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此行（散文）

文/李美欣

凉爽的暮春之雨将路面洗得清黑锃亮，道旁“似逐春风知柳色”也绿得更加清新悦目。下高速后车队穿过一个镇子随即拐进一条山冲，雨后的光芒从云间打下来“经纬分明”，葱茏的田野蜿舞而来又蛇委后去。车窗外如流的绿色、竞飞的白鹭、交响的蛙声鸟声，仪仗般迎接我们直到冲底。路随山升，车随路转，林径幽静。

诗说“人间四月芳菲尽”。沿途鲜见山花，但槐花的蜜香，樟树的幽香、桔花的馥郁香……草木滋蘖、枝丫新发的氤氲气息，都还在这山林里纠缠、徘徊，不肯散去。转过一个山头，右前方山下一个大库汊，“明星开妆镜”直射眼帘，还有鸥鹭竞翥。车队下到平缓处，前方泛蓝的镜面中一段笔直幽黑的路，如一个修美向外开的“中括号”。车队驶过它即拐进右边的一个农家饭店，司机说到了。

凉风翻越栏杆从禾场左边吹上来，我们凭栏遥望，辽阔的水面波光熠熠，刺得我眼睛眯起。远处几个赭色的山头撒在蓝色的水面，如金镶玉。农家说那几个山头常被水吞噬，长年草木不生。再深远且目光吃力的地方有一颗“青螺”，“风鬟雾鬓”看不真切，但能遥知那里绿植勃发。一大片云荫从眼前掠水横过，我疑是鱼阵，顺方向我又注意到那段笔直的路原来是2个3孔桥相连。

农家在屋后砌水泥台阶供泳者更衣亲水。水质澄澈，透见水底一个平台似的天然大崖石，瘦骨嶙峋，上面布满道道石沟条条石棱，锋利如刃。我们小心地站在上面并讨论：不负300里远道而来，游就游个痛快，去青螺壳里转一转，估计游程4千米。我从没游过这么远，既兴奋又胆怯。

游程近半，水面宽阔风浪渐高，能推人自进。我于是闭目仰卧如一叶不系的轻舟，思绪也随波野渡、浪击天涯、萦在九仞。突然，几声响雷从晴空迅猛划过，拥挤的风云顿时收刹了阳光，似箭的暴雨把我从天射落。飞浪把我肉身揉来攘去，身边到处都是“蜂房水涡”：每个惊涛都似赤壁火场来，每滴雨珠都似强弩之箭，每声噼啪都似肥水鹤唳……杀机四伏。

恐惧袭上我心头：这里的风云一时之内际会无常，前途中未知的凶险必不会少，像我瘦如篙棹，浪卷渊底只在须臾。不如罢去。正转身，队友扬扬游至身边当头棒喝：嗬，就回头，岂不是当了逃兵？半途而返，就不念远道而来？达不到目的，初心又怎会满意快乐？阿满也赶来了：我游过马六甲海峡，有经验，跟着我，我们一同面对。

哈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这汉河楚界，我只能做个卒子往前拱。

我也终于抵足“青螺府”，一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英雄气慨由然而生。这是个“江心岛”，四面环水，面积只百多平米，林木蓊郁。林中鲜有杂草落叶，亦无鸟声，不见蚊虫蛛网，也无兽类痕迹。岛上几无泥土，雨水刷过的痕迹阡陌纵横，皆是石缝石沟。

在有些凉的水里，在大风大雨大浪里鏖战2个多小时，并且一口气长泳这么远，这个突破令我惊讶。平日里认定自己只能游七八百米并且实际中也一以贯之，今天的突破让我开了眼界：囿于一种认识，就是自缚的枷锁，只有放开手脚，才会发现自己也有不凡的能力甚至价值。想起一句话：只有跑过，才知道自己就是千里马。

风柔了雨也稀疏了，回游时我不再慌乱也不归心似箭，而是多次歇在水里四处张望。

右边的峰峦连绵起伏浮在水面，墨绿嫩绿条块相间如锦似锻，水林交割线柔娜曲丽。俯卧水中，趁着风浪相推我手脚并力往前，此时观望群峰，是群峰在飘浮，仿若青龙游舞。它一头游进一个大汊湾，化作数不清的山脉逶迤而横亘，由近及远、从清晰到苍茫、高低递迭到天边。其上极目处则乌云若墨迹、烟云则迷冥、苍云似珂白。浮云玉垒，一层层如片岩覆压，如案牍累叠，似苍崖刻画，一幅天荒地老的古貌。不知有多少岁月风化在片岩里、又有多少人间烟火缄封在案牍里！这图画这书卷，令人遐思。

左边长桥压波，6个桥孔映于水中，上半圆透明，下半圆暗影沉沉，如星窗如月牖如天衢。群山则远退桥后，雨后烟霭蒸腾，尤其是变化万千的浓雾：一时如素裾，齐齐往上捋褪，黛青的山脚徐出，至腰间却戛然而止；一时又似失去了牵挂的银幕，往下直坠，三五峰峦突现天际；一时又帘卷西风掀掩在一边，峥嵘倏露犹抱琵琶半遮面；一时又如仙女浣纱，瀑流从天直挂；一时又似盘古斧判，青烟缕袅者上浮碧绿者下沉，雾天陆地，沧海桑田。此时桥上车辆慢驰，男女艳装徐行，闲散飘逸，此情此境，非仙而何？

“山因水而灵，水缘山而秀。”赏着这等至臻美景我不禁感慨：早闻这里山水特别，今见两者相得益彰。而作为冬泳爱好者原本只想来这里“濯足万里流”畅游一番，面对困境，因念远道、持初心，竟还有这许多的意外收获，真的不枉此行。

2020.5.10

责任编辑：彭永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