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长青  52

文/三木秉凤（周凤森）

王杰探亲

（52）

        1965年5月底，赵英玲正在内蒙古王家厨房做午饭，忽然闯进一个人来对她大声说：“我回来了，小赵，做上我的饭！”赵英玲愣了愣神，噢，是王杰回来了！她急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又揉了揉眼睛：哦，是王杰回家了，这次不是幻觉！王杰关切地问：“小赵，你来内蒙古八个月了，习惯了吗？”  “嗯，挺好的！已经习惯了！” 王杰又问： “想老家父母了吗？”  赵英玲没做声，只是看着王杰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待赵英玲稳住神来她才缓缓地说：“几天前，我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爹娘哥嫂他们，我在这里挺好的，让他们别惦记我！我还告诉他们，我在农场里也很好，因为是外地人，大家都很照顾我，休息时还让我领读毛主席著作，我已经融入了农场，感觉特别开心！”王杰带着赵英玲又去堂屋和爷爷、父母、弟弟妹妹都见过面，仔细算来，全家人已经六七年没有见面了，王杰的四个弟弟妹妹形影不离地跟着这个解放军哥哥，他们都以哥哥为骄傲，似乎跟得越紧越能沾到无尚荣耀一样……

        这天晚上，在分别七八年后，王儒堂全家第一次吃上了团圆饭，感觉家中的氛围比过年还热闹。屋子中央大方桌上摆满了各种内蒙风味的菜盘，一股股浓郁清香溢满全屋，爷爷王俊亭坐在正席，王儒堂、王杰的姐夫徐成河分别坐在正位两侧，姐夫见母亲没有落座，似乎心有不安，他站起来，走进厨房去叫母亲，大家听见厨房里传出张淑英的声音：“你们先吃吧，我再忙一会就过去，还有几个菜，马上就做好了！”  姐夫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娘！王杰一回来，你的病也好了！”说着姐夫硬生生的把岳母拉到桌旁坐下，自己另外找了个凳子挤到王杰旁边。姐姐王淑娥则带着大妹妹王爱军在厨房里继续忙活着，其他人依次落坐。王俊亭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他笑着，笑着，眼里就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他用袖口擦了擦泪，额头脸上的皱纹更显得密密麻麻！王俊亭嘴唇抽缩了几下，他看着王杰和赵英玲只乐得啥也说不出来……   王儒堂见状赶紧解释说：“王杰，你爷爷这一生过得太苦了，咱王家那几亩薄田，地势低洼，三年两灾的，在旧社会，咱们还要给日本人交税粮，一年灾害抗不过去，全家就要挨饿，咱华堌村很多人早已拖家带口外出逃荒了。当年你当兵时正赶上村子灾害最苦的一年，村子里很多人饿死了，爷爷就怕见不上你们了！没想到连续三年灾害你爷爷挺过来了，现在小玲又来了内蒙古，你也从部队回家探亲了，你爷爷看到你们，能不高兴吗？现在世道也好了！咱农场的日子过得也好！”  

         待大家稍微安静后，王儒堂又继续说：“王杰当兵都快四年了，去年底他又升了班长，这是咱王家门的荣耀。小玲到内蒙古后，什么活都干，俺没见过世上还有这么吃苦耐劳又忠厚贤惠的好姑娘！这是咱祖上积了大德！才遇到小玲这样好的人！”然后又侧脸看了看徐成河说：“他姐夫，俺们举家来投靠大女儿王淑娥，也已经六年了，他姐夫对俺王家实在是没的说！这也是咱祖上积了大德了，造化了这么好的王门女婿！全家人都托他们的福气了！今天这个团圆饭，你爷爷高兴，你娘高兴，咱们全家高兴，大家拿起筷子，都吃好！”  说着，王儒堂先往父亲王俊亭碗里夹了几筷子菜。王杰见父亲给爷爷夹菜，也将菜盘里的一块大肉夹到赵英玲碗中，笑着对赵英玲说：“刚才咱爹说了，全家人都托你的福气了。”小妹妹王爱武看了看哥哥，又转头看了看嫂子，再盯着赵英玲碗中的大肥肉，突然叫起来：“俺哥对嫂子真好！真好！”全家人同时笑了起来。

        晚饭后，王杰与赵英玲走进西厢新屋，这是父亲为王杰探亲结婚而准备的新屋，为了省工省钱，王儒堂没有请工，他带着赵英玲忙忙碌碌地干了两个多月，才将房子建好！王杰环顾了一下小屋，只见屋里干净利落，一个新橱靠在北墙，桌子摆放着几本毛主席著作，墙龛里的油灯把赵英玲的脸映得通红，床头上方贴着一幅胖娃憨笑图，满屋子似乎飘浮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慢慢算来，两人从赵家初识到万福河畔相恋，从徐州、蒙山相见，再到共同坐在了塞外新房，冥冥之中上天给两人造化了如此一份奇缘！然而当王杰站在面前时，当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时，赵英玲竟然有些羞涩拘谨起来，她低头不语，两只手不自然地挽着头巾。王杰首先打破了沉默，“小赵，我知道来内蒙古这半年多你受苦受累了，我看到全家人这么开心幸福，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本早该回来看你，但几件事接连不断影响了我的归程，最后还是连长让人偷偷给我买了火车票，我走时非常仓促，没来得及给你买些什么东西，也没有给爷爷爹娘弟弟妹妹们买什么东西。我在部队上每月都有几元补贴，我就一直攒着。明天，你陪我上街去，帮着我买些礼品回来，分给大家！”王杰说完后，静静地等着赵英玲回话，屋子里又是良久的沉默，一会只听见赵英玲轻轻吐出三个字：“我不去！”王杰惊讶地问为什么？”赵英玲低着头说，“  咱娘的心脏病比我们想像的更厉害，她一刻也离不开人！为了不影响你的工作，娘不让我在信中告诉你这些，娘的心搏忽上忽下时断时续，有时好像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通红的，我见了都害怕！”  王杰望着眼前这个被草原风沙吹得有些黝黑的未婚妻，立刻感到了她半年多来的艰辛与不易！一个昔日赵家的掌上明珠，瞬间成了异域他乡的家庭栋梁，这个角色的转变一般人很难适应，而她却显得如此自然而宁静！王杰突然感觉心酸、愧疚、自责、悔恨，又感觉脸上滚烫滚烫……似乎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此时的赵英玲早已成熟，不再是当年一起打枣戏玩的那个柔弱女孩，王杰看着面前这位刚强无比的女人，他突然把她和刘胡兰、赵一曼、江姐这些名字联系了起来……  而现在的赵英玲也算是女中豪杰了，想到这些，王杰猛地用力握住了赵英玲的手，这双曾经细嫩如脂的小手，如今在农业劳作中已变得粗糙厚硬，他略带哽咽地说：“小赵，这八九个月，你来我家后，受了太多的苦太多的委屈！我经过四年努力奋斗，虽成为连里的技术尖子，但我知道我在部队超期服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等我带好了这个班，完成了我的革命任务，我就申请复员，回来好好地陪伴你，报答您对王家的付出和恩情！”

         第二天早饭后，姐姐就催促王杰带赵英玲出去玩玩，王淑娥说：“弟弟，平时都是小玲照顾咱全家老小，没时间出去玩，这次我从农场请了几天假，爷爷和娘由我照顾便可，你就陪着小玲出去逛逛吧，别忘了给她买件新衣服！她来农场快一年了，还从来没买过新衣服呢！小玲知道咱家人口多日子过得又难，从不给家里提什么要求！”王杰笑着对姐点点头。王杰拉着赵英玲又去礼告了爷爷公婆，准备上街，这时张淑英拉着赵英玲的手说：“小玲，娘知道这一年你受苦了！这几天有你姐姐在家陪我，你就和芳出去玩玩，也算散散心！”赵英玲看着慈祥的婆婆，用劲点了点头。这时，王杰走过来：“娘，那我们就出去了！”  “好，去吧！”婆婆用力推了一把赵英玲，“快去吧，芳，别忘了给小玲买件时尚的衣服！”  两人走出王家大门，并肩来到大街，王杰问：“小赵，农场的活累吗？”  “不累，农场里买了台大拖拉机，耕地又快又深，省下好些工夫了，就是除草和秋收忙一些！农场里文化人不多，休息时带工队长要求我们学习毛主席著作，很多人不识字，都是我读给他们听的！”赵英玲一边走一边自豪地说着。一会儿，他们走上一段坡路，赵英玲感觉坡度很大，这时，一个妇女骑车驮着一筐青菜吃力地爬着坡。王杰见状快步走上去，从后面帮助那位大姐推着车直到平路，大姐回过头来，感激地说：“谢谢你同志，你叫什么名字？”赵英玲立即抢着回答：“大嫂，他叫解放军！不用谢！”   “解放军真好！””大嫂笑着挥挥手骑车走了。王杰说：“小赵，我姐说你快一年没添件新衣服了，咱们去百货大楼买几尺好布给你做套新衣吧！”  “不做！我带来几件衣服都很新，还能穿几年！”走着走着，前面有一处照像馆，王杰又说：“那我们就去照张像合个影吧吧！”  “不照！我们在徐州都照过了！现在弟弟妹妹都上学，省下给他们买铅笔本子吧。”两人在街上逛了一圈只给老人小孩买了些茶叶糖果之类。正准备往回走。王杰突然说：“咱们去找找邮局！我要给部队回个信！昨晚趁你睡着了，我就写了封信，给连队报个平安，同时看看部队对我还有什么要求？”

        赵英玲来到内蒙以后，与王家周围的邻里关系也处理的非常融洽。一天，王杰到后街去挑水，刚打满两桶，一个叫姜桂枝的邻坊也来挑水。王杰二话没说就将自己的水倒入姜桂枝的桶里，自己再重新打。姜桂枝道谢后，问王杰：“解放军同志，见你眼生，您是谁家的？”  “大嫂，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直到王杰牺牲之后，姜桂枝才对邻坊提起这事，她逢人就说：“王杰和赵英玲都是好人”。

        由于姐姐在家中照顾老人，在王杰探亲期间，王杰与赵英玲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一起洗衣，一起劈柴，一起烧火做饭，以弥补王杰内心的愧疚与不安！晚上，两人又一起帮助弟弟妹妹辅导功课。不知不觉中十几天假期就这样匆匆闪过！一天晚上，王杰在日记中写道：“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却像离别了多年的朋友一样，无限热情，问长问短，关怀备至。老人各方面都好，生活美满，真是无比的幸福。”第二天上午，王杰接到部队的来信，看罢，只见王杰脸色凝重起来：“小赵，我要提前归队了！现在美国正大举侵犯越南，国家准备抗美援越，正向越南前线调派高炮部队和工兵部队，连长来信让我迅速归队，立即参加实战拉练！信中还说也许我们工兵营会被国家调往前线，我要回去了！”这时，离探亲假期结束还有二天。 

        王杰归队，全家人都到车站送行，王杰与爷爷、父母、姐姐姐夫及弟弟妹妹们一个个话别后，又走到赵英玲面前，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小赵，我得走了！这次回来探亲，我更放心了！只要家中有你在，我就能安心在部队工作了！小赵，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下次回来咱们就结婚！”赵英玲走近王杰，再次为他整理了军帽衣服，眼中饱含无限深情，她噙着泪只说了一句话：“王杰哥，你多保重！”。临上车前，王杰又含着眼泪搂住母亲的肩膀，“娘，我最担心您的身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娘，恕儿不孝，等我服役期满，我会天天陪着娘！”  母亲听着儿子的话，咬着牙没有流出泪来，直到客车缓缓离开，直到王杰从车窗里再次挥了挥手，等到客车缓缓消失在大草原的烟尘之中，赵英玲才扶住母亲，婆媳两人相拥而泣起来！王杰这一走，大草原这一别，竟成了王杰与全家的永别！也成了王杰与赵英玲的永别！也成了王杰与阿荣旗第二故乡的永别！一个月后，随着一阵狂风怒号，乌云翻滚，赵英玲接到了王杰牺牲的噩耗……

         这次探亲，王杰虽然在阿荣旗呆了仅半月时光，这也让阿荣旗成为了英雄王杰的第二个故乡，王杰牺牲后，这位山东英雄的伟岸形象同时在江苏徐州、山东金乡、内蒙古阿荣旗三地闪闪发光，三地同时为这位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建立了王杰英雄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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