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丰碑    26

吴伯提亲

        当王杰跑回工棚时，伙食长吴子源刚刚忙完手头的活，正蹲在工棚门口一侧抽着烟，远远地他看到王杰跑来，就带着诙谐调侃的口吻对着王杰大声说：“王杰呀，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去帮她小玲家干活去了。我看呀，赵家呢还真缺个身强力壮的上门女婿，帮着干些重活！王杰你去给赵家做个乘龙快婿还准能行！”王杰一听，没好气地回答着：“吴伯，小玲子还是个小姑娘，又不会爬树，我去帮人家打打枣，这又怎么了！吴伯，你何必半讽半刺呢？”吴子源听着王杰说话，一边向旁边砖头上磕了几下烟斗嘴，站起来对王杰说：“王杰，我这可不是讽刺你！想当上门女婿吗？我去做媒！你吴伯父从不吹牛，我可是个上等的媒人，已经给人家撮合成好几对了！”王儒堂听着两人对话，从伙房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吴子源身边，拿过烟斗，替他装满了烟，然后又用拇指在斗嘴处按了几下，接着递了回去，然后向前俯了下身子对吴子源说：“老吴哥，你的本事村里人知道！您确实撮合成了好几对人家。我看小玲这孩子也确实是个好姑娘，既聪明伶俐，又有教养，举止言谈还真招人喜欢，她若能做了俺家儿媳，那一定是祖上有德！但是，老吴哥，我想麻烦您去她赵家问问，看看小玲子有没有许配人家？王杰这孩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别看他年龄小，磨面养马干活都是一把好手，而且完小毕业，肚子也有文化，给他赵家作女婿呢，我觉得也能配得上，咱王家也有读书人，与赵家相比，也算门当户对了吧！”  吴子源侧脸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王杰，然后郑重其事地说：“王杰，你心里咋想的？给吴伯父说说？我好心中有个数！”王杰没答话，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吴子源又转向王儒堂：“儒堂二弟呀，既然你说到这份上了，我答应你先去试试看！咱们丑话可要说在前面，事成不成这是后话，谁也不敢打保票，但我这媒人可不能白忙活，你让儿子明儿去给我买上条好烟！几斤糖！我就去赵家提亲！”王儒堂又向前靠了靠，带着感激的表情说，“这好说，老吴哥，那当然的，俺不会让你白忙活，事成不成，就全靠您运作了！”

        第二天下午，王杰手里捏着二十元钱来找到了刚刚放学的赵英玲，打听着村里的百货商铺在哪里？赵英玲反问：“你拿这么多钱要买啥呀？” 王杰压抑住内心的紧张，没敢说吴伯提亲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噢，我替吴伯跑跑腿，帮他买点烟酒糖茶什么的！” 一听是大人的事，赵英玲没再继续追问，就带着王杰径直来到村西头的百货铺子里。王杰买了一条“丰收”烟，几斤糖果，根据父亲的嘱咐，还给吴伯买了两瓶烧酒，王杰从中拿出几块糖果硬塞给了赵英玲，然后打了招呼各自散去。

       吴子源见王儒堂父子如此大方，顿时心生欢喜，满口答应着尽快去赵家提亲。几天后的中午，吴子源打听到赵家有人，就扛着粮食来到赵家，他将粮袋放下后，先从磨坊里伸出半个身子对着正屋大声喊：“老赵家，屋里有人吗？”  “谁呀，噢，他吴伯父又来磨面了。”  这时，小玲妈闻声掀起帘子走出屋来。吴子源忙向前凑了几步，满脸堆笑地说：“玲子娘，俺又来磨面了，最近这些天，村劳力多，工棚里用面也多，俺们村子吃住都在这里，这给你家添了不少麻烦！”  玲子娘笑了，“这是说哪里话呀？我还得感谢你们村子呢！你们包了俺村前这段河道，大家没白没黑地干活，河道挖深了，堤也加固了，俺住在河涯底下，睡着也都踏实了！”  吴子源一听，知道玲子娘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忙说：“玲子娘，你觉悟就是高啊，也不嫌俺村给你们添了麻烦，还反过来夸俺们！”吴子源瞅准火候已到，就一本正经地说：“玲子娘，俺华堌村在这附近也算是个好村了，离县城又近，四通八达的，这几年村里的盐碱田都改造得很肥沃，现在俺村里人吃饭已经不愁了！”  玲子妈看着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吴伯，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对俺可不用拐弯抹角的！”吴子源狠劲抽了几口旱烟，然后大声咳嗽了一下，对赵母说：“玲子娘，俺没别的意思，俺看你家小玲子也长大了，就想给她在俺华堌村找户好人家，也不知你家小玲许配婆家了没有？”玲子妈终于明白了吴子源今天的来意，“俺玲子还不到十三，现在正上着学呢。这不头年里也有几家来提亲的，都让俺给推掉了，她爹说等她高小毕业了再说。”玲子妈似乎漫不经心，她一边说着一边唤着院子里的小鸡，然后又去鸡窝里瞅了一眼，看看老母鸡有没有下蛋。见赵母这样拒绝后，吴子源依然没有死心，他毕竟见过些世面，所以不急不躁地又凑近了一点悄声说：“玲子娘，我今天来提的亲，可是一户俺村里的上等人家，他家里壮劳力多，祖上也有些存蓄，这男孩子又精干厚道，他养父还是村办小学的校长。”吴子源见赵母无动于衷，就大声说：“我来提亲，就是因为男方确实是一户好人家！其实这男孩子你也不陌生，跟你家小玲子也谈得来！”赵母一听，忙问：“噢，他是谁呀？”吴子源故意买了下关子，沉默一会，等他将烟斗磕干净了，才慢条斯理地说：“这男孩也不是外人！他经常来你家磨面，还帮着你家玲子干这干那的！我说过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啊，你若不应这事，过这村也许就没这店了！”吴子源显出满脸惋惜之情！然后转身走向磨坊，赵母听着，忙说：“她吴伯，是不是帮俺玲子打枣的那个小伙子！”吴子源回头笑着说：“正是，他就是常来磨面的王儒堂的大儿子王杰！”  玲子妈也笑了，“噢，那个小伙子是身强力壮的，听说他已经完小毕业，也有文化，跟俺家玲子也谈得来，这样吧，这事俺晚上跟玲子她爹商量商量再说！”  吴子源一听有些眉目，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几盒烟和一把糖放到院子石台上，“玲子妈，您忙，那我就等信了。”说完转身走入磨坊。

         几天后，吴子源又去赵家磨面，还没等他开口，玲子妈就主动走过来说：“她吴伯，我跟玲子爹说了这事，她爹说王杰这孩子确实是个好小伙，又机灵又能干，还很懂礼貌，与俺玲子也算有缘，俺俩商量着，等玲子满十三岁了，就给他们俩定下这事！”

        几天后，王杰要回华堌村给工棚运粮，正巧看到赵英玲背着书包去城关上学。“小玲子，你等等我，我正好回村运粮，咱俩一块走！”王杰说着从后面追了上来。王杰没有说吴伯提亲的事，只是问赵英玲，“小玲子，二年后，等你完小毕业了，还想继续考金乡一中吗？”  赵英玲不假思索地说：“嗯，俺不想早早地回家干农活！俺不仅要考一中，未来还想着考大学呢？” 王杰说：“嗯，小玲子就是有志气！”然后又告诉她：“小玲子，俺上补习班的事也有信了，伯父给我联系了职工学校补习班，下个月我就去上课，我的目标呢？首先是金乡一中，然后再参军入伍，去当大英雄！”  赵英玲甩了甩小辫子，又紧了紧头巾，坚定地说：“ 将来，俺也想报考金乡一中，跟你在一个学校读书学习！”王杰说：“好！那就一言为定！我们一起在金乡一中读书！”“好，一言为定！”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小拇指深深地拉了下勾。

         一路上，王杰对赵英玲谈着自己的理想，赵英玲也向王杰吐露着内心世界的憧憬，两人就这样结伴同行，交流甚欢。此时，旭日东升，秋野空旷，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高河叉道，赵英玲要从这里继续南向学校，王杰则西去华堌村。在叉口，两人同时站住了，他们默默地互相对视着，谁也不愿意首先离开。王杰催促道：“小玲子，你快走吧，听！学校预备玲已经敲响了。”“王杰哥，那我先走了！你去了补习班后，要加油学习！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理想！”王杰对小玲子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一直看着赵英玲背着书快步离去，走出几百米了，王杰突然看见赵英玲转过身来，远远地拿着红头巾挥了几下，王杰隐隐约约地听着她好像又喊了几句“上补习班，要加油”之类的话，然后扭头小跑着向学校奔去，只见赵英玲的一双辫子在秋风萧瑟中左右摇摆，王杰若有所失地站在原地，他遥遥地望着望着，直到赵英玲的背影一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茫茫秋野之中… 

不朽的丰碑   27

秦晋之好

        1957年年底，历经工棚伙食长吴子源多次穿针引线，撮合周旋，最终王赵两家决定为两个孩子正式定亲，良辰吉日选在阴历十一月十六，定亲地点选在赵阁庄赵英玲家，这个月赵英玲恰好刚满十三周岁。

        1957年11月16日，初冬的万福河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当雄鸡刚叫头遍，天还不亮，王家大院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忙活儿。根据当地的风俗，定亲时，男方需要去女方家送些聘礼，女方家要准备几桌酒席接待男方来客，那时的聘礼相对简单，男方家要蒸上十对大白馍馍，准备四对红花被面子，二条毯子，还有几件女娃的新衣服。王杰奶奶还特意翻出了个压箱底的宝贝，一只当年娘家陪送的镂空银手镯交给王廉堂，再三叮嘱儿子上门时要当面打开，让大家看到。因为赵英玲还在上学，王家又花五元钱买了一支当时最好的金星钢笔，送给小玲作礼物。王家将所有礼品都装入一个大平箱内，箱子用红漆漆成枣红，又在箱外缠了一圈红绸，一 切准备就绪后，王廉堂两口子带着两个弟弟及弟媳妇，还有一群侄男侄女，加上村邻前来帮忙的王姓近亲四十几人，大家穿戴整齐，个个精神焕发，挤满了王家大院。为了让定亲更显热闹隆重，王廉堂又请了本村的几户花鼓名家前来捧场，箫声管乐，音声震天。王廉堂抬头看看天，走到父母面前，“爹，娘，还有什么要交待的？”王俊亭说：“去了赵家后，上正席时要让让人家赵父！嘱咐王杰嘴甜些，礼貌待人，千万别失了咱王门的礼节！”王廉堂一一答应着，然后准备出发，只见几名吹鼓手在前边鸣锣开道，王家四十几号人热热闹闹地向赵阁庄进发！

        华堌村与赵阁庄虽只有一河之隔，但上下游相距十几里，大桥在华堌村村东一公里处，他们需要从桥上绕过，当大队人马快到赵阁庄时，吹鼓手再次吹吹打打起来，这节奏喜庆箫竹悠扬的乐声早已远远地就传到了赵阁庄。

         这一天，赵家上下同样忙忙碌碌着。赵母闻鸡而起，给小玲子精心梳洗打扮，帮工们又在赵家门口两侧挂了两盏红灯，门庭屋檐上用红纸包了二块方砖，象征婚姻牢固，坚如磐石。赵家的左邻右舍前来来帮忙的人很多，只见厨房里几个妇女有的洗碗，有的摘菜，嬉嬉哈哈地说个不停。当大家远远地听到锣鼓声传来时，有人喊着：“王家的客人来了，王家的客人来了！”赵家父母慌慌忙忙地走出大门，半院的人也都一窝蜂地迎了出来，红红绿绿的站了半街。赵父快步迎接，只见王廉堂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远远地就恭手施礼，“亲家，俺们都来了！”赵父紧走几步，拉住了王廉堂的手，“亲家，一切都准备好了，快请进！”王廉堂与赵父一阵寒喧之后，又互相谦让着走进院子，赵母也上前拉着杨玉芹的手，随着大队人马走入院子。王杰羞怯夹在人群中，他内心既兴奋难抑又惶恐不安，他怕见到赵父赵母时语言笨拙，他怕见到赵英玲时身不自然，王杰跟在三叔之后，忐忐忑忑地低头走着！

        院子中央摆了几个方桌和七八条长凳，桌上摆着茶具糖果，放着香烟，厨房里的几个女人们正在忙忙碌碌烧水做饭！喜事临门，玲子妈将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只见她上穿红格子褂，下面是条浅绿色的裙裤，鞋头上锈着两朵红花，两条辫子在头顶高高挽起，显得高挑细柳，妩媚动人，嫣然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杨玉芹看见赵英玲立即走上前来，双手拉着小玲子，左相右看夸奖地说：“小玲子今天真漂亮！衣服还这么合身，就像个仙女下凡一般！”接着又对赵母说：“这那象十三岁的孩子，就说是个过门媳妇，也有人相信！”今天的王杰也是刻意装扮了一番，几日前杨玉芹领他去县城让老裁缝做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穿在王杰身上倒像个学堂的大学生，另外，又买了一支新钢笔插在左胸袋上，今天王杰还特意梳了个分头，看上去，清秀自然，气宇轩昂，倒象一个文质彬彬书生。赵英玲见大家走进院里，羞答答上前一一打着招呼，当看到王杰进来时，转身低头跑回了赵英玲平时与王杰来来往往，自然而然，落落大方，但今天却心情格外激动。早上天还黑着时，娘就叫醒她，一边给她梳妆打扮，一边嘱咐她待人礼貌，说话稳重。院子里一阵一阵热闹非凡，赵英玲躲在屋里，心神不定，她总想从窗缝里向外偷偷瞧一瞧，看看自己的心上人正在做什么。

        众人坐定后，赵家的帮工开始端茶递烟。王廉堂招呼着王灿堂将带来的礼物一一过目后，就吩咐大家抬到内屋，接着王廉堂对亲家说：“我们临来时，王杰他奶奶还特意送给小玲子一件礼物，嘱咐我要当众打开！”说着，他拿出用红布裹着的银手镯放到桌上，将红布的四角一一打开，银手镯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特别刺眼。王廉堂喝了一口茶水，接着对赵父说：“亲家，俺们本想给小玲做件新衣，最后还是觉得，留下些布票，让亲家给孩子量身定做更合适！” 一边说一边将一叠布票夹着五十元钱放到桌子中央。赵父连忙站起来推辞：“亲家，咱赵王两家定亲，不能再见外了！我已看了礼单，你们的礼品已很丰厚了，这钱和布票俺就不留了。”说着又将钱票推到王廉堂面前，两人推来推去，赵父见实在难以拒收，就只好留下了二十元钱，其余的布票和钱他又硬生生地塞回了王廉堂的口袋，两人互相谦让着又重新坐下。

         这时王杰走了上来，他先给赵父添了茶水，然后恭敬地双手捧上：“赵爹爹，您请用茶！”  “好！好！好！” 赵父接过杯子，  王廉堂指着王杰对亲家说：“咱家的孩子，没啥大毛病！就是爱读书，爱钻研学习，只可惜秋前洪水淹了俺村，耽误了孩子考中学。不过呢，我已经联系好学校，借着冬里农闲，让他去职业学校补习班复习，明年夏天再考一中。”赵父说：“王杰是个好小伙，他来俺家磨面时，我早就看出，这孩子未来是块好料，他做事稳重又利索，脑子也灵，其实俺早就看中了。前个月老吴来家提亲时，晚上婆娘跟我商量，我就爽快地答应了，并告诉她，等小玲子满了十三岁了就定下这门亲！”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外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了好一阵！紧接着有人喊了声媒人到了！“媒人一到，点起鞭炮”，众人闪开了一条小路，只见吴子源披着灰色大氅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对着王廉堂与赵父大声说：“二位兄弟，我这媒人因故来晚了，你们两边亲家也都见过礼了，现在就差我来喝杯定婚酒了！” 然后吴子源又对着王杰说：“今天呢，我说什么也要喝个够，让王杰这小子将我这大媒人背回家！”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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