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大山拉过马筠的手,看过来看过去。“过去的这双巧手……”他说不下去了,又一股泪水泉一样冒了出来。“签字吧,我活不了几天了,权衡一下孩子的未来长得很呢,三个孩子,啊,是四个孩子,将来都要让他们读大学,成为有用的人,只有走这一步了。”
马筠没有再说什么,把金大山轻轻放倒:“中午想吃什么?我回去做。”马筠岔开了话题,她不想回答什么,也无需做任何解释,她马筠对金大山的感情,像海,不,海也许会干涸,她不会变;像山,不,山也许会变迁,她绝不会变。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即便有一天,大山不在了,她马筠也不会嫁人,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抚育几个孩子,一定让他们成才,让他们想大山一样地有头脑、有本事,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马筠没有在离婚书上签字,刘卫兵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两条计谋:一是把马筠抓起来反省,让她的三个孩子,不,四个孩子没饭吃;二是把金大山转移到山里的大棚去,让他住杂木杆堆,吃冰块,享受零下40 度没有炉子的天堂。这样马筠就会回心转意了。刘卫兵心里特别清楚的就是马筠对孩子的爱超过了一切,为了她的三个孩子,为了金大山,她会答应一切要求的。
马筠真的给抓起来了,送到派出所里反省。金大山也给转移到山上工作地的一所独立的帐篷里。几个看守员将离婚书送到马筠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马筠不看离婚书,也不坐在为她准备的床上,而是站在窗前,看外面的行人。窗外,时不时就有孩子走过,有的是大人背着,有的是大人抱着或领着,有的是仨一伙俩一串地抽冰猴、打雪仗。
忽然,金雪金雨姐妹俩抬着一个大大的土篮走过来,里面装满了刚刚捡来的煤渣、碎木块、玉米杆
玉米瓤子等可燃物,走到对面不远处,他们放下篮子休息,然后小姐俩商量了什么,换了一个位子,又抬起来走了。
马筠拼命拍打窗上的玻璃,喊破嗓子地叫孩子,孩子依然没听见,渐渐地从马筠的视线中消失了。是啊,他们怎么会听见呢?北方天气冷,冬季里,家家户户的窗户,只要有缝隙,都要用纸或者布条糊死,外面再加上一层玻璃纸,门的外面还要钉上一层毡子或者棉被,用来取暖。善良的马筠简直忘记了还有那道窗,隔着她和孩子们,她只想看一眼孩子,跟他们说上几句话,叮嘱他们,要挂好门,防止坏人进去,告诉他们,怎样做糊糊粥,贴大饼子,炖土豆,家里已经没有劈好的柈子了,早点把拉回来的木头劈成柈子就好了,不行,即便打成了柈子,也烧不得的,那么湿,哪能起火啊?早该把那些柈子劈成小块儿,那么大的快儿,孩子咋烧?劈柴,那是大男人的活计,孩子小,连大斧都拿不动,哪能劈开大腿粗的柈子?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她的眼前出现了孩子被大斧劈坏了,满脸是血,昏倒了,一会儿,又是进来坏人了,把孩子都杀了……她自己对自己说:四个孩子吃什么?烧什么?谁会管他们?晚上下地撒尿,谁给他们点油灯?马筠的精神简直要分裂了,心肺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气要断了。她拼命地用手砸窗户框,急了,就一拳打在玻璃上,把一块玻璃砸得粉碎。她的手给扎烂了,鲜血不断地流淌,染红了整个一只手。
门外,看守员闯进来,看到此情景,立即叫来卫生员,给马筠进行了包扎,并打了镇静剂,让马筠睡觉。
虽然是正月可是天上没有月,小轻雪飘飘洒洒,无精打采地落下来。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提着灯笼到街上去玩耍。偶尔还从远处传来几声鞭炮响。
天刚擦黑,金雪金雨就挂号了门,没有母亲的日子,两个孩子显得特别的成熟,他们用白天捡来的柴火煤渣,点燃了灶坑,做了玉米面糊糊粥,又烀了一些土豆,然后,边喂幸福边同弟弟姥姥一起,就着毛葱蘸大酱,总算还吃得饱。妈妈走了一天了,一天三顿饭,都是一个种类,金露就对姐姐说:“姐,今天是元宵节,要是妈妈在家,咱们会吃饺子的。”
马老太听了,不免有些心酸,不知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天两天这样对付还可以,要是时间久了,四个孩子不饿死也得扒掉一层皮啊。为了安慰孩子,她说:“别上火,你妈妈用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回来再给你们包饺子吃。”
金雪金雨金露还是第一次没有妈妈在身边,他们感到无比的孤单。窗外,刮起了大风,风吹打着玻璃,发出瘆人的响声,金露颤抖着说:“姐,我害怕。”
这时,幸福不知是没有吃饱还是被屋子里的宁静吓着了,放声大哭起来。
金雪金雨吓得满头是汗,他们俩轮流抱着幸福,在炕上走来走去。可是,小孩子并不了解姐姐们此时的心情,依旧哭,哭哑了嗓子,还在哭。
马老太拿出了最后一块蛋糕,递过去:“雨点儿,把这块蛋糕喂幸福吧,她也许吃了就不哭了。”
金雨抱着幸福坐在炕上,金雪下地倒来一杯开水,又拿来一个小勺子,金雨学着妈妈的样子,用嘴咬下一块,嚼碎,嘴对嘴地吐到幸福嘴里,金雪用小勺舀一点水,用嘴吹吹,倒在幸福嘴里。幸福吃得很香,一块蛋糕下了肚,她真的不再哭闹了,而是闭了眼睛,静静地睡了。金雨把她放进被窝。窗外,风依旧在刮,不知什么东西扑打着墙壁,发出咚咚的响声,很像一群人乱跑,更像有人在偷木材。金雪金雨也害怕,他们把幸福往马老太跟前推了推,把金露安置到姥姥身后的炕角里,用大被罩住,然后,小姐俩坐在姥姥前面,挡着姥姥和弟弟,生怕给谁抢了去似的。
外面,传来几声枪响,有一串脚步声从窗前跑过。金雨赶快吹灭了鬼火一样的煤油灯,屋子里立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偶尔,老鼠在地上跑过,不知在争抢什么,发出刺耳的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