到外面的鸡架旁,将黄鼠狼赶走,等马筠端着煤油灯赶到外面时,金大山已经从鸡架里提出一两只老母鸡,进了屋。看着被咬断喉咙流着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死者,夫妻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叹息着挂好门,洗了脚,上炕躺下。躺在炕上,各自眼前浮现的都是为她们立下汗马功劳的母鸡们。第二天早上,夫妻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只死难者拿出去埋了。他们是绝不会吃掉为她们做过贡献的动物,哪怕揭不开锅的时候。
现在,两个大人都不在家,马老太不会动,孩子幼小,他们哪敢去救它们?只好抖作一团地听鸡们声嘶力竭地求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四只鸡不再叫喊,天地间又恢复了宁静。
金露禁不住地说:“一定是死了,多可怜!”他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啜泣,金雪也在抹泪,金雨紧紧地咬着唇,让两行泪水滚到下颌上,再滴在衣襟上。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出去!”金雨一字一句地说,语调里带着哽咽。有轻轻地敲门声。三个孩子吓得紧紧地抱在一起,猫在马老太身后。
敲门声停了,有离去的脚步声。
约五分钟光景,脚步声又重新传来。接着就是轻轻地拍打窗棂的声音,伴随着轻轻地呼喊声。“雪儿,小雨点儿,把气窗打开,快,快!”
听出来了,是李玉玺的老婆邸阿姨的声音。金雪金雨都知道,邸阿姨不是坏人,她处处暗中帮助他们,照顾他们。有时候,那些造反派们聚在她家喝酒,议论如何整治金大山,马筠,邸阿姨都偷偷地来告诉马筠。
金雪金雨跳下炕,跑到厨房,踩着板凳,打开气窗,一个饭盒从气窗飞了进来,落在地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接着是匆匆离去的声音。
金雪金雨跳下板凳,拾起饭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饺子和元宵,还有四个冻梨。
他们的元宵节就是这样度过的。尽管很简单,但是,依旧为她们带来了几分快快乐。
一晃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早上,金雪金雨起来做饭,发现口袋里只剩一捧玉米面了。看看那口大号水缸,水也只剩下一个底儿了。三个孩子立刻没有了主意。
“这可怎么办?”金雪急得语调带着哭腔。
“我看,去找邸阿姨借点吧。”金雨想了想说。
“李玉玺能让邸阿姨借给咱们吗?”
“试一试吧。”两个孩子的对话被马老太听到了,她把两个孩子叫进屋里,对他们说:“去借点把,你们不吃饭会饿坏的,要小心,李玉玺在家,就什么都别说,回来。”
金雪金雨答应着,拿起一个小铝盆,出门去了。他们蹑手蹑脚地推开李玉玺家的门,看见李玉玺、刘卫兵,还有两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在喝酒,李玉玺正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他们悄悄地返转身,走出来。
迎头碰上李玉玺的大女儿小英,二女儿小芳。自从小兰溺死以后,李玉玺的三个大丫头就一直恨着金大山一家。不知多少次砸过金大山家的玻璃,也不知多少次把金雪姐弟三人打得遍体鳞伤。此时此刻,他们看到金雪金雨他们从她家出来,神色慌张,手里还拿着小铝盆,误以为是偷她家的,二话不说,一人一个,揪着金雪金雨的头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金雪金雨既不哭,也不还手,他们知道,如果还手,不但打不过比他们打了好几岁的小英小芳,惹急了他们,家里没有大人,他们会冲到他们家里去砸东西,甚至连姥姥也会遭殃的。
金雪金雨的眼眶、脸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鼻子嘴唇都流着血,小英小芳这才停手,跑回家去。
金雪扯着金雨,拼命往家跑。进了院子就把大门挂好。马老太看两个孩子挨了打,气得嘴唇直打哆嗦,即便是怒火满腔,依旧什么也不敢说,她怕启发了孩子们,他们不顾一切地去报复,招致大祸。她把金雪金雨叫到身边,小声地安慰他们:“快去洗洗脸吧,以后躲着他们点,咱家现在这种情况,惹不起他们啊。”
“姐姐,等我长大了,一定狠狠地揍他们一顿,给你们报仇。”金露握着小拳头,愤怒地说。
“哎,这是什么世道啊,你妈她要是在家……”马老太没有把话说完,就流下了热泪。
金雪金雨洗掉了脸上的血水,走进屋来,老小四口人呆呆地坐在炕上,一句话也没有。幸福依旧睡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们的肚子在拼命地抗议。
幸福醒了,使出全身的解数哭叫,显然,她又饿了。马老太问金雪:“不是还有一捧玉米面吗?”
“是。”
“给幸福做点粥吧,咱们烀几个土豆吃。”
时值中午,下班你的人不断地从窗前走过。金露挤扁了鼻子,趴在窗上向外望。李玉玺端着一块热乎乎的豆腐走过去。金露的口水便从嘴里流出来。他饿得很,只想睡觉,就对姐姐说:“姐,我浑身没劲,想睡觉。”
金雪把头扭向弟弟,发现他的脸紫红紫红的,连眼睛都发红了,就走过去,摸了摸金露的前额,弟弟的头烫手,他在发高烧。她惊恐地叫起来:“姥姥,弟弟在发高烧,怎么办?”金雨做好了糊糊粥,端着走进来。马老太冲着金雨喊:“小雨点儿,快找去痛片给露儿吃上。”
金雨放下饭碗去找药。金雪端过糊糊粥,喂幸福,幸福不吃,依旧哭个不停,哭得死去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